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让人变得富有力量,但白生太老了,老到连愤怒这种情绪都无维持太久,在宣泄后很快便开始萎靡,他疲惫的坐回轮椅,瘦弱身体就像是一副骨架。
但他说的已经足够了,甚至有些残忍,近乎抹杀了萧不同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直白的撕开了青云榜第二这个名号,露出了里面并不足够完美强大的少年。
这就是被人看着长大的痛苦,随随便便的就可以动摇你的气势与心性,即便如今他只是一个衰老的凡人。
老人再次开口,声音有些虚,悠悠的在空中飘荡。
“你是该庆幸的,庆幸你生的晚,遇到了南洲数千年不曾有过的变局。若是你早生了个百年,不过是又一个白生而已。”
“是我等的错,错将你捧得太高,让你以为自己当真有多不同了。”白生对萧不同的失望溢于言表。
可即便再多的诛心之言,萧不同也未曾停下脚步,他只是自顾自的向上,直到老人停下,才开始第一次为自己辩解。
“我来这里,并不是证明我有多么不同的。”
这一句辩解,又一次点燃了白生,老人冷冷的笑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来证明自己看破迷障,心境脱俗?你是不是还要告诉老夫,你修道修的就是个随心!就像他一样随心所欲的站在那一看就是几千年?嗯!?”
“你以为随心所欲便是仙人?你以为提着柄剑就是英雄?”
“这不是年轻气盛,而是十分愚蠢,随心!随心!这天下只有你懂得随心的快哉?睁开眼看看!那唐真是多么天骄,天下人都说他随心随性!可即便他再如何看不上我!但为了道门,不也让那姜羽堵住了独木川!”
“再看那剑山,天下最独!一辈子只求剑心通明,何其随心所欲!但你看他们垂剑而来,不也未曾仗剑杀我!哪有人可以事事随心?唐真、剑山尚且有其委屈求全的一面,你又如何?你比他们更天才?更自在?”
白生啊,这个老人实在厉害,他不是在论证自己的道理,而是在拆解萧不同的道理。他这种人,说了这么多,当然不是为了撒气,他的年纪已经决定了,他做任何事都是在考虑得失,而不掺杂不必要的情绪。
他是要破了萧不同的心,来将自己的学生引回正轨!
“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因为没有其他路可以选,但你不同,你明明有其他可为之路,却还是一人一剑来到这里,拿自己性命逞一时的英雄,弃蟾宫于不顾,不过好在还没铸成大错。”白生自觉情理二字都已说的通透,才终于开口劝道:“你若是还晓得些大义,便该知道此时如何做才是对的。”
“还请师叔祖教我。”萧不同看着白生,说起话来亦如曾经在蟾宫时那般谦逊有礼。
“不是我要你如何做,而是南洲和蟾宫需要你如何做。”白生摇头。
“如此变局是南洲共谋,你看这法坛和那片山才相隔多远?那里的人们难道看不见你?听不见这些话?可曾有一个人站出来?南洲最顶尖的修行者们都默许这一切是为什么?因为南洲修道苦!苦在不变!如今的局面所有人都为能迎来变化而感到开心,也无需你再多做些什么。”
“扔下剑,保持沉默,这样你仍是蟾宫的未来。”
老人说完,合上了眼,只要萧不同还活着,玉蟾宫终究比其他宗门更有未来,只是可惜,按原本的计划萧不同本不该牵扯进谋害圣人的骂名中,他应该是道德完人,甚至还肩负着拨乱反正的重任,即便未来不是圣人也会是南洲的传奇与灵魂领袖!
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路给他选了,他只能回到蟾宫,这样即便他修有所成,也犹有遗憾啊!
老人遗憾,萧不同并不。
此时,他的三个问题终于都已经得到了解答。
祖师希望他如何做?
努力修行。
唐真会如何做?
杀光死净。
蟾宫与南洲需要他如何做?
保持沉默。
那么萧不同到底要怎么做?他到底该怎么做?
萧不同低头看向手中的剑,只是凡物,但据说花了足足十五两银子,是那个铁匠铺中最好的一柄,于是他抬起头道:“此剑乃是他人相赠之物,我弃不得!”
不弃剑便是不放弃,甚至他不但不扔,反而握的更紧了。
白生皱眉,他不解对方无意义的坚持。
“师叔祖对我的判断没错,论天赋我比不上真君亦或者姜师姐。更何况如今断了一臂,或许很快就会落出青云榜前五,再苦修未来也未必就能成圣,即便是利用祖师留给我的东西,侥幸得了那大道,我也没有祖师那么爱月,月自然也不会如爱祖师那般爱我,怕也不过是半步圣人而已。”萧不同谈论自己的修行未来很是自然,客观而理智。
“但,师叔祖也有说错之处。”
“何处?”白生看着自己的弟子,倒也真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
“多处。”
“你便一个个说,这法坛足够高,你一时半会上不来。”白生悠悠的说。
萧不同的脚步确实在变慢,十数位天仙身上都隐隐白光流露,巨大的灵压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步都如迎着瀑布攀爬高山,但萧不同的声音还是不急不缓。
“若是南洲之苦,苦在不变。那么我认为不变的不是师祖。”
萧不同举起了剑,先指向法坛顶上的蟾宫众天仙,随后缓缓的移动,最终指向了南洲各势力所在的山头,这一剑便几乎扫过了在场所有的人。
“不变的,正是这法坛和那片山上的代表着南洲的叔伯们!若要求变,诸位!诸位!你们都当自觉陪葬才是!!如此南洲才算有了变化啊!”
萧不同疯了,他简直是在和整个南洲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