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渐见祖父站在这么多人前头教书授课,还挺适应的。
少年让人将张红木扶手椅挪到了沈廷鉴身侧,方便祖父站累了也能坐下歇歇腿。
然后就抱着在温暖襁褓里酣睡的小婴儿,将她那嫩生生的小脸蛋尽量包裹在柔软的布料里,然后朝着男孩说的住址走去。
沈以渐敲开那扇紧紧合拢的门,就瞅见神色慌张的妇人急得眼眶通红,身侧的汉子也长吁短叹,心里清楚这俩马虎大意的爹娘,应当是发现了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娃娃不见了。
他便将睡得哼哼唧唧,还沉浸在梦乡里吐泡泡的女婴,递给了两人。
“这是你们家的孩子吧?”沈以渐边问边观察两人的神色。
有些担心那调皮捣蛋的小子连家门在哪儿都说错了,这孩子万一送到隔壁邻居家去……
那可不妙了。
裹着臃肿厚棉褥子刚出月子的妇人瞅见这浅黄色的襁褓,激动地差点说不出话来了,她没忘记掀开上头遮风的布头仔细辨认了下女婴右眉下侧的那颗痣,连声道谢道,“对对对,沈郎君,这是我们家的孩子,但这怎么会……”
她尽管欣喜消失的孩子全头全尾的回来了,但也非常纳闷这原本在家里火炕上好好搁着的女婴,怎么跑外头去了。
沈以渐便将那倒霉孩子将妹妹偷着塞进背包,为了当做玩具分享给同龄小伙伴的事情,完整地讲述了一遍。
气得眉眼刚刚舒展的汉子满院子找藤条,“这臭小子!他也不怕把妹妹磕着碰着冻着,居然……居然敢干这种事情!!!”
而妇人也被惊得瞪圆了双眼,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黑直接晕倒。
还好有夫君在旁及时扶住,她配着不断起伏的胸口,根本没打算阻拦夫君狠狠揍这臭小子一顿,给他个深刻教训的行动,对着沈以渐千恩万谢。
“沈郎君,这是我们家刚刚晒好的菜干,你带点走吧!这回真的是多谢您了!”
妇人说什么都要将那菜干塞给沈以渐,他见对方态度坚决,为了感谢自己将他们闺女送回来,也就象征性地收了一些。
“以后我们一定好好教育这个臭小子!”憨厚老实的汉子涨红着一张脸,想到他折腾出来的这事儿,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保证道。
沈以渐见状也提点道,“以后他去夜校,出门的时候,最好检查下包里头塞了些什么。”
毕竟这回他也是见识到了这群七八岁猫狗都嫌的小子们,能从背包里掏出多少种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就算掏出些小动物尸体、干柴火、细木棍、还有啃了一半的晚膳……
就算这些东西未必会伤害到别人,但也严重影响了他们听讲的认真程度。
等下课的时候,他们也未必会全都收拾带走。
到时候弄得厅堂一片狼藉,年迈的老仆收拾都收拾不过来。
两人也都连声应是。
*
另一边。
宅院厅堂里。
大家伙都是从家里带着板凳椅子过来,坐在这儿听沈廷鉴授课。
随着发须皆白的年迈老者攥着本厚厚的书籍,走到最前面,大家伙本着对读书人的崇敬,很快就安静老实下来,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望向了沈廷鉴。
沈廷鉴微微颔首,历经沧桑的洪亮嗓音在宽阔寂静的厅堂里响起。
老者并没有从四书五经讲起,毕竟这些对于年龄层次不一的百姓们来说,太过深奥。
他们也没有考取功名的需求。
所以沈廷鉴握着书卷,开始用故事的形式,让大家伙先接触些从古代流传而来成语背后的典故。
他第一个讲述的就是结草衔环的故事。
故事里的那位士大夫将其父的爱妾另嫁他人,不使殉葬,爱妾已死的父亲为替女儿报恩,用地上的杂草缠绕成乱结,扳倒恩人的敌手从而让恩人取的战争胜利。
若是教复杂深奥的诗文,大家伙未必听得懂,恐怕此刻凳子上跟针扎般,会坐立难安。
但听故事,大家伙别提多感兴趣了,尤其是这种剧情简明扼要,好人得好报的事儿。
甚至,有不少百姓在底下小声感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咱们就应该多做善事,也算行善积德了。
结草衔环的故事讲完了,沈廷鉴让大家根据这件事儿展开讨论。
他自己则搁下手里的书卷,抿了口桌案上放的那盏茶。
茶汤刚刚是用滚烫的水沏的,所以此刻温度非常适口。
老者喝着温热清爽的茶汤,润润喉,听着下面百姓讨论的声音更大了些。
“要我说咱们靠双手赚取食物,没有烧杀抢掠,也算是做好事了,所以才能在沈郎君的帮助下,将日子过得这么红红火火,家里有粮食吃,出门有衣服穿,天冷有柴火用。像那群想着不劳而获的地痞流氓,就只能吃糠咽菜,干重活劳改!”
这汉子越说越激动,甚至还用手比划起来。
周围有不少人点头,觉得他说的非常有道理,田庄里头确实善恶分明,像膳房偷盐的那人被抓住了,也丢去劳改了,天天跟着那群汉子们拖车搬砖,那灰头土脸的消瘦样,就知道日子难过的很。
但搁工坊里好好工作的勤劳百姓,沈郎君也看在眼里,给他们发额外的福利点数,想买啥就能买啥。
一个个日子越过越好。
原本还有些不太熟悉大家伙的新妇羞怯地缩在角落,不敢开口,但见气氛越来越火热,也忍不住出声道,“对!做坏事就是有报应的!我小时候住在北地,有年北地被外族掠夺食物,家家户户都缺粮无法正常度日,就有饿急眼的人易子而食……”
新妇说到这儿,忽然发现自己嘴一秃噜,将早些年住在北地的事儿说出来了。
要知道中原内陆的百姓们,都不是很喜欢从北地来的人,觉得他们野蛮粗俗,不懂规矩礼貌,甚至有些人吃饭都不用筷子,直接手抓着吃。所以北地出身的儿媳,在蜀地很不受待见。
新妇的面颊刷得一下就白了,但周围的人却没有丝毫的介意,满脸好奇地追问道,“然后呢?!”
他们尽管听说过闹灾饿疯了的地方,会有些残忍恶劣的行径,比如易子而食。
但周围大家伙就算饿得三四日未进米粮,两眼发黑,浑身酸软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也没有打过吃孩子的念头。
所以心惊之余,很想听到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最后的下场。
至于北地?
什么北地不北地的,现在大家伙都是田庄的人!
新妇惊讶于大家伙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来历,而是催促着自己继续讲下去,连忙道,“我亲眼看见那吃了别人家娃娃肉的汉子,没几天就得了种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