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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正刚开了一整天的会,跟坐牢一样难受。

他身材肥硕,会议室的座位很拥挤,幸亏两边都是女同事,状况能稍微好受一些。但右手边女人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呛得他晕头转向。

昨晚的酒劲还没完全消去,一打嗝都是难闻的气味。脸庞酥麻,按下去就是一只小坑,半天才能恢复原状。

头发很油,板结成一整块,紧贴在头皮上,锃亮发光;有些痒,但他不敢挠,那样会更难受。

他的双手至少有五种气味:浓重的烟油味、刺鼻的脑油味、氤氲的酒气、隐约可辩的羊肉的膻味,还有就是干巴巴的死皮本来的味道

——真tm难闻啊!

他很嫌弃那双手,头疼。

困得睁不开眼,他知道自己是每睡必呼,只得时刻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睡着,千万不要睡着”,但这种心理暗示一点用也没有,甚至有相反的作用:他好像只听到了“睡着,睡着”两个词,然后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暗暗心惊。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位女同事,发现她们也兀自在伪装着打着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不禁暗自庆幸:“看来自己没打呼噜,不然丢人可要丢大发了。”

他用力地拧了拧自己的大腿根部,剧烈的疼痛感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拿起签字笔,在面前的工作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两个名字:

陆正刚,韩要童。

思绪就开始飘忽起来了,宛如灵魂出窍般,不觉进入了幻境……

……

庙山中学是每两个星期一休,可以回家歇息整两天。

周五下午下课后回家,周日晚自习前回到学校正常上晚自习。

陆峻岭骑着借来的“野马”牌摩托车,将陆正刚和一大包脏衣服接回了家。

陆正刚的妈妈早做好了一大桌子菜等着他:

辣子鸡、鲫鱼汤、黄豆芽炖五花肉和老虎菜,都是陆正刚最爱吃的。

她炒的辣子鸡独具风味,花椒、荤香和辣椒放得特别多。往往吃完一顿饭,陆正刚面前的桌子上花椒和荤香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辣椒要放两种,一种是红色的干辣椒,用于炸出香味;一种是青色的鲜辣椒,用于提升菜色和口感。这两种辣椒他都爱吃,吃完便会发出一身汗来,浑身轻松。

鲫鱼汤是浓浓的乳白色,不仅味道鲜美,而且营养丰富。

所谓“老虎菜”,是指用鲜辣椒、香菜、大葱、蒜瓣儿等剁碎了生拌的凉菜,卷进一张大饼里,大口咀嚼,那叫一个得劲!

陆峻岭让陆正刚从院子里压水井旁的水桶里拿来一瓶啤酒,他用牙齿咬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那时像陆正刚家这样的普通家庭里都没有冰箱,像啤酒、西瓜之类的,都是放在水桶里用刚压上来的深井水冰镇,那清冽的井水似乎能沁到啤酒和西瓜里。

一家人分坐在桌子的东西南北四面,不多不少,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吃完了饭,陆正刚便趴在桌上写起了作业。

他一方面是想在父母面前表现出积极用功的样子,另一方面是计划今晚把为数不多的作业尽快写完,明天骑着自行车去庙山镇弯弯地村找韩要童玩。

带上答应过韩要童要借给她看的有趣的世界名着,比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家》等,背上鼓鼓囊囊的书包,对父母就说去找同学一起学习、做题,料想父母不会阻拦。

现在表现的越上进,明天放行他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他硬着头皮、不吱不声地学习到了晚上11点多,最后在贺春芹的反复催促下,这才磨磨蹭蹭地收拾起作业本洗漱睡觉,表现出很焦虑的样子,嘴上并念叨着:

“有几道奥数题,我明天得去找同学一起研究、探讨一下。

“自己想不明白,怕是晚上睡不着觉。”

陆峻岭正躺在沙发上,看着种猪养殖技术相关的书,闻言安慰道:“别着急,明天再跟同学交流商量,集思广益。”

陆正刚暗暗窃喜,心道:“这事稳了。”

翌日,陆正刚起了个大早,背上书包,夹上自行车便出了门,开心得像破笼而出的小鸟。

陆峻岭望着他求知若渴的样子,不禁暗喜:“瞧这爱学习的样子,真让人省心啊!”

陆正刚热火朝天地骑了一个小时十多分钟,硌得屁股生疼,两腿发抖,全身上下黏糊糊的,这才到了韩要童家的巷子口。

他在巷口沉思了片刻,决定曲线救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先去石岩家。

好巧不巧,石岩正端着刷牙的杯子来到家门口的小水沟旁,蹲着刷牙。

他见到陆正刚推着自行车,满头大汗,背着书包,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牙刷到一半,便漱了漱口,笑道:“你好早啊!”

“现在几点了?”陆正刚问道。

石岩吐出嘴里的水,笑道:“八点左右吧。”

那确实挺早的了!

“先家里来,一块儿吃个早饭”,石岩盛情邀请道。

“不了,我吃过了”,陆正刚轻声回复道,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韩要童家的两扇黑木大门。

“她起床了吗?”陆正刚神神秘秘地问道。

“肯定起了,她平时起床很早的”,石岩笑道。

“家里有大人吗?她的爷爷奶奶这会儿在家吗?”陆下川接着问道。

“大概率不在,你等等,我去看看”,石岩说着,手里捏着刷牙杯子和牙刷,晃晃悠悠地朝韩要童家走去。

石岩轻轻推开了大门,见韩要童正在弯腰打扫着院子,便笑道:“韩爷爷和韩奶奶都在家吗?”

韩要童直起腰来,捋了捋头发,回道:“爷爷去烧澡堂子了,奶奶去集市卖菜了,咋啦?问这干嘛?有什么事?”

