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太子真的有些虚了。
“孤想带你去,想每天都跟你在一起,但南方那里发洪水,孤此行危险又磨难重重,等以后有时间了,孤带你去游览山河湖海。”
“你不必担心孤,还有你哥哥,一路孤都会照看着她,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孤都会挡在她前面……”
以命相护,太子在心里补充。
宋令虞说不上高兴不高兴,呵了一声,把太子推得差点栽倒。
太子却也只能眼尾绯红着,无声控诉欺负他的太子妃,扶了一下腰,才挺直肩背,恢复了往日的风华和绝佳仪态,走了出去。
霍菡和程达一百多个神机营的兵士都是骑马,太子和小丞相坐马车,比他们要慢很多。
他们快马加鞭走到前面给太子和宋令虞开路,遇到的绿林好汉或是山匪能收为己用的,就打得他们当牛做马,凶穷极恶的那些,基本上都被就地格杀了。
越往南,纪钦越熟悉地形和匪患,如一个军师般没少给霍菡出谋划策。
霍菡自己就能以一敌百,尤其她自己发明改进的那些武器,加上带的全都是精锐。
所以他们一路过去所向披靡,无一败绩,每次都是以少胜多。
霍菡在山匪中出名了,这类人都对她闻风丧胆。
有要报复她的,不惜花重金买她的命。
然而她的这支精锐神龙见首不见尾,她的身价都飙升到一万两黄金了,也没人能追踪到她和带领的精锐的踪迹。
霍菡在前面扫平了所有障碍,太子和宋令虞周身都有暗卫们随行,所以这一路太子和宋令虞走得都很顺利。
但这个时代的路不好,官道都不一定好走,何况是平常的路,要么是崎岖的山路,要么是土路。
土路一遇到下雨,就会有不同的车碾过的坑,形成了各种或宽或窄的车道,马车很难走,所以可想而知秦始皇规定的车同轨是多伟大的壮举。
不管你什么车,车轮的间距得一样,这样压成宽度一样的硬地车道,行走就平稳了。
不过即便如此,出一次远门还是很不容易。
相隔两地的亲朋好友见一次面不容易,或许一生就只能见那么两次,不知哪次就是死别。
世道动荡,书信很慢,也不一定能传到,所以古人的感情才会弥足珍贵。
对于在京城里长大养尊处优的宋令虞来说,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她这一路都恹恹的。
太子曾经上阵杀敌过,虽然现在瞎眼武功尽失,但底子还是在的,一路上都在照顾宋令虞。
太子靠坐在马车上,伸展双腿,让宋令虞躺在自己身上,自己腰酸腿麻的,也还是一动不动。
但凡宋令虞躺的不舒服了,他就变换姿势,力求宋令虞满意。
马车行走了有五六天,第一次出远门的宋令虞渐渐适应了,会跟太子在马车里对弈,或是讨论南方的水患,商议防水治水的方案。
第一次,他们在国家大事民生上,达成一致,真正的强强联手。
第七日,马车再次进入一片山林,前方就是骑田岭了。
宋令虞忽然看到自己和太子头顶的气运值在急速下降,精神猛地一震,立刻对护卫们下达了指令。
下一秒,五十个护卫全都现身。
与此同时,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从由远及近传来。
宋令虞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马车帘子,从里面探身,露出一张俊逸的脸,抬眼看过去,就跟那骑着马驰骋而来的男人的视线,对上了。
男人坐在马背上,身躯伟岸,宽肩厚背,一身玄衣把腰身勾勒得极为窄瘦精壮,一支玉箫别在背后,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杀伐之气。
他脸上戴着面具,但露出额头和一双看狗都深情却总是很凌厉的桃花眼。
那薄唇、线条流畅的下颌,都足以证明他的俊美,犹如天降,让人想到了才武而面美的兰陵王。
宋令虞看着对方头顶的气运值,虽然不是爆满状态,从去年快过年就一直维持着80点,但仍然泛着紫,给她一种扑面而来的舒畅感。
还有男人身后同样戴着面具的八个人,宋令虞险些要笑出来。
瑄王,湛淮玦!
她是真没想到,这疯子竟然换上了山匪的身份。
怎么,劫她回去当压塞夫人吗?
但是等一下!
瑄王只有七大护卫,七个都是男装,其中一个是不常露面的墨雪。
那么最后那个一身玄红相间的劲装,扎高马尾,胸脯鼓起,身子柔软一看就是女子,坐在马背上的是谁?
直到对方弯起面具后的一双眼笑了笑,溢满了欣喜和孺慕,又娇又明媚的,唇张开无声吐字,“哥哥……”
是妹妹!
瑄王没有“此山是我开”之类的废话,人狠话不多,发疯我瑄王,不由分说就抽出腰后的玉萧,以此做武器出手了。
他比谁都清楚宋令虞智计千里,所以绝不能给宋令虞动脑子的时间,要她知道任何阴谋诡计,在强悍的武力面前都没有发挥的余地。
他就想看看从来都荣辱不惊的宋令虞,被山匪头子抢走做压寨夫人,会不会害怕,惊慌。
最好是哭出来,被他按在怀里狠狠地亲,蹂躏。
她越哭,他越兴奋,那是最厉害的催情药。
但是宋令虞还是发现瑄王的目的不在于杀太子,他就是要抢走她而已。
于是宋令虞推走挡在自己面前的太子,“跑!”
