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孙子又泄又吐又发高热,现在还病怏怏的躺在炕上,郎中说是“烧食儿”,除了熬汤药,还让给熬些稀粥补补肠胃,可是自家几辈子渔民,不说穷的挨饿,精细的粮米却是舍不得买的,还有啊,此地偏僻,想买金贵东西,得绕过九顶铁槎山……
“好!老汉就腆脸收了这重礼!走,都跟我回家,你们啊,从现在起就是徐老汉的贵客!”
半袋子米,这么大的作用?
伴随着徐老汉的诚恳邀请,本来关门闭户的渔民们也放松了神经,纷纷跑出来仔细瞧瞧远来的客人。
小孩子光着屁股跑在最前面,一个个浑身晒得黑亮亮,口里叫着:“祖爷爷,祖爷爷——”。
敢情儿徐老汉在村子里辈分还挺高的,年轻时又翻过山走过很远的地方,阅历和见解都属于厉害的,于是很得渔民们的尊敬与爱戴。
当然,最重要是这老汉仁善,得了半袋子香紫米,宝贝的抱在怀里,却见一家子人就往外抓一把米:“这是客人们给的,都搁家去煮些粥尝尝——”。
幸亏这小渔村不大,渔民也不多,要不然,走不到徐老汉家里,半袋子紫米就能被分散干净了。
三胖儿牢记着自己曾经签过卖身契的职责,在见到第一个光屁股的男娃儿冲过来时,就一把把阿珠提溜进了车厢,落下了青布车帷,以至于小丫头只能侧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
似乎徐老汉在跟渔民们解释什么“渔霸王三强也没什么可怕,远方的客人既是来到了龙须村,那就得好好招待。不能让客人受了委屈”之类的话。
那就是说,在海边被打的落花流水的那帮子汉子,乃是渔霸“王三强”的手下?三胖儿一冲动,还可能给这村子带来什么大麻烦?
怪不得初进村时渔民们关门闭户不敢出来搭讪呢。
马车缓缓停驻,青布帷子撩开。两只穿山甲率先往下跳,阿珠随后探出身子。
徐老汉的家,有些童话色彩的标准海草房,这样单单拿出来观看,尖尖高高的褐色屋脊就更显漂亮,貌似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海草的腥味儿。
院子里也挂着渔网和渔具。两只破旧的木船桨,交叉着斜倚在院墙上,那院墙简陋的很,碎小的山石摞了半人高,就算有了个遮挡的意思。
细想起来。也怨不得徐老汉和渔民们如此看重那半袋子紫米,一路行来,入目可见的多是山峰山石砂砾,可供种植的良田真心不多,或者即便是有了合适的土壤,海拔又高了些,距离水源又太远……
而临近海洋的渔村,脚底下是细沙。长些庄稼就更困难。
这会儿,阿珠不由得懊悔起自己的“真知灼见”起来,出发前收割了一季稻米。只留下了够一路来回吃喝的量,小世界里面全部种植了药材,还以为到了海边,这才是紧俏货。
如果还是满满的稻米,全部送给小渔村的村民,那得换来多少海带啊!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好在小世界里面的植物生长快,自己可以趁夜里加班加点重新种植……
徐老汉热情的把两人往屋里让:“快请进。歇一歇,喝口水——”。
屋里的陈设简单的可以忽略不计。大个儿的石头就是桌面,面上也没有做抛光,沟壑纵横的宛如徐老汉的一张脸。
小个儿的石头就是座位,阿珠的待遇高一点儿,给单配了一个小褥垫儿在石头上,上面片片暗黄色的陈旧水渍印迹,让人联想到小孩子刚出生时屁股下面垫的物件……
然后是饮用水的问题,真心舍不得喝下肚子,不知道这是徐老汉从什么地方淘弄来的淡水,又是遮又是盖的东西都掀开,露出一个精致的瓷水罐儿,估摸着,这就是一家人配备的最奢华的生活用具了。
可是喝水的碗?怎么不跟水罐配套呢?最近几天见到的石头太多,以至于出现了审美疲劳,看着那叫一个难看。
阿珠尝试捧起沉甸甸的石头水杯,又差点儿砸到自己的脚面。
但是,你看三胖儿眼巴前儿那碗水,清澈明净,还是值得喝一点儿的。
“你们等着,我去拿咱自家的碗。”
小丫头跑起来一阵风,这活儿非得自己去干,因为,车厢里可没放餐具,都在小世界里面呢!