石岩鬼魅一笑,道:“有人来找你,让我先来刺探军情。”

“谁?”韩要童拿起笤帚,走上前来,好奇地张望。

石岩朝身后一挥手,刷牙杯子里面残留的水滴撒到了他的额头上,一阵冰凉。

韩要童歪着头,朝着石岩挥手的方向看去,却见陆正刚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快步地向自己家门口走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迅速地左顾右盼,前前后后地看了一圈,发现巷子里除了他三人,再没有别人,便讶异地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石岩写作业,前天晚上说好的”,陆正刚摸着额头,略显慌张地说道。

韩要童狐疑地看向了石岩。

石岩赶忙打圆场道:“哦,是!不过……嗯,其实……”

说着说着,他不禁笑了起来。

“你又有什么坏心思?”韩要童躲在门口,伸出头来,警惕地看向陆正刚。

“我……”陆正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要不要先回避一下?”石岩淡淡地笑道。

“别!”,韩要童轻声喝止,秀眉微蹙。

石岩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不邀请我到你家先坐坐吗?”陆正刚将自行车往前推了两步,坏笑道。

“想得美!”,韩要童羞涩地说道,一股红潮涌上脸蛋:“家里大人都不在,让人看见说闲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额,这有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陆正刚颇难为情地说道:“咱俩是同学,找你来一起写作业,很合情合理吧?”

石岩附和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平时晚自习也没见你写过作业,合理个屁~”韩要童抿着嘴、憋着笑,娇嗔道。

“这……我都大老远的来了,出了一身汗,你这不是待客之道吧?”陆正刚央求道。

“说了不方便”,韩要童坚持道。

“那——石岩能进你家吗?”陆正刚纠缠道。

“他当然能,我们是发小”,韩要童回道。

“我和石岩一样,都是你的同班同学呢,而且还是你的班长加同桌呢”,陆正刚不屑地说道。

“你别在这胡搅蛮缠了,待会儿让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你赶紧回家吧!”韩要童着急道:“我要关门了!”

话音未落,她闪进门里,将两扇黑木门合上,似乎还有插门栓的声音。

“这……”

陆正刚和石岩两人面面相觑。

陆正刚呆呆地望着紧闭的黑木门,片刻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悻悻地骑上自行车,依依不舍地离去。

……

陆正刚失望地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突然间他觉得,脚蹬仿佛有千斤重,饶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像也无法让它转开圈。

车把也难以握住,左右地抖动。

心头的热情被浇灭了,好像身体被掏空;

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听之任之地骑着,没骑出多远,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

“陆正刚~

“陆正刚”

听起来像是韩要童的声音。

“陆正刚!”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分明。

卧槽,还真是韩要童,她怎么骑着自行车追上来了?!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心头的火苗再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韩要童在他身边停下了车子,气喘吁吁地说道:“喊了你这么多声,听不见吗?”

陆正刚呆呆地回复道:“刚听到,我就下了车子啊。喊了很多声吗?”

“喊得我嗓子都快冒烟了”,韩要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走吧,跟我回家。”

“啊?”陆正刚一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多年以后,回忆至此,韩要童是这样说的: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女孩子要洁身自好,要矜持稳重,要通情达理: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做过什么荒唐的事,惹人非议,我甚至极少跟男同学说话;把你拒之门外,是本能的反应,大人不在家,让你进门,总是瓜田李下、百口莫辩的事;

“你的到来,把我的心思扰乱了;

“我看了看时间,还有6分钟才到8点,想起你的满头大汗,胸前塌了一片,我想你肯定是费劲巴拉地骑了很远的路,我就这样把你撵走,就很不‘通情达理’了;

“何况相处半个月下来,我认定你不是坏人,也不会有什么坏心思,最多是做事鲁莽,冲动,考虑的不多,有点愣头青;

“我心里不忍,骑上自行车就去追你了。

“追你的路上,我心情如释重负,感到无比的畅快;同时隐隐还有些担心,我怕你盛怒之下骑得太快或者我骑得太慢,撵不上你;

“其实,当时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同样也很想见你。”

……

陆正刚和韩要童两人骑着自行车大摇大摆地穿行过村里的数条马路和巷子,遇到相熟的人,韩要童还会自然而热情地打招呼,好像陆正刚并不在身边一样。

待走到家门口,面对着那两扇黑木门,韩要童还是犹豫了片刻,然后像作出了某种严肃的决定,猛得一把推开了两扇大门,将院子完全暴露在陆正刚的视野内。

……

韩要童后来说,在她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她便彻底向陆正刚敞开了心扉。

对于一个13岁的小女孩儿来说,将贫穷破落的家,展现给一个认识只有半个月的男孩子,并不容易。

她要克服好几层心理障碍,同时也做好了面对或有的疾风暴雨的准备。

对,我家很穷,很破,这就是我生活的地方,都在这儿了。

……

三间瓦房,坐北朝南,屋顶中央瓦片稍微下凹;房前屋檐下挂着几串大蒜、辣椒和玉米,同时还有黑乎乎的一团东西,看起来像焯过水的豆角。

天井是用红砖铺就,只有堂屋门西侧有两米见方的一小片儿水泥地面。

压水井旁一大一小两个圆盆,里面均泡着衣服:大铁盆里泡着她的校服,另有几件深色的外套、裤子等;小塑料盆里则泡着贴身衣物,其中一件正是前段时间陆正刚买来送她的粉红色内裤。

