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赤刚要发动挎斗摩托,楼内冲出一人,大声喊道:“渡边少佐,请留步!”
渡边从挎斗里跳下,站在原地,直到那名少尉跑近,才问道:“找我何事?”
少尉手里拿着一本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边递给渡边边说道:“警备司令部值班参谋刚刚下达,自今晚九时许全城启用新的口令,这是口令内容,请少佐及时传达!”
传令参谋转身离开。
渡边低头看了一眼口令内容,忍不住说道:“是啊,这次口令沿用时间太长了,是该换了!”接着吩咐林赤道:“林君先等我一会儿,我回行动处传达一下!”
“新口令内容是什么?”林赤扭头问道。
“东风破。”说完渡边跑步进了大楼。
……
半小时后,林赤的挎斗摩托出现在陶府。
迎接渡边和林赤的是陶天阙的管家老周,他把二人引进院内,笑容可掬说道:“我家老爷正等着二位呢!”
正说着,陶天阙从大厅走出,他的身后跟着陶慕青夫妇,以及久未谋面的镰刀,还有一位,便是一脸娇羞的陶楚歌。
陶天阙对着渡边抱拳说道:“渡边小姐,老朽的家事还烦劳小姐亲自登门,实在愧不敢当!”
渡边挥了挥手道:“陶老见外,听说您荣任南京矿业所总裁,我未能亲自上门道贺,实属失礼在先!老先生如今已和帝国共乘一条船,我们的命运休戚与共,这恐怕也是黑木将军亲自差我带林先生前来的原因,将军已拿陶会长当自己人了!”
渡边的目光落在了陶慕青夫妇身上。
陶慕青给她鞠了一个四十度的躬,赶紧说道:“在下陶慕青,这位是拙荆,我们是歌儿的父母,欢迎渡边小姐!”
渡边点头示好,转头对林赤似笑非笑道:“林君,看这阵势,你这未来的泰山大人是要在今天对阁下做一次彻底的考量喽!”
林赤脸一红,顺势对陶慕青夫妇恭敬喊了一句:“叔叔好,阿姨好!”
这一声称呼,连林赤自己都觉得别扭。
渡边夸张叫了起来:“林君,你这口改得好,看来阁下已把辈分分得很清楚,是不是已迫不及待了?”
林赤脸红得更厉害了,躲过众人的目光,不禁低下了头。
红着脸的还有陶楚歌,他躲在父母身后,也低着脑袋。
渡边直接跳过镰刀,半开玩笑道:“楚歌小姐,你对你这未来的夫君有多了解?我劝你可要擦亮眼睛,你年龄还小,要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坏人往往都是极善于伪装的,可不要被表象迷惑了!”
陶楚歌抬起头,一脸认真问道:“那请教渡边小姐,依您的阅历,林大哥是坏人还是好人?如果您肯给歌儿指点一二,我会念您一辈子好的!”
渡边推了推林赤,也认真问道:“林君,你说你是坏人还是好人?”
“在下对皇军忠心不二!”
“原来林君对好人坏人的界定是对帝国的忠诚?”
“那依少佐之意,何谓好人,何谓坏人?”林赤一副谦逊请教的样子。
渡边略一沉吟:“我以为应是‘问心无愧’!”
林赤刚要追问,陶天阙打断了他,扬声道:“渡边小姐的看法新颖别致,是精辟独到的见解,果然见识不凡!”说着,把身旁的镰刀让出身前,刚想介绍,渡边率先说道:“张老板,别来无恙啊!”
“承蒙渡边少佐还记得在下,在下诚惶诚恐!”镰刀伸手就想和她相握。
渡边迟疑片刻,还是把右手迎了上去,一经相握,旋即抽回手,说道:“张老板,你和陶会长的生意合作还顺利吗?”
“陶会长对在下非常照顾,目前生意已做得风生水起!”
陶天阙这才说道:“我年迈昏聩,竟然忘了二位上次在我府上见过……张老板如今已是我的生意合伙人,他参股老万全大酒店,目前是那家店的掌柜!”
“难怪,难怪!看得出陶会长对张老板信任有加,就连孙女择婿这样的家事也不跳过阁下……”
陶天阙转过身去,众人一起将渡边迎向客厅,林赤放慢脚步,走在最后面,陶楚歌回望了他一眼,站在半路等他,待林赤赶到,她面露羞涩,声如蚊吟喊了一句:“林大哥……”
林赤想了想,毅然伸手托起她的后背,尾随众人进了大厅。
宾主刚刚入座,老周送来沏好的茶。
陶天阙瞟了一眼林赤,向渡边说道:“渡边小姐,老朽虽然年迈,但思想清明,林先生和歌儿之婚约,他们是当事人,我想让这两位年轻人单独聊聊,小姐不会介意吧?”
“悉听尊便!我作为林先生的上司,自然希望他们心无嫌隙、能够牵手一辈子,有些事情,在婚前聊开,胜过婚后猜忌,这样的开明之举,也只有在陶会长的府邸中,方乃发生!”
陶天阙直视林赤,以少有的庄重开口道:“林先生,情感之事,歌儿必须知道你的真实所想,希望不要刻意隐瞒!”
林赤突然有种被相亲的感觉,内心惴惴答道:“但凭陶老吩咐!”
待林赤和陶楚歌双双离去,陶天阙把茶杯亲自递到渡边手上,真挚说道:“渡边少佐,今晚就留下吃完饭再走?”
