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宋辞淡淡应了一声,低头拨弄着剑穗,依旧是不理不睬的样子。
苏若清见状语气略微顿了顿,也沉默下来。
“先进屋吧。”
苏若清提议道。
宋辞“嗯”了一声,“走吧。”
两人又是一路无言。
……
苏若清在门外站着时便注意到宋辞的唇有些干,于是一进屋后便倒了盏茶递给宋辞,温声道:“一路上辛苦,先喝些茶水润润吧。”
宋辞本就有些口渴,听了这话自然不会推脱,立刻便接下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苏若清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所以在宋辞刚将茶盏放下后便立刻为其续上。
宋辞再次喝了,可当她放下茶盏后,他再次为其续上。
……
苏若清十分有耐心,一连几次之后,宋辞被弄的彻底没了脾气,抬眸看向他。
“然后呢?”
她忽然问道:“将人隔离开后你打算怎么做?是先治水?还是治疫?”
苏若清没有立刻回答,只静静望着她。
“你觉得应该先做什么?”
宋辞闻言笑了笑,“我怎么知道?毕竟您才是太子殿下,怎么做不都是看你的意思吗?”
话刚一说完,宋辞自知失言。毕竟他是出于尊重才问的自己,她怎么能出声呛他呢?
于是又补充道:“反正如今粮食充裕,先做什么都行。”
索性苏若清并没有在意这个。
“是啊。”
他笑着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流露出愁容。
“可正是因为先做什么都行才难以选择。”
宋辞闻言没有说话,认真的看向苏若清。
苏若清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极为沉重。
“疫病因水灾而起,按理说在其未全面扩散前自然是要先治水。因为只要水灾不除,疫病便会一直存在。但是……”
他语气突然一顿,面上又添了几分忧虑。
“如今疫病已然扩散到了队伍里,若再不想办法将这个解决了,到时一旦扩散开来,后果将无法设想。”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治水一事会被耽搁,恐怕连此次赈灾都会受到影响。若真因疫病影响到了赈灾,到时,又会搭上多少无辜的性命?”
宋辞闻言低下了头,许久后道:“那便先治疫吧。解决了疫病,便会增添更多人手,人一多,治水便更容易了。”
苏若清点了点头,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想要根治疫病谈何容易?我翻遍数本医书,也未能寻得良方……”
说到这里,苏若清突然叹了一口气,声音也多了几分无力感。
“此次的症状多与风寒相似,所以如今用的最多的便是根治风寒的药方,可是效果并不理想……”
想到午间刚传来的书信,苏若清面色突然变得凝重。
宽大袖子下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他抬眸看向宋辞,沉声道:“如今,已经开始死人了。”
这可不是个好的讯号。
但宋辞对此早就有所预料,所以心中并没有觉得惊讶,也并不担心。因为在此之前、在她对此事刚刚有所察觉时便已经将队伍分成了两个部分。
她的目的很明确——既然严铭谨想以此为契机阻拦治水、让太子赈灾失败,那她便先顺了他的意,然后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举扳倒严铭谨。
……
按理说,事情按照她所想的方向发展她心中里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十分沉重。
为避免被他瞧出端倪,宋辞微微偏头错开他的目光,做出拧眉沉思的模样。
“这样一来,事情可就变得更加棘手了。”
她顺着苏若清的话接道。
“是啊。”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若再找不到治疗此次疫病的方法,恐怕就会有更多人死去……”
“没错,到时恐怕更难了……”
宋辞低头应着,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她为什么会不高兴呢?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为什么她心里不仅不高兴,反而还觉得烦闷呢?
想到这里,宋辞眼中闪过迷茫,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堪,于是赶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
宋辞听事时向来认真专注,从不做多余动作,但今日却频频出神。不止没有给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就连说出的话也有些多余重复。
她的思绪一直很乱,直到喝了盏凉茶后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烦躁之感。
若是在往日,苏若清定然会有所察觉,但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找到治疫良方,所以并未注意到宋辞的异样。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偏偏苏若清还接上了她的话。
“是啊。”
他叹道:“但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
宋辞闻言抬眸望向他。
苏若清习惯性的笑了一下,然后才道:“眼下严铭谨不知所踪,若他得知了这个消息,为阻拦赈灾必会想尽办法扩散开来……到时江州人人自危,水灾便更没法治理了。水灾不平,疫病不去,江州便真的危矣了。”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宋辞听后点了点头,沉默许久。
……
许久后,宋辞突然道:“消息是压不住的。”
“我知道。”
苏若清轻声回答:“所以要尽快找出解决之法。”
“……”
宋辞再次沉默下来。
没了声音,屋子瞬间变得寂静。因为两人神色凝重,好像连空气都凝结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突然笑了起来。
宋辞被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解的望向他,问道:“你笑什么?”