另有一只红色水桶,里面漂着几双袜子,洗衣粉的白色泡沫爬上了水桶的顶端边缘。

西南角有一棵无花果树,树下落了许多烂果子,不少苍蝇和蚊虫围着他们漫天飞舞。

树东边是几块菜地,陆正刚认得有小白菜、茴香苗、蒜苗和香菜。

树北边则是一片牛棚,一大一小两只奶牛静静地站在棚子下面,悠闲地甩着尾巴,驱赶着蚊虫。

牛棚北侧是一道小巷子,按照经验推测,应该是厕所的所在。

入门左手边是一间小门楼,面积不大,陆正刚扫了一眼,看到了土灶台和案板,好像还堆放着不少木材,黑黢黢的一片。

正屋东侧有间草棚子,里面堆满了麦秆、玉米杆,应该就是奶牛的草料。

韩要童引导着陆正刚进得堂屋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屋正中的一张毛主席像,纸张泛黄,似乎有些年头了;其次,是在地面上堆放着的如小山一样的一口袋一口袋的大蒜。

墙面泛黄,多处脱落,变成了灰黑色。一道道灰色的水印像人体发散的血管,边缘发霉——许是房屋漏水所致。

条几、饭桌,甚至暖瓶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屋内有股淡淡的潮气和发霉的味道。

“呵呵,我家里比较破旧……”韩要童尴尬地笑了笑,似乎有种难为情。

“来西间坐吧,我住在西间屋”,韩要童招呼道。

陆正刚跟在韩要童的身后,掀起纱帘走进西间屋。

一张木板床,挂着浅蓝色的蚊帐,一条乳白色的毛巾被,塞满了稻糠的枕头,枕边堆放着几本课本,都一丝不苟地包好着书皮。

床的北侧,是一张高低柜,柜面是一面干干净净的镜子,柜子肩头有个旧木箱子,里面应该放着李雪燕的衣物。

床头的东侧,是一张写字台,台面上扣着一块大玻璃,玻璃下面压着一些老照片,黑白的照片居多,证明着年份的久远。

写字台上堆放着一些书,都是课本和习题册;有一盏小小的台灯,歪着脖子,不知道还能不能亮。

房屋的北部则堆放着些杂物,如铁锨、铁锹、钢叉、木锨等农具;有个大粮囤,堆满了小麦,粮囤周围洒落着一些麦粒。

有几个大口袋里装着大豆、玉米。

房间的西北角堆放着一些地瓜和地瓜干、晒的干豆角、干辣椒等。

有几个酒坛子一样的陶罐,韩要童介绍说,里面装着她自己腌制的辣椒酱、萝卜片子、白菜帮子等。

另有三个干净一些的装面的口袋,白色的是面粉,黄色的是玉米面,黄绿色的是豆面。

韩要童说,她不爱喝玉米糊糊,颗粒挺大,有点拉嗓子;她却很爱喝豆面的面条,放点香菜在锅里,芳香扑鼻,美味无比,只是擀起面来,相当费劲,她极少做。

木质的房梁上,胡乱搭扯着一些电线,有好几处蛛网,清晰可见。

韩要童笑着说道:“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陆正刚抖了抖鼻子,闻了闻,轻声道:“好像是有。”

“哈哈,没闻过吧?那是陈年老鼠屎的味道”,韩要童爽朗地笑道。

“老鼠屎?”陆正刚下意识地回复道。

“是啊,我前天晚上还看到两只特别大的老鼠蹲在房梁上,叽叽喳喳的叫,吓了我一跳”,韩要童红着脸蛋儿笑道:“半夜经常能听到老鼠啃东西和跑动的声音。

“不过,我都习惯啦!”

“你先坐”,韩要童拉过写字台前的一张木椅,招呼道:“我去看看饭锅,熬着大米粥呢。”

……

不一会儿,韩要童走进屋里来,手里多了一条刚在清水中淘洗过的毛巾:

“给,擦擦汗吧,瞧你,热得跟个水兔子似的。

“家里没有新毛巾,这块儿是我用的,你如果不嫌弃,就擦擦汗。

“或者到院子里站上一会儿,吹吹风,自然风干也可以,哈哈……”

韩要童爽朗地笑着,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陆正刚微笑着接过毛巾,擦起脸、脖子和手臂来,那条毛巾立时吸满了汗水,变得水汪汪的了。

“给我”,韩要童站在一旁看着,笑道。

陆正刚听话地递了过去。

韩要童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又走了进来,嫌弃地问道:“你几天没洗澡了?为什么拧出来的水都是灰色的?”

“给,再擦擦”,她将毛巾搭在陆正刚的手臂上,说道。

陆正刚拿起毛巾,发现被淘洗干净了,颇为歉意,笑道:“也没几天,都把你的毛巾蘸脏了。”

“嗨,我等会儿一盆水洗出来就是了”,韩要童不以为意,笑道:“好好擦擦耳朵后面,亮晶晶的泛着光呢,都是盐粒子。”

陆正刚温驯地轻轻擦着耳朵后面。

韩要童走上前来,弯下腰,盯着看着,突然笑道:“妈耶,真都搓出泥了,你可真脏啊!”

陆正刚闻言,颇难为情,笑道:“失礼,失礼。”

韩要童撇着嘴,白了他一眼,随即笑道:“出来吃饭吧,你没吃早饭吧?”