徐老汉人性不错,阿珠只给自家留了七副碗筷用具,其余的盘子碟啊,全从小世界抓了出来,顺便,偷猫一眼里面的动静。
可是,就这么一扫视,哪里有什么动静可言?小黄两只蟒蛇没现身,狼王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阿珠没时间寻找,探头到车厢外求救:“三胖儿,帮个忙儿——”。
大堆餐具,都给汉子搬运才好。
能积攒下这些乱七八糟却美轮美奂的餐具,还得感谢阿珠这几年的旅游行程,她不怎么臭美,见到漂亮的衣饰,最多给亲人们捎上一些,但是见到烧制的精美的瓷器碗盘,这丫就会双眼放光,往小世界里面划拉……
现在,可都要送给徐老汉了。
“这——怎么得了?不行!只给小闺女拿出用的来就好了,我们自家有石头的使,不容易摔坏哩!”
徐老汉慌得什么似的,得了半袋子金贵的紫米就很好了,再不能贪心要客人的吃饭的家伙什。
可是阿珠执意要给……
“咳咳咳——祖爷——”,一道剧烈的咳嗽声和微弱的呼唤传出来,里间屋还有个得病的娃儿呢!
徐老汉停止了推脱,急忙忙往里屋走:“树儿别慌,祖爷在呢——”。
大概是觉得抱歉,徐老汉解释的断断续续的:“祖爷刚刚——不是想要出去找些米糁子吗?树儿有福,祖爷就遇到了贵人——给了咱家好多米,可香了,祖爷这就给树儿去煮——”。
“咳咳咳——”,又是一连串的干咳声儿,听声音这娃儿不大,五六岁的样子。
“树儿不动啊——脑袋还热着呢——快,再捂捂,发了汗就好了——”。
徐老汉见多识广,也还是犯了通病,以为小孩子发烧一定得拿被子捂着出汗才行,殊不知这很危险,越是捂得密不透风,就很可能烧的厉害,甚至烧坏脑子……
阿珠一忽儿的功夫,已经往那只水罐里面蓄满了泉水,用自家的白瓷碗递给三胖儿。
三胖儿会意,端起水罐倒满水,也跟着要去里屋,站到门口扬声问道:“徐大叔,方便进去吗?”
病塌上是个小子,没啥不方便的,就是屋里埋汰些,也担心给客人过了病气。
到底,那碗水是由徐老汉接过去喂给小孩子喝的,效果还挺不错,病怏怏咳嗽的都要把心咳出来的娃儿,竟然安静下来,又闭上眼睛休息了。
徐老汉端着个空碗回到外屋,脸上的沟壑更深了。
其实他家的院子不小,海草房也建了七八间,怎么就只有这祖孙俩儿?
“你们先歇着,我去熬上粥,树儿的爷爷奶奶也到回来的时候了。”
为什么说树儿的爷爷奶奶回家,却不提树儿的爹娘那一茬儿?难不成,现在就有了“留守儿童”?
阿珠大为不解。
外面的日头逐渐落了,三胖儿陪着徐老汉去灶房烧火,院里的石台子上清理干净了几条鱼,顺便给刚刚捡来的螃蟹洗了个淡水澡,灶房里传出的食物的香味儿,盖过了海草的腥味儿。
两只穿山甲似乎想要改换一下口味儿,在院子里不但挑逗一只幸存下来的海螃蟹,还不断舔舔嘴巴,适应一下海产品的腥味儿先……
“其实你们可以去捉海参吃吃,那东西营养足,腥味儿小……”,阿珠倚着门框指点,很希冀看到本来在陆地上吃蚂蚁为生的穿山甲,是不是也能变身为海中渔夫,凭借一身刀枪不入的盔甲,想捉啥就捉啥,想采啥就采啥。
大海就是最丰富的聚宝盆,只要你勇敢善战,就能得到最肥厚的回报。
比如此刻,外面的寒暄问答声不断,徐老汉的院门推开,一对同样黑褐色脸膛的夫妇,手里提着、肩上背着,又是篓子又是筐的走进来,两柄已经熟悉了的铁叉,斜插在后面。
同样看不出颜色来的粗布短褐,诉说着日子的贫寒,短褐上深深浅浅的海水留下的盐碱,是自然形成的云纹。
男子的粗布裤子直挽到膝盖,赤足,女人则保守一些,肥裤腿直盖到脚面,脚上一双草鞋,貌似也是跟房子同宗的海草编就,混浆浆跟脚上的皮肤分不清……
家院里突兀出现的一个干干净净的小丫头,跟两只怪模怪样的小兽,可着实吓了这对夫妇一跳。
“系嘿家的小闺女?葱劲葱劲的——”。
汉子率先张口,牙齿间有些漏风,眉目也黑哒哒的看不清晰,但是,话语间的善意很明显。
阿珠觉得,自己应该穿一身葱绿色的衣裳出现在海边儿,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夸赞她葱劲葱劲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