*
京城这边。
官员们真没想到,小丞相南下,恋爱脑的一国储君跟着去也就算了。
瑄王竟然也告了假,大家心知肚明,恐怕瑄王也追着小丞相走了。
各自派系的人只能连夜快马加鞭往各个地方传消息,不过难免会有滞后,且太子他们都有意掩盖了行踪,所以冲撞了他们的,被处置只能自认倒霉了。
像山匪们这类,自然也有他们得到消息的渠道,纷纷躲在寨子里,打算近三个月绝不作恶,但谁能想到太子和小丞相会让神机营打过去,剿灭他们呢。
朝堂势力和地方势力那都是有联系的,官官相护,太子和小丞相此番动作,让朝堂上的官员一时间也夹起了尾巴。
何况现在是大奸臣坐镇朝堂。
官员们本以为大奸臣会趁此机会大肆血洗一番朝堂,结果不仅风平浪静,反而大奸臣和善得不行。
他对谁都和善地微笑,甚至拍下官的肩膀,“没错,不出意外的话,三个多月后就是本相那将才儿子的满月酒了。”
“你们都得来,不用备厚礼随份子,本相反而要对你们重重地赏赐。”
“到时候将你们的家眷都带来,沾到喜气后,说不定你们的夫人也能怀上一个文曲星下凡,或是将才儿子。”
“每年南方的洪水都是不可避免的,不怪户部和工部失职。”
“……”
文武百官们:“……”
但凡大奸臣是皇帝,恐怕这会儿已经因为将才儿子,而大赦天下了。
大奸臣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得了一个将才儿子,自掏腰包捐出一千万两白银用于赈灾,美其名曰给将才儿子积福积德。
他都捐了,其他官员们自然也都跟着捐。
当然,你要是不捐,核善的大奸臣有的是手段让你捐。
他可是佞臣之首,手里握有太多人的把柄和罪证,现在不知道发什么癫为国为民了,分分钟能给某些官员来个九族消消乐,抄家没收家产。
是以,朝中官员各个都很识时务,今年用于防洪治水救民的赈灾款,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昭帝得知数目后,既好笑又好气。
他得替南昭的百姓,感谢大奸臣的将才儿子啊。
当然,大奸臣这么做也是为了儿子。
有了钱就能为百姓造福,去南下治水的宋令虞得到了百姓赞颂,在自己的政绩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昭帝就跟白总管感慨,“宋丞相这个父亲,比朕做得更合格。”
白总管不敢接这话,只能在心里认同,可不是嘛。
大奸臣的掌控欲是强了些,但也有好处,不管是瑄王还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总是在给他们铺路。
宋令虞慢慢脱离了他的掌控,能独当一面了,他就为其鞍前马后,配合着宋令虞,每次都为宋令虞收拾残局,叫宋令虞没有后顾之忧。
这次他说得是让宋令虞历练,其实并没有舍得完全放手,他尽自己最大的力,把路给儿子铺得平一些。
“还得是宋卿,南下的要不是她,换谁都会受到重重阻碍,非但治水无效,还会被南方的‘洪水猛兽’吞了,有她爹在,她和太子南下定是一路畅通无阻,此次治水赈灾,必定比旁人,过去每次都有成效。”
每次天灾受苦受难的都是百姓,不仅因为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不足,避免不了天灾带来的伤害,更是因为官员们的腐败。
天灾苦得是百姓,达官贵人们却能因此中饱私囊,有机会贪污受贿,一层层克扣赈灾款,到子民手里的所剩无几,还要用各种方式剥削百姓。
但宋令虞去就不一样了。
大奸臣权倾天下,可不是只是说说的。
他的一声吩咐下去,各个地方的官员,派系势力,南方的官场,还有谁敢为难小丞相的?
他们只能配合。
昭帝关心完了民生,又问白总管:“宋家和霍家是不是已经在私下走定亲的流程了?”
本来堂堂丞相的儿子娶亲,应该是很隆重,京城人皆知的。
但因为宋令虞是女儿身,跟霍菡属于双方自愿的交易,加上为了不让太子和瑄王破坏。
所以宋霍两家的定亲很低调,外人几乎不知道。
大奸臣还是那么雷厉风行,定亲的流程已经走到纳吉了,也就是送聘礼。
霍菀现在是霍家的当家人,这段时间就忙碌着这些。
当然,这件事她是和祖父商量过的。
祖父被昭帝召过去一次,回来后没说别的,他们霍家同意这门亲事。
霍家是太子一党,小丞相娶了霍家的庶女,那不代表着跟太子一个阵营了吗?