陆正刚没回答,跟在韩要童的身后,走出了屋子。

“把门口的大椅子搬过来”,韩要童指了指堂屋门口东侧的一张白色的大椅子说道。

陆正刚听话地走过去,搬在手里,站在锅屋门口,吃吃地望着正在盛粥的韩要童。

韩要童见他搬着椅子,呆呆地站着,不禁笑道:“你搬着它站在那干嘛?放到院子里呀。”

他于是找了个相对平整的地方,放下了椅子。

韩要童端过来一碗白粥,放到椅子上。发现椅子有点晃动,便在天井里找来一小块儿瓦片,塞到了椅子的一只腿儿下面,椅子登时稳固了。

接着,她先后端来一碗白粥,几张冒着热气的烙馍馍,两个鸡蛋和一盘萝卜条咸菜,拉来了两个小凳子,招呼陆正刚坐下,笑道:“我们家没什么好吃的,你就将就将就吧,这个鸡蛋我放进蒸锅不久,也不知道熟没熟。”

她嘴里念叨着,一边剥起了一个鸡蛋。

剥好后,她轻轻按了按鸡蛋白,递给陆正刚,笑道:“蒸得时间太短了,松松软软的,里面的鸡蛋黄指定没熟,你吃的时候用烙馍馍接着点,别流掉了,可惜。”

陆正刚咬了一口,果不其然,那鸡蛋黄黄莹莹的全是液体状,他犹豫了一下,问道:“这都没熟,能吃吗?”

“当然能啦!生鸡蛋都能吃,这种反而更有营养”,韩要童回复道。

“你就瞎掰吧”,陆正刚说着,将那颗鸡蛋一团扔到了嘴里,表情怪异地嚼了起来。

“这个大米粥好稠啊”,陆正刚用筷子搅了搅粥,说道:“这哪里是稀饭。”

“本来也不是稀饭啊”,韩要童笑着说道:“这叫‘练米饭’,稠糊糊的就着咸菜吃,特别好吃。你试试。”

她说着,夹了一根咸菜,放到了他的碗里。

陆正刚试了试,并没觉得有多好吃。

“大周末的,你不在家老老实实地呆着写作业,跑来这里干什么?难道真的是找石岩一起写作业?”

陆正刚也不再遮掩,羞涩地笑道:“找你玩啊”。

“找我有啥好玩的?”韩要童脱口而出。

“你看,现在不就很有意思嘛?还蹭了一顿饭呢。”

“吃完了饭,你赶紧回去吧,我可没时间跟你一起玩”,韩要童幽幽地吐了一口气,说道:“我等会儿得收拾碗筷,洗衣服,打扫卫生,放牛,呼呼~哪有时间陪你玩!”

“等会儿趁没人的时候,你偷偷回家吧,让左邻右舍的看到,影响多不好”,韩要童补充道。

“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好怕的?”陆正刚转着碗口,舔了一圈粥,说道:“君子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斜。”

韩要童崇拜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什么‘君子坦荡荡’,我好像在电视里听到过,自己可说不出来。”

“平时多读点书吧,姑娘~”陆正刚狡黠一笑。

“对了,你爷爷奶奶啥时候能回来?”陆正刚问道。

“奶奶去集市卖菜了,中午头前集市散了就能回来;爷爷白天几乎见不到,他得一直烧锅炉,还有别的事情”,韩要童叹了口气说道,语气中满是对爷爷奶奶的心疼。

陆正刚猜到了韩要童所说的“别的事情”可能是清理村里的公共卫生间。

“你刚才说要去放牛?啥时候呀?”

“得下午了吧,一上午好多事呢。”

“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没放过牛呢,肯定特别有意思”,陆正刚兴奋地说道:“去哪里放牛?”

“村西头的西北荒呀!放牛很无聊的,你还是不要去了,让别人看见不好”,韩要童噘着嘴说道。

“吃完了饭,你就回去吧,回头有机会再说吧。”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走了,多不甘心呀!

“再说了,我刚才说的话都白说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管别人说什么干嘛!”

“你就别一套一套的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如果不走,我就拿着笤帚把你打出去,你看我敢不敢”,韩要童斜着眼睛瞥着他,语气不容置疑。

“这……”

“那好吧,我明天这个时候还来找你讨吃的”,陆正刚笑道。

“千万别!我今天是觉得你大老远的来了,不搭理你,怪对不起你的。我早知道你要来,肯定会阻止你的。你明天千万别来,到时候我不让你进门,你可不要怪我冷面无情”,韩要童警告道。

“这……行吧,明天再说吧。”

“没啥好说的,今天我让你进来,如果爷爷奶奶知道了,说不定会打我一顿,你可千万别再没事找事了。”

吃完了饭,韩要童熟练地收拾着碗筷;陆正刚则在院子里随意逛达。

“你快回去吧!”韩要童终于还是下了逐客令,目光冷冷地投向他。

陆正刚无奈,不想让韩要童难做,只好从书包里掏出了几本名着,说道:“这几本名着挺好看的,给你拿过来了。”

韩要童伸手接过,掂了掂,发愁道:“这么厚厚的一本,啥时候能读完呀?你都看过了?”

陆正刚郑重地点了点头,道:“说快也很快,不过,你还是先把作业都先写完了再读吧,还是常规的课业重要。”

“读这些有用吗?”

“当然有用,你总说我说话一套一套的,都是从这里面学的,对提高语文成绩好处多得很,真的,不骗你。”

……

……

“正刚,正刚……”,一位同事轻轻摇晃着陆正刚的肩膀,试图唤醒他。

陆正刚那时虽眼睛睁得像铜铃,但宛如灵魂出窍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

——从主席台的视角来看,他听得极其认真,认真地令人惊讶。

陆正刚魂魄归位,颇难为情地摇了摇头,笑道:“我听得太入神了,散会了竟然都不知道。”

“想什么呢?这么沉迷”,那位同事笑道。

陆正刚站起身来,笑道:“没什么,走,一起去干饭吧。”

两人结伴来到手机存放处,取出了各自的手机,陆正刚颇为期待地打开来,看看有没有收到有关信息。

长长的一段话,几乎占满了整个手机屏幕,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

陆正刚莞尔一笑,快速扫了几眼,大概了解了情绪基调。

一旁的同事催促他赶快走,去员工餐厅;去晚了烤鸭腿怕被抢光了。

陆正刚只好暂时放下了手机,跟了上去。

午餐是自助餐,相当丰盛。但陆正刚没太有胃口——昨晚喝了太多酒,肚子有些胀得慌,他简单地挑了一盘清淡食物和水果、糕点,接了一杯冰镇的七喜,来到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那里阳光正好,和煦温柔,恰好可以读那一段长长的信息。

