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宋辞运送着父母的棺木正经过桃山,而此时的盛京却是另一副场景。
当刘一迟迟没有回来复命时,刘畅便已经有了预感,于是立刻命人备车去了皇宫,再次求见皇帝。但是,皇帝并没有见他。
紧紧关闭的宫门刺痛了刘畅的眼,他这才惊觉自己在无形中做了多大的一件蠢事。
如今刺杀宋辞的计划已然落空,但是就算是成功了,自己难道就真的能高枕无忧吗?
不能的!
从他进言不要派粮之时,自己就已经走上了绝路!
刘家势大,皇帝早就有了灭刘之心,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罢了。
他早就看明白了皇帝想要灭刘氏,所以铤而走险搭上了北胡,为的就是放手一搏,可是却失败了,并且还暴露了自己,所以他必须要杀了宋辞。
因为只有宋辞死了,他通敌之事才能被彻底掩埋,而皇帝多疑,定然也无法完全信任宋辞,必然会默许。
可他失败了!
其实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他都躲不掉的。此事发生在盛京城外,宋朝必然会听到风声,届时哪里还需要皇帝倒刘,刘氏自己便灭了。
皇帝早就把他当成了弃子,上次默许此事,不过是要榨干他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罢了。
思及此处,刘畅只觉得眼前一黑,待亏身边下人眼疾手快才不至于摔倒,他麻木的任由下人将他扶上马车。
马车缓缓向太师府驶去,刘畅透过晃动的车帘看向窗外,眼中万念俱灰。
紫宸宫里,皇帝正批阅着奏折,察觉到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淡淡问道:
“刘畅回去了?”
“回皇上的话,回去了。”
皇帝“嗯”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言语。
皇帝喜静,批阅奏折时更是如此,往往身边只留郑渔一人,其他人都候在殿外。
这时,郑渔一抬头便注意到自己走时砚的墨快被用尽了,于是上前便打算再砚些许,但皇帝却摆了摆手道:“不必砚了,朕批完这个便不批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合上了手里的奏折,抬头望向郑渔:
“宋辞到哪里了?”
郑渔:“回皇上的话,算算时间,想必还有一个时辰便能进城了。”
“百官已经到了吗?”
“已经都到了,此刻都正等在宫门口呢。”
皇帝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太子呢?”
“太子说他身体有恙,没有来。”
皇帝闻言嗤笑一声,“算他明白。”
郑渔见状没有再接话,静静的候在一边。
“更衣吧。”
“是。”郑渔应了一声,对着门外高声道:“皇上更衣,进。”
话音一落,一人捧着龙袍走在最前方,其余宫人们跟在他身后有序进入。
……
宋辞是在申时左右到达盛京城的,彼时城门大开,皇帝亲率百官等在城门外,两边百姓相迎。
宋辞看着高耸的城楼上挂满的白绸和早已等在此处的浩浩长队,眼神复杂。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是皇帝!还有……一众大臣。
但这份复杂之色并没有维持多久,转瞬间便被她很好的掩饰了过去。
她翻身下马,怀里抱着父母的灵牌,走到皇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臣女宋辞,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声音虽强忍着,但还是有些哽咽和颤抖,皇帝侧目看去,注意到了她落在地上的泪痕。他长叹一口气,也落下了泪来,上前弯腰扶起宋辞,面上满是悲痛之色。
“孩子,节哀……”
宋辞没有说话,再抬头时,早已泪流满面。皇帝见此眼眶也泛了红,他强忍着悲痛,抬起手抚摸上她的头,轻声道:“好孩子,随朕回京吧!你的哥哥和祖母,他们在家等着你呢……”
宋辞听后含着泪点了点头。
皇帝看着她怀中的灵牌,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伸出手,对宋辞道:“给朕吧,朕与你父亲年少相识,想最后送他一程……”
他的声音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有些颤抖,宋辞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灵牌交给了他。
“臣女跪谢天恩。”
说罢,她欲再跪下行礼却被皇帝拦住。
“不必多礼。”他轻声说道。
说完,他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再转身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回京!”
一大波人浩浩荡荡的走进了城门,跟随着皇帝去往镇国公府。
也是在进京后宋辞才发现,不止城楼,城内街道上、家家户户也都挂满了白绸。百姓们在路的两旁,默默注视着经过的队伍。为了不惊扰圣驾,他们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哭声。
皇帝走在前面,虽无任何声响,但他还是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难过。他想了想,突然高声道:“镇国公薨,举国同哀!”
一旁的内侍听到了这句话,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扯着尖细的声音喊到:
“镇国公薨,举国同哀!”