“难道陶会长想让我饿着肚子回去?”
陶天阙一脸内疚,“是老朽粗心了……”说着向管家老周招手,老周亦步亦趋,陶天阙正要开口,镰刀迫切道:“陶老,您就别麻烦厨房了,我这就通知我们店的后厨,做好后差人送来便是!”
“也好!”
……
林赤跟着陶楚歌进了房间,陶楚歌轻轻关上房门,转身在林赤面前站定,双眸晶莹,一眨不眨看着他。
林赤被这缕直白的凝视看得招架不住,便把脑袋转向他处。
耳边传来陶楚歌不惊不喜的声音:“林大哥,你想好了吗?”
林赤一惊,挠了挠头,明知故问道:“想好什么了?”
“你真的愿意娶我吗?我是说心甘情愿!”
林赤知道他必须正视现实,把内心真切所想和她全盘托出了。抬起双手,搁在她的肩上,把陶楚歌按坐在椅子上,咽了口唾液,艰难说道:“楚歌……有些话我不知怎么开口……”
“林大哥不要顾虑,直说便是!”
“我有个想法……咳咳……可能很自私,也可能很无趣……还可能为世人所不齿……”林赤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了。
陶楚歌不知不觉站起来,把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拉了一下,鼓励道:“林大哥,你的任何决定我都支持!”
“我的想法是这样……你在我眼里,还只是个小姑娘……你漂亮无邪,质朴纯真,还善解人意,可是这世道实在不太平,连撑起一片家都很困难,不管我曾经做过什么,将要做什么,我只知道我是一名中国人,有些话我不可以和你说得很清楚,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没法像正常人一样奢求我们能够天长地久,我更无法给你带来幸福,生命与我而言,也许就是昙花,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凋谢,我不能图一己之欲,断送了你美好的青春,这对你不公平!”
“如果你面对的是思秋姐,林大哥是不是也会说这番话?”陶楚歌语气中明显有些情绪。
“楚歌,你和思秋不一样……”
“有何不同?”陶楚歌立即打断了他。
“之于抗战,你是个局外人,你甚至不知道战争的残酷性,你从小就生活在闲适的环境中,生活无忧。而思秋不一样,她有信仰,有勇气……还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我和她走到一起,不管是她还是我,即便先行弃彼此而离去,在我俩的内心深处,都已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你这是看不起人!”陶楚歌突然双目噙泪,“是的,我比思秋姐年龄小,可我不认为我不及她!”
林赤叹了一口气:“歌儿,你误解我了,敌我之间的斗争远比你的想象要严酷得多,甚至会因此连累到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
“日本人侵占我国土,杀我同胞,夺我财富,你以为在这片土地上还有无辜的人存在?”
林赤一时词穷。
陶楚歌咄咄逼人:“我承认我从小养尊处优,但这不应成为你小瞧我的理由!”她顺着林赤的手臂捋下,一把紧攥住林赤的手,断然说道:“起码有一点,我比思秋姐要强,我信任你,打心底信任你,你的任何决定我坚决拥护且无条件执行!”
林赤苦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士兵,何来执行一说?”
陶楚歌眼珠快速转了转,依稀可见那丝泪光犹在,“让我加入你们吧,你就收下我这名下属如何?”
林赤赶紧捂住她的嘴,急切道:“歌儿别闹了,我现在就是替日本人做事,根本不需要什么下属!”
陶楚歌轻蔑扫了他一眼:“你把我当傻子了?”
林赤不想纠缠于此话题,话锋一转:“你打断我了,我的话还没说完……”
陶楚歌捏了一下林赤的手心,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位梁公子仰慕你的事情我听你爷爷说过,我有个瞒天过海的想法,一来可以让他死了那条心,二来嘛……对我目前的处境也有好处……”
“快说!”
“我们假订婚如何?”林赤一口气说出积郁心中的想法,又怕对陶楚歌伤害太甚,赶紧补充道:“我知道这个想法太荒唐,还很卑鄙,如果歌儿觉得不妥,就当我没说!”
“谁说我不同意了!”陶楚歌斩钉截铁道,“我不但应允你,就连我的亲爹亲娘都不告诉他们!”
林赤惊喜万分,半晌迟疑道:“那……陶会长那里……”
“放心吧,我也会守口如瓶的!”
“还有,对所有人都有保密!”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林赤彻底安心了,忽然之间觉得陶楚歌的善解人意已至极致。数天来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便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若无旁人地点燃一根香烟。
长时间的沉默后,陶楚歌在身后幽幽叹息道:“林大哥是不是还放不下思秋姐?”
“哪有的事,我连想她的时间都没有了!”林赤吐出一口烟。
“你骗人!”陶楚歌咬牙切齿,“渡边小姐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坏人!”
“你说这话分明就是个小姑娘!”
陶楚歌也不说话,把林赤的身子拂开,打开办公桌最中间抽屉,取出一只粉色盒子,抱在胸前,不怀好意说道:“林大哥,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要不要看?”
林赤漫不经心问道:“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
“谁的信?”林赤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急不可耐去拿陶楚歌胸前的盒子。
陶楚歌后退一步,目光炯炯盯着他的面庞,戏谑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说着取出一样东西递到林赤手里。
林赤一看,果然是一封信,再细看,字迹熟稔,隽秀有力,竟真的是日思夜想的曲思秋的字,心中大异,脱口问道:“你怎么会有思秋的信?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你看看就知道了。”陶楚歌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