一旁的同事见他神情专注的样子,打趣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陆正刚挑了挑眉毛,笑道:“我恋爱了,怎么样?”。

……

午饭后,陆正刚嫌别人吵,便离开会场周围,兀自取小径来到一处半山腰,累得他气喘吁吁。

他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闭着眼睛,仰面沐浴在阳光下,他似乎能听到身上的细菌、病毒等被紫外线杀死前的哀嚎和悲鸣。

那阳光太温柔,太温暖,不知不觉便打起了盹。

他做了一个梦,梦境是这样的——

……

一个周六的上午,陆正刚的家里来了亲戚,他实在不好走开。

等到吃完了中午饭,送走了亲戚,他再骑上自行车,紧赶慢赶地来到韩要童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陆正刚轻轻地推开了韩要童家的两扇黑木门,便见她刚刚解开了拴奶牛的绳索,正卖力地把它往外牵着,累得小脸儿通红。

韩要童见陆正刚来了,有一闪而过的意外和惊喜,随即压抑着心中的喜悦幽怨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陆正刚喜道:“哟,你一直在等我吗?”

“别自作多情了,我等你干什么”,韩要童继续嘴硬道,但强压不住的笑意很快出卖了她。

“你是属鸭子的吗?”陆正刚笑道。

“怎么说?啥意思?”韩要童疑惑道。

“嘴硬啊!”陆正刚戏谑道:“我说过要来,就一定会来。家里有事耽误了,不然早来了。”

“哼~谁稀罕!”韩要童终于忍不住“噗呲”一笑,嗔怒道:“愣在那里干嘛?快来帮忙呀!”

陆正刚闻言,驻下了自行车,快步走上前来,拽住了绳索:“要去放牛吗?你自己去吗?爷爷奶奶在家吗?”

“你是蓝猫吗?”韩要童调皮地问道。

“怎么说?啥意思?”这回轮到陆正刚懵逼了。

“‘蓝猫淘气三千问’啊,哪来的这么多问题”,韩要童笑着回复道:“爷爷和奶奶一起去花生地拔花生了”,她卖萌地瞥了陆正刚一眼,继续说道:“我自己去放牛也可以,你如果不愿去,就请自便,别耽误我的工夫。”

“啧啧啧,你可真是牙尖嘴利,伶牙俐齿,真是厉害!”陆正刚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他一只手牢牢地拽着绳索,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摸着奶牛的脊背,好奇地问道:“要去哪里放牛?远吗?”

韩要童锁上了堂屋的门,回复道:“除了西北荒,还能去哪里。”

陆正刚笑着说道:“我若不来,你一个人行吗?这奶牛发起疯来,你根本控制不住。”

“切~,我家奶牛很乖,情绪稳定,特别温驯;不像有的人,发起疯来就打人”,韩要童阴阳怪气地说道。

她那时还在责怪着陆正刚不该跟郭宝庆打架。

“嗨,也不知道因为谁,我才打的架。都过去快半个月了,也该翻篇了”,陆正刚表现地颇为寒心。

“就算是因为我,也不能打架,我都吓坏了”,想起那晚的事,韩要童似乎仍心有余悸,幽幽地说道:“打不过别人,自己吃亏受罪;打伤了别人,还得花钱给人家治。左右都是稳赔不赚,何苦呢?万一打出个好歹来,后果可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她突然面向陆正刚,严肃地说道:“你得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准再打架了;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陆正刚见她不像在开玩笑,随即收敛起笑容,正色回复道:“好,我答应你,不过……”

“不过什么?”

“万一遇到了非打不可的事呢?”

“根本就不存在非打不可的事!”,韩要童大声说道:“如果你想打架,必须提前跟我说,我来帮你想办法。记住了没有?”

“哦哦,好的!”陆正刚满口答应。

“来,拉钩!”韩要童不依不饶。

“幼稚!”

“快点,磨蹭什么!”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韩要童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心下来。

……

关于陆正刚梦境中的西北荒,有必要补充如下:

西北荒是弯弯地村西北部的一片大荒地,那里一直都是孩子们的天堂。

每到周末和寒暑假期,就会有很多孩子去那里玩耍。

西北荒里有一座土山,山上长满野枣树,野枣成熟的季节里,土山上便挤满了小孩儿。

西北荒有很多天然的池塘,大多数池塘都很浅,几乎每个池塘里都有鱼。孩子们会结伴到池塘里游泳,经常会感觉到鱼就从他们身边游过。

西北荒有很多柳树,大多数柳树都不高易于攀爬,几乎所有的柳树上都有鸟窝,孩子们喜欢爬到柳树上掏鸟蛋,或者捉知了、天牛,或者扯下柔软的柳条,编成帽子,戴在头上遮挡太阳。

西北荒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天然石头,大多数石头的表面都很光滑,几乎所有石头后面的土地上都长满了柔软的草。孩子们趴倒在石头后面的草丛中,利用石头做掩护,模仿电视剧里面的情节,打一场“抗日战争”。

