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便是,不知尊驾……”
韩林松开领着苏雪见的手,对着对面带着斗笠,已经落雪满肩的人拱了拱手。
而当眼前的雪人抬起头以后,两个人全都愣住了。
这个人,一双大耳垂肩,正是当日在锦州斥自己为纨绔的那个书生。
书生看到韩林以后,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又冲韩林抱了抱拳,嘴中歉然道:“学生当日无珠,口无遮拦,今日一见,方知原来是大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于御案前直言劝谏,大人为辽民请命,为天下请诛,请受学生一拜。”
说着他一揖到地。
韩林赶忙扶起他:“为天下事而已,我不做,自有人做。敢问阁下……”
“学生阎尔梅。”
站在庙门前攀谈了两句,韩林松了口气,这阎尔梅和他一样,都是秀才,只要不是太学生就好。
室外略有些冷,这阎尔梅身上的衣服略有些单薄,见到他的样子,韩林心中有些不忍,于是便提出找一个酒家坐下来慢慢谈。
“不敢耽搁大人出行。”
“无妨,左右也无事。”
阎尔梅本来只是想来见一见韩林,但听到韩林拒不见客,而且门口还有两个御史在把守。心思一动,便行效古人,来了一出“韩门立雪”。
几日来,他每日都会在火神庙前站着等两个时辰,阎尔梅心思耿直,也不上前拍门,门前的两个御史也不管他,今日不见御史,等了一阵阎尔梅以为自己又是空等,却不想韩林出来了。
听到韩林邀请他去酒家坐坐,自然明白韩林是看他受冻太久,因此心中有些感动。
都说文武殊途,文贵而武轻,但韩林在从武之前,一样也有功名傍身,又因他直言劝谏,因此士林当中也将韩林看做半个自己人。
当就近找了一个酒家坐下以后,韩林看着眼前略显局促的阎尔梅,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收获了一个“迷弟”。
当然,他另外一个“迷妹”苏雪见,此时也依偎在他的身旁,瞪着闪亮闪亮的眼睛看着酒家厚厚的棉帘。
阎尔梅其实比韩林还要大上八岁,但对韩林却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点完酒菜以后,韩林见阎尔梅迟迟不肯说话,于是便笑着当先开了口:“不知用卿(阎尔梅字)兄,仙乡何处?”
阎尔梅听到韩林发问,赶忙站起身形,拱手道:“回大人,学生沛县人。”
韩林笑着让他坐下,无须多礼,随后赞道:“原来是汉祖龙兴之地,昔汉祖以一乡而定鼎强汉四百年,今日一见用卿兄,方知丰沛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地。”
阎尔梅苦笑道:“大人谬赞了,尔梅今已逾弱冠,仍事事无成。可大人却以舞象之年,外据贼虏,斩将夺旗;内躬身入局,以身为子,诛天下之大奸。尔梅与大人,实如萤火比天光,不可同日语也。”
韩林泰然一笑,算是承受了阎尔梅的这一记吹捧,而且自己也没想到,只是一个揣摩圣意的行为,竟然让他在士林当中广受清誉,从阎尔梅的态度就足可以见一斑。
“学生听闻,大人已升为乐亭守备,不知可有其事?”阎尔梅试探的问道。
“确有其事。”
“大人有何未来有何章程?”
“如今职衔初定,亦未至信地勘看,暂时还没有一个通盘的章程计较出来,不知用卿何有此问?”
韩林心中一动,对着阎尔梅说道,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番计较,但这种事不可能跟阎尔梅说。
阎尔梅沉吟了半晌,随后向韩林说道:“学生斗胆,有一席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韩林笑着点了点头:“愿闻用卿高见。”
阎尔梅用酒点在桌子上随后画了一画,点指道:“乐亭背靠大海,滦河至此劈为两道,左为汀流河、右为葫芦河,易守难攻,实乃天授之堑,倘若有朝一日,奴贼入关,便可依此抵挡。”
韩林有些惊愕地看着阎尔梅,嘴里问道:“用卿,宁锦牢不可破,贼安能寇掠乐亭?”
阎尔梅微微一笑,反问道:“大人,倘若贼不走宁锦呢?”
韩林眼睛瞬间瞪大,他有着后来人的见识,自然知道后面清军入关多次都是从喜峰口、古北口乃至宣大入,而绕过了宁锦,想不到阎尔梅竟然又有这般见识。
“大人的谋策已传遍京师,不依城池,而编练精兵,想必当人早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节,看来大人是在考教学生。”
说着,阎尔梅脸色严肃了起来:“乐亭距山海关门二百余里,距京师四百余里,说其为要冲亦不为过,今圣上教大人于乐亭编练新军,也应有想让大人拱卫京师之意,圣上对大人可以说是寄予厚望。”
“既编练新军精兵,那兵从何来,如何使之精壮?”
韩林夹了一筷子酥肉放进了身旁的苏雪见口中,随后继续向阎尔梅问道。
“大人以五十之数敢冲奴贼六千营,这练兵之事小人说了也是班门弄斧,不敢妄言,至于兵从何来……”
“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天下皆赞叹大人请诛国贼,独东人感念大人仗义执言,为之请命。关内人视其为犬马贼寇,不肯使之附,大人纳之,东人敢不效死耶?”
“况乃关内人有一点所说不假,东人弓马娴熟,饱含血勇。而且,东人与贼奴大恨深仇,即便一时依附,也常举义旗,与贼奴来说,实乃天下第一等兵员。”
韩林沉吟了一番,随后又摇了摇头道:“用卿所言不虚,然辽民日渐稀少,且都在黄册,大举纳之恐怕会有不少的麻烦。”
韩林所说的黄册,其实就是明代的户口本,在册的人要承担徭役,他将人纳了,其他地方没人去做徭役肯定会找他的麻烦。
虽然黄册到现在已经形同废纸,但仍是国之纲领,那些御史们可不管你这个那个的,到时候参上一本,有说不出的麻烦。
听到韩林的顾虑,阎尔梅随后又向东划了一道:“大人且看,此为东江镇,自年初贼奴进犯李朝,失去铁山等陆路根基以后,东江镇与李朝形同决裂,东江镇约有十万众。单凭一些海岛难以养活这么多人……大人将修水营,届时可与毛帅互为奥援……”
阎尔梅说的委婉,但韩林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要与毛文龙做丁口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