每走几步,便喊一声。
突然,不知是谁突然放声大哭,“国公!您一路走好!”
声音落下,却回荡在每一个人心间,百姓们受此影响也纷纷放声大哭,高喊:
“国公!您一路走好!”
队伍中,宋辞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因为这一声声呼喊而难过起来,为了避免自己在马上失态,她咬紧牙关,右手紧紧攥着缰绳。
可能皇帝也知道来送行的百姓很多,他带着队伍走遍了每一条街道,最后才来到镇国公府。
多年未踏入京城,再次到家门前,宋辞有些恍惚。挂满的白绸渐渐从她眼中淡去,再次睁眼时,她看到的是七年前的国公府,门外站着一对恋人,是她的父亲和母亲……
此情此景,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年的景象:
记得那次回京述职,是父母带着她第一次离开大雪纷飞、苦寒非常的北疆。那时,正值阳春三月,京郊有嫩绿的草,有各色的花。
路过一座山时,沿路桃花绽放,若粉色云霞,迷了她的眼。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样好看的景色,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春天。
她突然想起,那一日春光明媚,哥哥带着她逛遍了盛京的每一个角落,给她买了许多东西。她问为什么给她买那么多东西时,一向冷峻的哥哥第一次落泪了。
他摸着她的头对她说,“我们小辞值得最好的。”
那天晚上回家时,父母正在国公府门外等着他们,看到两人回来后,父亲母亲相视一笑。
哥哥红了眼眶,扑到他们怀里。
她依稀记得,那时母亲脸上露出笑容,很温柔,也很……幸福。
一家团聚本是常人最唾手可得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却难如登天。
这样带有温度的记忆,在她人生中只有这一次。往后,她面临的,又是无止境的分离。
此次离开后,她又是每天习武练剑、识读兵书、学习各种兵器,而母亲则会教她读诗学史。她的日子就这样一日又一日重复着,无休无止,直到七岁那年被父母带到雪月宗扔进一处石山。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恐惧,里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陷阱暗器和毒物,一不小心便会丢掉性命,而她手里只有一把父母丢过来的一把剑。
她每天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不过没多久她习惯后便淡定了。每过一处陷阱,就会得到一点干粮,那点干粮还吃不饱,她每天都饿着肚子。一个月后,她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场地,见到了久违的太阳。
她抚眉一笑,以为终于结束了,直到走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她才知道,这才刚刚开始。他告诉她前面只是给她活动活动筋骨,后面才是她需要面对的,总共十二关,有君子六艺,有琴棋书画,也有政史药学。由十二个人看守,他们每人会教她一种本事,直到她胜过他们并且走出他们布置的密道,才算通过。
该来的总会来,面对了前面那么多陷阱,宋辞内心早已平静无波,因此在听完这些后直接将剑扔在地上,伸了一个懒腰。
“也就是说,你是我师傅?在我没学成之前你只是单纯的教我?”
那老头梗了梗,道:“……可以这么说。”
听到这句话,宋辞突然笑了,“那师傅,可以先给我点吃的么?”
说着,她向他挑了挑眉,对他伸出了手。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宋辞一日比一日刻苦,三个月后终于通过了第一关,白胡子老头兴奋的抚摸着自己的白胡子,交给了他一个棋谱后便……跑了!
宋辞嘴角抽了抽,也是这时他才知道,后面这些关有多难!她咬了咬牙,进了下一座“石山”。就这样经历了一座又一座山,三年后,宋辞终于走了出去。
此时的她变得坚韧而冷漠,不过十岁,却早已褪去了稚气。回到北疆后,她半个月没去找父母,直到父亲给她下了一个命令,让她带兵去阻止北胡与西蜀的联盟。
那一次,她趁火打劫西蜀嫁祸北胡,无中生出西蜀已与大渊结盟的事给北胡,最后再用离间计和让两国交恶。
那次两国的会见不欢而散,北胡军队回去途中,在天狼山被宋辞堵住,全军覆没。
小汗王被斩天狼,宋辞一战成名。
此后,她经父亲允许可以进入营帐议事,大家原本不服,但是天狼一役的胜利却让他们说不出反对的话。虽然占据地理优势,但她表现确实表现出色,因此只得默许。
宋辞知道他们心中不服,但她没说什么,因为时间会证明一切!
就这样,她跟着父亲驻守北疆,后来经历了大大小小上百次战斗都表现出色,大家因此再不敢生出轻视之心,虽无官衔,但大家都尊称她为少将军。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的眼前突然又出现父母离世时的场景。
遍地狼烟,满目鲜红。
宋辞心中一紧,睁开眼睛看去,门外哪里有她的父母,只有寒风吹动着白绸,只有纷飞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