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军的有利局面维持了整整半年,在谢砚之的威名,已经让姜国京中小儿夜夜啼哭的地步时,姜国突然出现转机。
他的每一步战术都被窥透,他所企及之事屡屡落空,没多久他就被反吃好几个子。
“——将……将……将军!”来报的人战战兢兢几乎是爬到了他的脚边,“上阳……上阳被反攻下来了!”
他把茶盏往地上一贯,滚烫的茶水溅起,烫得他手背一片红。
“姜国可真是挖到宝了,什么人才竟能把砚之逼到这种地步。”卿和俯身去收拾茶盏的碎片,嘴角噙着笑意,眼神却冰冷如海。
“去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协助姜国。”
上阳失守后,一道班师令把砚之召回了京都:卫王薨,世子渊践祚。
新王登基之后,卫姜冷战。
谢砚之却不能定下自己的心。卫渊曾明言要姜国交出零陵君,姜国却一直囚禁,不肯放人。
“去卫国的探子,没有一个人回来。”卿和递给他一盏茶,却是一脸了然的表情。
砚之始终望着窗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卿和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想去姜国就去吧,别死了就行。”
砚之表情一喜,向她作了个揖,“知我者,卿和也。吾能得卿和为妻,何幸事也!”
临行前那一晚的月色极好,她从身后抱住要离开屋子的他,不似平时英气豪爽的她,她抱得那么紧,瑟瑟缩缩。
“今晚,别走,好吗?”
他的后背一阵湿润,令他的心不禁颤抖起来。他忽然明白,无论人前她多么干练精明,多么不让须眉,她终究是个内心柔软而敏感的女子。
他回抱住她,发现她瘦了好多,她的身体那么软,那么冷,让他想要把她深深揉进自己怀里。
第一次,他在她的屋里过了夜。
当凌晨到来的时候,他吻了吻她的脸颊,踏上了前往姜国的路程。
窗外树影婆娑,落在女子的脸上,她睁开眼睛,沉默着坐了起来。
他伪装成黎国的商人,从黎卫交界出发前往姜国。潜伏数月,他惊讶地打听到,姜国国主早已重病在床多时,一直执掌重权的,是原已故世子姜时的同母胞弟,如今的新世子——姜辰。
难道这新世子就是破解他阵法之人?如果姜国未来的主人是这等棘手角色,那以后可就不妙了。
砚之进京后不久,通过许陵暗卫的特殊接头方式联系到了卿和派去的暗卫。十八暗卫,只余一人。
“我们潜入宫内,发现姜世子身边多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废了一只胳膊的暗卫十三道,“那人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做起事来却狠辣的很。”
“说具体点。”砚之蹙眉。
“那人年纪未至弱冠,清秀瘦弱,我们被捉住时,他在一个人下棋,”十三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愿想起那一天。
“你们是谁派来的?”少年拈着一枚白子,冷冷一笑。
三名暗卫竟然被他身旁两名不起眼的侍女拿下,自然没有人愿意招供,他略一思索,落下一子,淡淡道,“用刑。”
满殿血污,三名暗卫被各种残酷的刑罚生生折磨死,那少年就在殿中神清气定地一个人下棋。清脆的落子声混合着人的惨叫嘶鸣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却没有招来宫卫的询问——这个人仿佛是得到了某种特权一样,未经他的同意,谁也不能踏入这座宫殿半步。
下棋。
砚之喃喃地重复。
“虽然只捉到三人,可是隐藏的五人与不曾进宫的几个人,全都被他的人找到了。”想到那人拷问时的手段,十三不禁战栗。
“听宫里的人说,姜世子十分信任他,甚至给他随意进出宫禁的特权。”
“他……叫什么?”衣袖下,砚之的手握的青筋凸起。
“似乎是叫,崔昀笙。”
他潜入那座宫殿的时候,那少年痴痴地凝视着棋局,而他探着身子,痴痴地凝视着他的容颜。
安静秀丽的眉眼,却似收敛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凛冽,一如八年前那个月夜。草色苍苍,人影婉约。
昀笙,昀笙。
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个人,侍女们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他轻轻落地,走到他的身后,
“这一步走得好。”谢砚之悄无声息地绕到他的身后,想趁他不注意突然出声吓他一跳。
他依旧是没有一丝惊讶,修眉一挑,嗤笑一声:“是吗?”
他坐到他的对面,执起黑子。
八年的日夜研习,只为这一局打败你。
沉静的深夜,整座宫殿里只有铜漏和落子的声音。他不言,他亦不言。
直至寅时,他不得不走。
“你知道我是谁吗?”
“似乎知道,”零陵君以手托颔,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可是不确定。不过你棋下的不错,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尽兴了,所以不想杀你。”
他垂下失落的眼睛,“公……”
一个“子”字堵在了喉咙,他拈起一枚黑子放在他的眼前,“你我之间,只论博弈之道,不谈家国战事,否则,形同此子。”
黑色的粉末从他白皙的指间落下,映着他冷漠的眼睛。
谢砚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姜王宫的,只是丢了魂魄一般走在姜国的街道,从日出走到迟暮。
为什么……为什么啊……你是卫国的公子啊……他瘫软地坐在地上,是因为你被冠上杀害世子之名,这场战争的导火线才被点起的啊!我为了你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你却以谋士之名助敌!
他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枚白子,一枚被他珍藏八年的白子。
他忽然放声狂笑。
那之后每隔数日谢砚之都会潜入宫殿与他对弈,却没有一次被宫卫发现。事实上,零陵君所在的宫殿不在整个皇宫的管辖范围内。姜世子曾下令,不得任何人出去这里打扰他,任何进入这里的人也全部由他处理。
无论每一次谢砚之如何旁敲侧击,零陵君始终巧妙回避,或者缄默不言。
“你恨先王吗?”
终于有一天,砚之忍无可忍,直截了当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