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卫生条件差,人畜杂居,毫无防疫意识,一旦天花、霍乱、鼠疫、血吸虫病、结核病这类烈性传染病爆发,便会穿州过县甚至蔓延数省。
史书上简简单单\"岁大疫\"三个字,往往意味着数万乃至数十万人口的死亡。
卢象昇在宣大短短半个月,目睹军营中无数士兵的死亡,晋北诸县家家戴孝,户户举哀,不论是官,还是兵,还是民,都人心浮动。
这令他十分恐慌,赶紧写信向枢密院和中书省报告。
孙传庭与孙承宗接报后大惊失色,一起到乾清宫西暖阁中觐见。
二人进得暖阁,面上均带着凝重之色。
常洛问道:“二位爱卿所为何事?”
孙承宗颤抖着声音将事情细细禀明。
常洛眉头紧锁,来来回回踱着步。
抗疫最首要的是查清传染源,然后是切断传播途径,然后是隔离感染者,这三件事但凡有一件事办不好,瘟疫就失控了,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人悲惨死去。
\"能确定是从蒙古跑过来的野鼠带来的瘟疫吗?\"
孙传庭答道:\"据卢象昇报告,宣大骤然出现了许的硕大无比的老鼠,连头带尾竟有七八寸长,见人不走,眼冒绿光,呲七牙咧嘴,一县之人惊惧。\"
\"山西本地没有这么大的老鼠,十有八九是从蒙古跑来的,外加他对鞑子俘虏的审讯,应该可以断定就是从蒙古传过来的瘟疫。\"
常洛面色凝重,一口气说道:
\"长城沿线三十里之内辟为无人区,严防死守,用尽一切办法不许蒙古野鼠窜入,发动老百姓捕灭老鼠,予以重赏。\"
\"凡染上瘟疫者一律集中起来看管,严禁外出\"
\"禁嫁娶,禁宴请,禁庙会,禁赶集。\"
\"各省之间,各府县乡里之间设立关卡,禁止人员流动。\"
\"不论人畜,一切尸体一律焚化,严禁土葬,更不许丢弃到河水之中。\"
\"着工部抓紧赶制三百万只口罩,五百万双手套,紧急发往陕西、山西。\"
\"勿食生肉,勿饮生水,池塘、沟渠、道路、田野遍撒石灰或者草木灰。\"
孙承宗和孙传庭对视了一眼,面上均是为难之色。
长城西起临洮,东至山海关,长达四五千里,怎么可能不让老鼠窜入?
老百姓一旦发现瘟疫来了,就会拼了命地逃离,怎么可能乖乖待在原地?
各省、府、县、乡、里之间均要设立关卡,这得动用多少人手,到哪里去找?
自古以来死了人都讲究入土为安,现在却要一把火烧了,老百姓如何愿意?
常洛见状,缓缓开口道:“朕亦知这些举措难以施行,但除此之外再无生路。”
孙传庭上前一步奏道:“以臣愚见,当先派官吏、监生、贡生、府学生、县学生、深入民间,张贴告示,晓以利害,告知百姓若不如此,全家乃至全族皆有性命之忧。”
孙承宗补充道:“征集长城沿线民夫,以厚利诱之,命其挖掘深沟,设置障碍,再配以猫群,阻拦野鼠。至于关卡守卫则可在当地青壮临时充任,由朝廷拨银供养。”
孙传庭又说道:\"凡染病者皆禁闭一处,由士兵看守,给以饮食衣服,一律不许外出。\"
常洛微微颔首,“此计甚好!尸体焚烧最为紧要,也最为棘手,还需细思妥善之法。”
孙传庭略作思考后说:\"事急从权,只能软硬兼施,家中死了人情愿焚尸的予以奖赏,胆敢匿尸不报私埋者一律严惩不贷,里长、甲长、族长失察者,左邻右舍知情不报者,与事主同罪。\"
常洛长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诸般事宜,速去办理,祈祷早日平息此疫。”
二人领旨匆匆退下,着手应对这场巨大的危机。
户部从府库中调集了几万匹纱布、绢布,工部征集了上千名裁缝,通宵达旦地赶制口罩,然后发往陕西、山西。
秦晋两省戒严,卢象昇、郑崇俭、高迎祥催逼地方官员、胥吏、衙役深入大街小巷、田间地头,张贴告示,敲锣打鼓地宣传防疫令。
不论是陕西还是山西,死的人越来越多了,许许多人家头一天还活得好好的,第二天就死绝了。
恐慌的情绪比瘟疫传播得更快,无数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拖家带口向陕西、河南、河北逃亡,守卡的壮丁拿着棍棒堵截,愤怒的人群冲卡而过,几乎每天都在爆发冲突。
卢象昇调宣大兵守卡,掷下严令,再有冲卡者一律格杀勿论。
两省犹如火药桶一样,随时都会爆炸。有人散布谣言,说朝廷怕陕西人、山西人跑到北京去,所以将两省全部封死了。又有人散布谣言,说虎墩兔集结十万骑,将要血洗秦晋。
一时间人心惶惶,情势岌岌可危。卢象昇八百里加急,向朝廷求援。常洛提出亲临宣大,坐镇指挥。孙承宗、袁可立等极力劝阻。
常洛道:\"秦晋纷乱如斯,朕再不挺身而出,一旦激起民变就更难收拾了。\"
孙承宗怆然道:\"陛下身系天下安危,岂可轻易犯险,还是臣去吧。\"
常洛道:\"孙先生年事已高,受不得长途奔波,还是朕去吧,卿留守京师,居中调度。\"
孙承宗、袁可立请以太子监国,常洛允准。
泰昌七年十二月十八日,常洛突然驾临太原,孙传庭、瞿式耜随同前往。
卢象昇、郑崇俭闻讯大骇,前往太原觐见。
十二月十九日,常洛顶着茫茫大雪视察宣府,与卫所将士、里中耆老交谈。
十二月二十七日,又视察大同。
泰昌八年正月十六,常洛到了西安。
皇帝亲自来了,所有的谣言都不攻自破,秦晋两省的人心顿时安了下来,所有的防疫措施都得以施行。
孙承宗、袁可立使出浑身解数向陕西、山西运送钱粮衣服,并且派遣了三千多名郎中,携带大量药材赶赴疫区。
长城沿线,大量民夫被征集起来,凛冽的寒风中挥舞着锄头铁锨,挖出深深的壕沟,再围以厚厚的栅栏。
年轻力壮的男子、兵丁在各个关卡严阵以待。
各个村庄里,里长、甲长们挨家挨户地排查是否有病患和死者,凡病患一律隔离,凡死者一律焚化。
然而,还是有很多冥顽不灵之人,偷偷埋葬死者,结果被邻里告发,官府立即派人前来械拿问罪。
随着各项措施逐步推进,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几个月后,感染人数大幅下降,死亡人数也越来越少。
到泰昌八年三月底,天气突然转暖,鼠疫竟然奇迹般地终结了。
短短几个月时间,秦晋两省的人们却恍若隔世。戒严令解除,无数人走上街头燃放爆炸,庆祝劫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