草丛中有很多蚂蚱、螳螂、蛐蛐、青蛙等,不管孩子们怎么捉,却总也捉不完。

孩子们就地生火,把捉来的蚂蚱、螳螂烤着吃,把蛐蛐装在准备好的纸盒子里,拿回学校和其他孩子的蛐蛐决一死战。

至于青蛙,孩子们会把它剥了皮,用来做诱饵钓龙虾;钓来的龙虾,则拿回家去让母亲用油炸了吃。

不过,西北荒也有好多坟墓,村里老人去世以后一般都埋在那里。

但孩子们并不害怕。因为大人们说过,死去的老人们是不会吃自己村子里的小孩儿的,他们只会在暗地里保护他们。

……

陆正刚牵着大奶牛,韩要童则牵着小奶牛犊,两个小孩儿一前一后地慢慢晃悠着朝着西北荒进发。

韩要童不再有所避讳和顾忌,大大方方地在村子里走过好几道巷子,遇见熟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出了村子,快要到西北荒的时候,陆正刚突然停了下来,等韩要童慢慢撵了上来,提议道:“我们一起骑到牛背上吧,像古代的牧童一样。”

韩要童心情不错,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那摔下来怎么办呀?肯定很疼。”

陆正刚笑着说道:“怎么能摔下来呢!再说,即使摔下来了,也摔不疼,奶牛才多高。”

韩要童使劲地摇了摇头,连声推辞道:“我还是不骑了吧,你想骑你自己试试,我可不敢。”

陆正刚“切”了一声,暗笑她的胆小。

也不迟疑,双手按在奶牛的背上,双脚一蹬,一跃而起。

本想着会轻松潇洒地跃上牛背,不想奶牛个头挺高,牛背又太滑,而且扎手,他轱辘着摔了个趔趄。

如此这番,试了三四次,都未成功;奶牛倒让他爬得心烦意乱地摇着尾巴,扭动着身子,冲着他“哞哞”叫了两声表示抗议。

陆正刚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头,便把奶牛牵到石头边上。

借助于石头的高度,他这次成功地爬上了牛背。

可是,奶牛受到了惊吓,快速地在原地转了半个圈,幸亏韩要童奋力地拽住了绳索,才没让它疯跑出去。

骑上牛背远远没有陆正刚想像的那么有意思!

奶牛坚硬的脊梁骨膈得他的屁股蛋子生疼,像要被从中间劈为两半;牛背上又特别滑,他不得不弓着身子紧紧地抱住奶牛的脖子来保证自己不摔下去。

身形颇显狼狈;

而且这样一来,裆部的刺痛感就越发难以忍受了。

韩要童牵着绳子,看着牛背上的陆正刚颇为复杂的面部表情,笑着问道:“好玩吗?”

陆正刚难堪地笑了笑,干巴巴地回答道:“好玩!”

走了没多远,陆正刚实在受不了裆部的阵痛,便微微侧着身子,用右边大腿抵住奶牛的后背,整个左半边身子悬在半空。

这虽然稍微减缓了裆部的疼痛,但是也增加了他维持平衡的难度。

在一个路口,奶牛转弯的时候,他最终像个皮球一样从奶牛背上滚落了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韩要童“啊!”的尖叫一声,迅速跑到他跟前,关心地问道:“摔疼了吗?”

陆正刚尴尬地红着脸笑道:“没事没事!一时大意,没坐稳。”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感到裆部和屁股一阵阵刺痛。

他转过身,背向韩要童,扯开大裤衩的松紧带,往裆部看了一眼:红彤彤的一大片,并没有流血。

他这才放心下来。

……

他们把两头奶牛牵到了一片青草旺盛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它们吃草。

此时的西北荒里,放眼望去,全是小孩。

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聚在一起逮鱼摸虾,孩子们在田野里玩耍嬉闹的欢笑声回荡在西北荒的每个角落。

陆正刚禁不住感到一阵畅快,便使出全身力气伸了个懒腰,然后顺势躺倒在草丛中。

蔚蓝清澈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两只麻雀在半空中叫嚣着追逐着,眼前轻快地飞过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一只蚂蚱落在陆正刚的肚皮上,左顾右盼后,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青草的香味。

陆正刚静静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慵懒舒适的氛围。

过了一会儿,他翻过身来,趴在草丛中,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杆衔在嘴里,懒洋洋地看着韩要童说道:“我们去摘山枣吧,你不是说过这里有许多山枣子吗?”

韩要童正抱着膝盖坐在树荫下看着远处的奶牛发呆,听到陆正刚说要去摘山枣,便回过神来,笑吟吟地转过头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山枣,早被其他孩子们摘光了。”

陆正刚“腾”地从草丛中坐起,皱着眉头颇为不满地望着韩要童:“什么?被摘光了?前几天你不是还告诉我说漫山遍野的随处可见大红枣吗?你哄我玩呢?”

韩要童毫不在意,扭过头来摘了一朵小喇叭花在手里把玩着,漫不经心地说道:“本来就是这样啊,往往山枣都是在还没熟透的时候,就被心急的孩子们摘的一个不剩。”

她扭过头来,似乎颇为遗憾地说道:“你如果早来半个月,运气好的话,可能还能摘到,现在指定是没有了。”

她把小花叼在嘴边,瞥了陆正刚一眼,故作不满地说道:“哦哦,原来你要跟我一起来放牛,纯纯地是想来摘山枣吃啊!”

陆正刚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不以为意,转身便又躺倒在草丛中。

“傻丫头,只是这样远远地陪你躺在草丛里,就足够我开心好多天了”,陆正刚心底暗道。

这时,有只蚂蚱碰巧跳到了他的脖子上,使他感到一阵瘙痒。

只听“啪”的一声,那只蚂蚱顿时横尸当场。

陆正刚把蚂蚱的残骸捏在手里,它的几条腿和爪子还在轻微抖动,他索性把它们一条一条的拔掉,扔到身边的草丛里。

他看了看从蚂蚱肚子里流出来的黄呼呼的粘稠液体,感到一阵恶心,便瞄准了奋力把它往韩要童的方向扔去。

可惜,微风拂来,蚂蚱的尸体改变了运行轨迹,在离韩要童老远的地方就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

陆正刚顿时感到相当遗憾。

他坚信,以他对力道的精准把握,如果没有风,那些黄呼呼的粘稠液体,一定会落在韩要童红润润的嘴唇上。

韩要童这时站了起来,走近前来,在他身边的草丛里坐了下来,问道:“你干嘛呢?”