“本来想着先趁疫病没有全面扩散,先将水止了之后再慢慢治疫,如今却因为这个不得不改了计划。如今一耽搁,又不知要等上多久才能将水患平了。水患不平,百姓如何才能回到故土,不再流离……”
对于苏若清的的感慨,宋辞却不以为然。
“计划都是赶不上变化的,这很正常啊。结果一样不就好了?”
可苏若清听后神色依旧沉重,紧锁着眉。
见苏若清依旧如此,宋辞想了想后继续说道:“再说了,就算是先将水患平了又怎样呢?只要疫病还在,百姓就不会真的安心。”
“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传染,他们定然会远离别人。如此一来,不还是在流离吗?”
苏若清听后一怔,沉思片刻后忽而笑了。
“也是。”
他面上闪过一丝愧色,轻叹出声:“是我被自己的想法束缚住了,总觉得一开始的计划最适合江州的情况,所以才会被思绪困住……”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下来、认真的看向宋辞的眼睛。
“小辞,谢谢你让我走出来。”
看到苏若清眉头舒展,宋辞心中也松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可还不等她这口气完全松下,苏若清又皱起了眉。
“……”
“又怎么了?”她无奈的问道。
苏若清被她这语气问的有些尴尬,但想到信上的内容,他的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我下午收到了子宁他们的来信,他们也没有如期收到粮草,所以我担心……”
“这个你放心好了。”
不等苏若清把话说完,宋辞便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回来前问过百跃,他说已经通知各地放粮了。所以,想必不久之后他们就能收到粮食了。”
苏若清听后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来。
“既如此,我回去后就给他们回信。”
“嗯。”
宋辞轻轻应着,“那我先回去了。”
“用了饭再走吧。”
苏若清脱口而出道。
“……”
话说出后,两人俱是一怔。
苏若清看着已经放凉的茶水,起身道:“茶凉了,我再去煮一壶。”
“不用了。”
宋辞立刻制止住了他的动作,解释道:“今日太乏了,我想先回去休息。”
苏若清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惭愧,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宋辞摇了摇头。
苏若清又道:“路上小心。”
……
等宋辞从屋里出来时,外面已经黑透了。
她抬头看着月亮,想到苏若清方才忧虑百姓的模样和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不禁问自己道:舍弃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去扳倒一个严铭谨,这样做真的对吗?
她有些茫然,但又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想。
索性,这份茫然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片刻之间,她就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快步离开了。
*
接连几天,寄安居先是有几个人觉得不舒服,经大夫确诊为疫病后立刻进行了隔离。可紧接着,又有几十个人觉得不舒服……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苏若清先将人进行隔离后再命医者诊治。得出的结果不出所料,果然是疫病。
由于苏若清及时封锁住了消息,所以此事并未传出,但寄安居里却人心惶惶。
虽然苏若清极力安抚,但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我们不要等死!我们要出去!”
“放我们出去!”
“当我们出去!”
……
寄安居中,几个人商议之后率先带头闹了起来,紧接着便引来无数人的响应。
尽管苏若清做出保证,可在来势汹汹的疫病面前,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何况,别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有些人依旧在闹事,甚至还出手推搡官兵,想要直接冲出去。
最后,还是宋辞提着冷鸢镇住了场。
见好言相劝无用,她直接把银枪投掷在院中。
只见“嗡”的一声,冷鸢直直立在地上。红缨在风中微微飘动,无声的震慑着闹事的民众。
他们看着院中的枪,登时便止了声,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宋辞见终于安静下来,视线环顾一圈后定格在方才闹得最严重的几人身上。
“还闹吗?”
她低声问道,压迫感十足。
“不…不闹了……”
几人看了一眼院里的银枪又看了一眼宋辞,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瞬间便老实了。
宋辞见状微微勾了勾唇角,上前缓缓拔出银枪。
“以后谁再敢闹事,我提前送他见阎王!”
说完,她再次看了一眼场上众人,然后才提着枪离开。
……
宋辞的方法虽然强硬,但是却十分有用,自她走以后,所有人果然都安静下来。就连率先带头闹事的几人,此刻也如鹌鹑般缩在一旁。
这几日因为患疫人数的增多,所有人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除了寄安居留下的四人外,平县如今现有的大夫和御医都被召集在一起,两两轮流换岗、日夜守在隔离地点,以防有人突发状况不能第一时间赶到。
苏若清为此彻夜难眠,与宋辞一起不知翻遍了多少本医书,但仍一筹莫展。
又要寻药方试药,又要防止发生民乱。这几日,人人的精神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直到宋辞掷出冷鸢平下寄安居的乱子才得以喘息。
因此,当苏若清晚间谈及此事时,难得调侃了几句。
而就在此时,平县府衙外突然有人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