人人都知道大小奸臣跟瑄王反目了,开始拥护起太子,那么这场让关系更牢固的联姻,利益捆绑,就很有必要了。
霍菡南下后,霍菀时常在她的房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宋家下聘礼的当天夜里,她睡在霍菡的榻上,梦见当年把霍菡买回来,养大霍菡的这些年时光。
第二天早上枕畔都是湿的。
但她起身后,若无其事地去清点宋家送过来的聘礼。
金银珠宝,首饰,绸缎布匹,古玩字画等等,宋家给的聘礼种类和数量都超过了规定,丰厚得让见过大世面的霍菀都瞠目结舌。
大奸臣不愧是大奸臣,有钱啊。
霍菡说她不需要多少嫁妆,聘礼霍家可以全部收下,是她对霍菀的报答。
霍菀当时应了霍菡好,现在,她把家里人从她出生起,就给她准备的全部嫁妆,都送给了霍菡做嫁妆。
她说得是等太子一年,但从一开始就知道,现在大小丞相更是倒戈向了太子,所以太子那个恋爱脑更不可能休弃太子妃了。
这辈子她嫁不了太子。
她并不是在等太子。
而如果招婿的话,用不到嫁妆。
何况,她并不想招婿。
她这一生,大概要孤独终老了。
霍菡说要报答她,她便收下了宋家的全部聘礼,用在给太子夺权上便是。
如殷驸马所说,这一年夏天阴雨连绵的天气,到了霍征的忌日。
二公主从法门寺回来,在霍菀的陪同下,前往霍氏祠堂拜祭霍征。
霍家世代忠烈,祖先出生入死,陪着湛氏祖先入主中原,南昭的开国皇帝为其建了一座显忠祠。
霍家的亡人都葬在偌大的显忠祠后。
皇帝的墓称为皇陵,王公贵族是陵墓,等级再往下为墓,再就是坟,然后可能普通的人只能称为土包。
二公主曾经的未婚夫霍征骁勇善战,立下过不少战功,曾跟随太子一起抵御外敌,是太子一党。
霍征战死,过了两年二公主招了殷绪为驸马后,太子以皇帝之名钦赐霍征祭葬——这是很大的规格和荣誉,并赐霍征“忠烈”的谥号。
霍菀知道,这是二公主为霍征找太子要来的。
至于二公主的筹码是什么,她招了殷绪为驸马,等于毁了瑄王一党的肱股之臣殷绪不是吗?
那个时候瑄王失去了殷绪,以及以殷绪为首的派系势力,对瑄王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重创。
要不是宋令虞这个新起之秀替补了上来,太子恐怕已经铲除瑄王,坐在皇位上了。
霍菀和二公主没带其他人,二人站在霍征的将军墓前。
天空中下着雨,二公主不愿撑伞,霍菀只得把自己的伞撑到二人头顶,陪二公主静静地伫立着。
过了许久,霍菀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回过头。
殷驸马撑着伞,天青色的袍子被斜飘过来的雨打湿,那颀长清瘦的身躯在水雾中更显飘逸清雅,抬步走过来。
霍菀对着殷驸马福了福身,没能出声,殷驸马便示意她离开。
霍菀看了一眼沉浸在自己的思念里的二公主,抿了抿唇瓣后,对殷驸马颔首,先行离开了。
二公主到底是有了驸马的,不该再缅怀着已亡人。
她虽然是受益者,却希望二公主能不再惦记霍征的家人,二公主应该过她自己的生活。
殷驸马来到二公主身后,手中的油纸伞撑在了二公主头顶,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被淋在雨中。
他浑然不觉,只低垂着眸,满目柔情地凝视着女子的侧颜,俊雅的面上是一片痴恋之色。
二公主的风姿一如往常,穿着月白色的衣裙,有皇家人的气质,却并不奢华。
她一身的素雅,像极了春水映出的梨花、秋雨中的白海棠,明明很柔弱,却如神女遥不可及,不容凡尘俗子的亵渎。
“公主殿下,你的身子不好,我们早些回去吧。”殷驸马一眼都不看霍征的陵墓,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二公主身上,在雨中的嗓音低沉中有种清润感。
二公主置若罔闻,往前走出几步,身子淋在雨中,抬起纤细雪白的手指抚摸太子给霍征亲提的碑文,每一下都透着浓郁的思念,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脸庞。
殷驸马嘴角的温度僵住,转为寒凉,从背后弯起手臂环住二公主的肩,隐忍着,重复了一遍,“公主殿下,我们回去吧……”
“驸马先回。”二公主抬手去挥殷驸马的手。
却,不仅没甩开人,殷驸马的大手收拢,慢慢用上力道锁紧了她纤细的肩。
二公主感觉到了疼,惊惶地抬眸,就撞入殷驸马那迷恋却也晦暗的眸中。
继而,他冰冷的唇落在她的耳骨处,眸中还是柔情的笑,凉津津道:“殿下,我们是夫妻,夫妻本该同进同出,共枕而眠,所以臣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二公主害怕殷驸马这样的笑,往后退了退,背抵在墓碑上,“本宫和你不是夫妻!”
“公主殿下这话是说给你的少将军听得吗?”殷驸马一手还撑着伞,仍然是那风雅温润的模样,却逼近了二公主。
他把二公主锁在怀里,低头朝二公主的唇瓣吻去,阴暗又迷恋地低喃,“那看来臣得做些什么,让你的少将军看看,来向他证明我们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