“啥也没干”,陆正刚翻转过身躯,枕着胳膊,面向着她侧躺着,吃吃地看着她:“现在可不在看你嘛!”

韩要童面色微红,不以为忤,双手呈莲花,贴住下巴和腮帮,歪着头,调皮地眨巴着眼睛,看向陆正刚,浅笑道:“我好看吗?”

“好看!”陆正刚不需要思考,脱口而出。

韩要童吐着舌头,羞赧地笑着,继续说道:“还是李梦圆好看,天生尤物,仙气飘飘。姜妍也很好看,活泼可爱,天真无邪。”

她说完,转过头来看向陆正刚,期待着他的反应。

陆正刚很机智,笑着说道:“在我眼里,她们跟你没法比,她们是什么档次?”

“切~口是心非!”她嘴上虽如此说,心里早乐开了花。

联想到陆正刚在班级里对自己和对那俩美女的诸多区别对待,以及学校里的流言蜚语,想来,他这句话不假,不禁喜上眉梢,

虎牙微露,梨涡隐现。

……

“你觉得自己月考,考得怎样?”韩要童柔声问道。

“说实话,倒没有不会做的,试卷挺简单的”,陆正刚坐了起来,拨拉拨拉头顶的碎草叶子,回复道。

“你真厉害,我有好多题不会做”,韩要童幽幽地说道:“我本来就不是学习的材料。”

“不用担心,等回头成绩出来,我帮你讲解错题”,陆正刚安慰道:“以后周末,只要你愿意,我都来给你‘开小灶’。”

“再说了,人生又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陆正刚笑道。

“你长大了想做什么?”韩要童笑着问道。

对这个问题的一个回答在陆正刚的心头萌生,之后迅速地壮大、蔓延,逐渐填满了他的整个心胸和脑海。

他柔情似水地看向一旁的那个女孩,心脏狂跳,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双腿剧烈地颤抖,不禁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忽然起身,走到附近的一洼小池塘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往池塘中心扔去。

平静的小池塘顿时泛起了层层涟漪,

正如此刻他的心田。

他压抑着内心的悸动,极力克制着想说出那句话的冲动,深呼吸了几口气,艰难地使自己冷静下来。

韩要童也站了起来,走到小奶牛犊身边,静静地抚摸着它的肚皮。

殷红的霞光下,一位女子的秀发和裙摆迎风起舞,膝盖以下被热情的青草拥抱着,红扑扑的脸蛋似乎要与柔美的晚霞融为一体,远方传来候鸟的轻鸣,她扬起了精致的侧脸,循声了望,留给天地间一道绝美的线条。

陆正刚热血上涌,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袭来,使他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几步。

他的喉结滚动,口干舌燥,如万蚁挠心。

那位女子,听到了身旁传来的裤脚划过青草的“沙沙”声,回过头来,亲切地看向那个男孩,轻柔地撩起了刘海,嫣然一笑,明眸皓齿,杏眼梨涡,定格在那一瞬间。

陆正刚不敢再上前一步,他害怕自己任何一句鲁莽的话语、任何一个冒失的举动,不小心会亵渎了眼前的这位女子。

他猛然转过身来,掩饰着尴尬,随即急速奔跑在蜿蜒曲折的小土路上,感受着凉风从耳际掠过……

……

韩要童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正刚狂奔的身影,感到莫名其妙。

待陆正刚停在了一棵柳树底下,她这才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体态轻盈,灵动跳脱。

“发什么疯呀?当心崴到脚,这里的小土路可一点也不平坦,还经常会有藏在土里的小石头疙瘩”,韩要童疑惑地问道。

陆正刚逐渐从刚才迷离的幻境中清醒了过来,尴尬地笑道:“我来拽几根柳条,给你编个花环戴在头上,这会儿的阳光挺刺眼。”

他说着,果真就近拽下了几根柳条来。

“这几根柳条太粗太老了,没几片叶子”,韩要童给他泼了一桶凉水。

陆正刚不以为意,兀自编着;又就近薅了几把青草,缠绕在柳条上。

“过来,我量量你的脑袋有多宽”,陆正刚笑着说道。

出乎他的意料,韩要童很配合地走到他的身边,背身而立,轻轻捋了捋头发,露出雪白的脖颈来。

陆正刚望着她琥珀一样的耳朵,瘦削的肩膀,精致的锁骨,一阵心驰神摇。

“快点啊”,韩要童侧过脸来催促道。

清澈的眼角盈盈如水;修长的睫毛脉脉含情。

“哦!”陆正刚失神回复道,轻柔地将那柳条和青草编制的花环扣在了韩要童头上:

大小正合适。

韩要童将花环取下,握在手里,笑道:“这是花环吗?花在哪里呢?”

陆正刚伸手夺过,笑道:“还没完工呢!”

“你小心点,别扯坏了……”

陆正刚在附近摘了好几种野花,有黄白相间的、有蓝白相嵌的、有紫红相偎的,花朵全如黄豆般大小,热烈地簇拥在一起,团团相融。

他又摘了几朵颜色不一的牵牛花。

虽然动作笨拙但却无比用心地将这些花全都编进了花环里,最后亲自戴到了韩要童的头顶。

后撤几步,静静地欣赏起来。

韩要童心花怒放,提着裙子,原地转了几圈,笑问道:“好看吗?”

