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夜。
信王朱由检在皇极殿,幽幽宫灯明灭闪烁,将朱由检本就白皙的皮肤映射地更加惨白。朱由检在一张台案前秉烛独坐。
皇极殿太大了,大到让他感到心寒。
申时,他的皇兄天启皇帝朱由校病革,不久大行,如今正停梓于不远处的仁智殿当中。得了消息的首相施凤来、张立极、英国公张惟贤等人纷纷写了牋,遣人送到王府当中劝进。
朱由检辞而不入,直到他的贴身太监徐应元来请他入宫,朱由检才从王府中走出。
为什么一个太监话能比阁臣和王公更好使?
因为徐应元不是别人,是如今九千岁的赌友,而他的意思也从侧面代表了魏忠贤的意思。
对于位极人臣、权势滔天,阉党遍布朝中的魏忠贤,无兵无权的朱由检心中十分忌惮。三日前,由于皇帝不能视事,魏忠贤还召集了群臣商议垂帘居摄的事宜,竟然也想做一个如同赵高、刘瑾一般的立皇帝。
然而不曾想,在关键时刻,本为阉党的次辅施凤来却忽然犯了水,以:“居摄远不可考、且学他不得”为由婉拒。
魏忠贤不悦拂袖而去,当日,百官群臣立即请了信王朱由检进入宫中视疾,然而此时的朱由校已经不能说话,好在遗诏早立。
天启皇帝大行后,魏忠贤想秘不发丧,但却被张皇后所拒,张皇后立马宣布了皇帝大行的消息。
一面派人去了信王的府上,另一面又遣人召集了与魏忠贤有隙,且手握重兵的英国公张惟贤,魏忠贤的阴谋由此作罢。
当然进入到宫中同样也进入到了魏忠贤最核心的势力范围,可以说今晚是最危险的一晚。
朱由检在袖中藏了干粮,进入承天门时,他看到跪伏了一地的百官,百官们见到他人人脸上喜形于色,跟在他的身后,直至到午门,却被守在门前的太监们所拒。
虽然百官夜闯宫门确实不合礼法,但看到那群太监睥睨的样子,仍然让朱由检心中发寒。
“魏忠贤……”
坐在案前的朱由检虽然面无表情,但心中早已经咬紧了牙关,他正恨着,忽然听到殿外传出了几声微微的轻响,他回身望去,就见几个人影隐隐约约地映照在了窗上。
在偌大的宫殿当中,形同鬼魅,隐隐当中,仿佛还看到了剑影。
朱由检心中发寒,微微皱了皱眉头,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沉声问道:“谁在外面?”
停了片刻,窗外有人答道:“殿下,是奴婢,奴婢们正在护卫殿下。”
听到是一个太监的声音,朱由检想了想,随后收起了脸上的一切表情,平静地说道:“进来。”
“吱呀”一声,一个持着剑的太监推开殿门走入,随后跪伏在地上口中道:“奴婢给王爷请安,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看着那柄鲨鱼皮剑鞘的长剑,朱由检沉吟了一番,开口笑道:“此剑不错,拿来给孤瞧瞧。”
跪在地上的太监微微愣了愣神,随后从地上爬了起来,为了避嫌,这个太监双手托着剑,低着头、弓着腰一步一步捣腾到了朱由检的面前。
朱由检从他手中取了剑,随后“噌”地一声拔了出来,随后曲指一弹剑身,一阵嗡嗡地龙吟声响起,听着剑鸣,朱由检转过身去,让剑身对着烛火,但见剑身如练,剑锋寒光四射。
朱由检不由得赞道:“真是一柄天下难有的好剑。”
看那太监仍低着头,朱由检便提剑在身侧,似乎随意地问道:“这般好剑自何处得来?”
太监欠了欠身,嘴里说道:“是……是九……呃……魏公公赏赐给奴婢的,魏公公叫奴婢值守此处,护卫殿下。”
哪怕已经极力克制,但听到太监回答后的朱由检,仍不免嘴角抽动了两下,好在这太监一直都低着头没有发现。
朱由检温和地笑了笑:“魏公公果乃国之干成,等日后孤定然要好好‘谢谢’他。”
太监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随后朱由检提着剑走了几步,看了看还停留在原地的太监忽而说道:“此剑孤甚是喜欢,予你三百两银子,将这剑割爱如何?”
那太监闻言浑身一震,想拒绝又说不出口,但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即将成为新的皇爷。立马强压了下去,笑道:“奴婢不敢,奴婢观此剑,乃有轩辕、湛卢、赤霄之意,非奴婢所能执掌,况乃奴婢也是殿下的奴婢,哪有奴仆擅据主家之物的道理。”
轩辕剑乃圣道之剑、湛卢剑乃仁道之剑、赤霄剑乃帝道之剑,这三个都是帝王应有之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朱由检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太监竟然如此会说话,心中忽然一动,嘴里问道:“汝何人耶?”
“启禀殿下,奴婢李凤翔。”
这个太监恭敬地答道。
“于四司、八局、十二监中的哪衙门?所任何职?”
朱由检继续问道。
“回殿下,奴婢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司礼监排在内筒二十四衙门当中的首位,掌握着批红的权利,其掌印太监有内相之称,随堂太监地位低于掌印和秉笔两大太监,不过仍然可以参与批红,其权利也不小。
朱由检心中微动,笑道:“原来是李伴伴。”
伴伴是对于极为亲近的内臣的称呼,李凤翔心中一喜随后头和腰低的更深了一些。
“李伴伴无需多礼。”
朱由检笑道,随后又向殿门望去说道:“今夜天寒诸内官逻巡于宫内,分为劳苦。孤实不忍,还请李伴伴置备一些酒食分予左右。”
李凤翔知道这是信王在收买人心,但他也有心投靠,立马应承了下来,推门出去置备。
不久殿外传来一片欢声。朱由检的眉头再次皱了皱,国之帝王大行,中官竟然还能发出如此欢声,足以见魏忠贤的权势已经到了何等的地步。
朱由检冷哼了一声,将手中已经归鞘的长剑放在案几之上。
这么长时间下来,他的身子也有些乏了,于是便在皇极殿中信步而行,走到一处案几旁,发现上面还有没来得及批阅的奏折,朱由检信手拿起来一个对着宫灯翻看。
这是一篇兵部为宁锦之战叙功的奏折。
阅读了一阵朱由检抬起头来,喃喃地道:“韩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