陆正刚早看得呆了,竟然忘记了回复。

……

过了一会儿,陆正刚转身对韩要童说道:“渴不渴?我去村里买个冰棍吃,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动。”

也没等韩要童回答,自己径直地跑开了。

陆正刚没跑多远,回过头来看到韩要童把奶牛牵到了一棵大树底下,拴在树干上,自己找了片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蜷缩着膝盖,欢快地把玩着手里的花环,喜不自胜。

不多时,陆正刚买了冰棍回来,发现韩要童正戴着花环背靠着树干,悠哉悠哉地眯着眼睛打着盹,便轻呼了一声:“要童!”

韩要童吃了一惊,身形一哆嗦,回过神来,远远地看到陆正刚正向她跑来,不禁莞尔一笑,站了起来,脸上泛起了轻微的红晕。

陆正刚风风火火地跑到她的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哎呀,热死了!热死了!给你!”

他把一根冰棍和一罐冰镇的健力宝塞到韩要童手里,把t恤脱掉,卷成一团,擦了擦身上的汗水,便随手往草丛中一扔,在树荫下坐了下来:“快吃吧,快化完了。”

“快穿上衣服,流氓!光着脊梁,像什么样子”,韩要童羞涩地佯怒道。

“太热了,等会儿穿”,陆正刚随口敷衍道。

“现在是秋天,风凉得很,当心晾汗感冒了”,韩要童咬了一口冰棍,笑道。

她把陆正刚的t恤捡起来放到树根旁,挨着他坐了下来,说道:“买健力宝干嘛,这么贵,别乱花钱”。

陆正刚微笑着瞥了她一眼,说道:“不喝拉倒,还给我”,作势就要去抢夺。

韩要童迅速地侧过身去,将健力宝藏在怀里,笑道:“谁说我不喝?我又不憨!”随即追问道:“你没给自己买冰棍和健力宝吗?”

陆正刚喘着粗气,假装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的冰棍在路上吃完了,你快吃吧,快化掉了!健力宝我都喝腻了。嗬!你离我远点,我一身的汗臭味。”

说着,他往边儿上挪了挪。

韩要童一手拿着冰棍,心满意足地吃着;一手揣着健力宝,就像揣着一件宝贝。

“好甜啊!”她咬了一口,微笑地看着陆正刚说道,“巧克力夹心,真不赖!”

“一块五一个呢,贵死了!来,我咬一口”,陆正刚嬉皮笑脸地说道。

说着他迅速地爬到韩要童身边,抓着韩要童的手,把冰棍塞进自己的嘴里,一口咬掉了一小半儿。

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太快,韩要童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里的冰棍就少了小半块儿。

她佯装生气地用脚轻轻地踹了陆正刚一下,笑道:“赖皮!”

随即转过身去,背向着他,把冰棍藏在胸前。

陆正刚毫不在意,哈哈大笑。

韩要童拿起冰棍刚想吃,看到了陆正刚咬过后留下的牙印,生气地说道:“你都咬过了,好脏啊!我不吃了!”

陆正刚笑着说道:“不吃正好,我吃!”

说着爬过来就要抢。

韩要童站了起来,走开点,说道:“那不行,我从后面吃。”

说着便从没有被陆正刚“污染”过的冰棍的后头吃了起来。

陆正刚看在眼里,觉得好笑;又稍微觉得不好意思,便自己溜达到池塘边玩去了。

过了一会儿,韩要童走到他的身边,把已经被她吃得奇形怪状的冰棍递到他面前,说道:“给你吃吧,我不吃了。”

陆正刚看了看眼前的冰棍,只剩了不到一小口,都在自己咬过的痕迹的边缘,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弧形。

他知道这是韩要童刻意留下来的,不屑地说道:

“谁吃你剩下的。”

“不吃我扔了啊”,韩要童说着,抬手就要扔。

陆正刚慌张地抢到她身前,迅速地把冰棍塞进嘴里:“扔了多浪费,一块五毛钱一支呢。”

他耐心地把冰棍木把上的奶油舔了个干干净净,这才依依不舍地把它扔掉。

韩要童看着他把冰棍吃完,不禁偷偷笑了笑:“健力宝我留到晚上,跟爷爷和奶奶一起喝。”

“你喝就行,喝完了我再给你买”,我笑着说道。

“你省着点花钱吧,这样的东西以后少买。这么贵,浪费钱”,韩要童严肃地说道。

……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韩要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拿起身旁陆正刚的t恤和外套。

上面爬了几只蚂蚁,她细心地一只一只地给拣了下来。

她头戴花环,过去牵着小奶牛犊,对陆正刚说道:“我们走吧,奶牛吃饱了。”

“现在就走吗?我还没玩够呢”,陆正刚遗憾地说道:“这里可真好,将来我要在这里盖一栋大房子;能生活在这里,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快穿上衣服吧,天变凉了,蚊子也要上来了”,韩要童将t恤和外套扔到了陆正刚的手里,说道:“这里的晚上,蚊子能吃人。”

“这么恐怖吗?”

“穿着衣服都能被咬到皮肉,不开玩笑。”

陆正刚牵着奶牛,韩要童牵着小奶牛犊,两个小大人,两头小大牛,在怡人的清风中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你明天做什么?”陆正刚问道。

“必然得摘花生啊,想也能想到”,韩要童幽幽地说道。

“摘花生?今天爷爷奶奶不是去地里拔花生了吗?”陆正刚追问道。

“一听你就没有生活常识:拔出来的花生,秧苗和根部是连在一起的;需要从根部挑选出能吃的花生,摘掉,晾晒;而那些秧苗,也很有用,晒干了以后可以作为奶牛冬天里的口粮,营养丰富得很”,韩要童耐心地解释道。

“多学着点吧,还学霸呢,啥也不懂”,韩要童鄙夷不屑地说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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