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张嘴想打断,云萱草却不给他机会,一鼓作气继续往下说,“您几次三番转话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想再装鸵鸟,我没时间装,也没底气装。这本结婚证,已经是偷来的,已经足够给我家老祖宗吃颗续命定心丸了。后续的事,我如果再这么继续装糊涂,将错就错下去,耽搁了您的终身幸福……”
我会羞死愧死!云萱草说得越来越慢,“我很清醒,却偏装糊涂,顺着您的引导,乖乖配合,直到,结婚证打印出来,接到手上,才……”一滴圆滚滚的泪珠儿顺着冬衣外套光滑的面料,骨碌碌滚落。
滚烫若熔池,滴在宋九的手掌心,心口处细微银铃急乱,剧烈抽痛,像是被强悍电钻打了个对穿,冷风呼啸穿堂过。宋九只觉痊愈十几年的眉角那一处旧伤,又开始疼到钻心,眼底一热,忙垂头遮掩,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怜惜,“可真是个傻姑娘啊!换作任何一个别的谁,哪肯将这等隐秘心思说出口!”
铁骨铮铮,无畏前路,就该遭受那样惨绝的苦吗?!
萱草却并没注意到宋九的千回万啭尽愁思,她只是半垂了眼一个劲往下说,“对不起,是我太自私!我需要一个未婚夫,但比未婚夫更具定心丸效用的,确实是结婚证。但那个人,不能是斳凌霄了。但一时半会儿的,我……”云萱草抬袖,粗鲁抹掉满眼的泪,“我怕我家老祖宗受不住……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人活一世有八苦,她老人家却经了八十八百八千八万的苦!我,赌不起,也不敢赌!”
“明天一早,五点整,我会启程回乌氏县。如果……”萱草想了想,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她凭什么要求宋九陪她回乌氏县去看太祖母?
深深吸了口气,云萱草站起身,郑重鞠躬,道歉,“对不住,牵累您了。”
又鞠躬,腰弯得很低,“谢谢您!从今往后,我云萱草,以云氏第七十九代传人身份起誓,此生必奉先生……”
一道暗影突然压过来,云萱草猝不及防下意识抬手格挡。
手臂却被一拖一带,冷不防跌进一个滚烫的怀抱。
水色潋滟的柔软嫣唇欺近、压下、碾磨、强堵,一连串小动作微不可察却如雷神之锤。
云萱草惊愣瞪眼,眼面前,一张大特写也挑不出丁点瑕疵的俊脸,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你!”云萱草慌忙将人推开,卯足了劲的,却推了个空。
宋九顺着她,一点点微末力道,轻易就被推开。乖乖直身,后退,坐回竹木色长条凳上。
云萱草一呆,没有如想象中靡靡纠缠,也没有狗血剧里霸总的绝对掌控和强悍。
“小呆子!”宋九展颜一笑,刹那芳华二月初,指头轻轻点在鼻尖,语气冷艳,却霸道,“说,必奉先生为夫郎!”
“不对,”摇头,一个字一颗钉,重教云萱草,“说:我云萱草,以云氏第七十九代传人身份起誓,此生必奉斳令霆为夫郎!”
云萱草被那一声甜死人的“小呆子”给迷懵了,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人,居然朝她施美人计!
小脾气上来,红艳艳双唇咬得死紧,就是不张口,蚌壳似的。
宋九伸手从糖包里摸出一颗,搁在尖尖小虎牙处,咔嚓一嗑两半,自然而然劝哄,“乖,快说,一个字不许改。”
“说什——”云萱草想蒙混过关,她根本就不是这意思好嘛。奉人为恩主,与奉人为夫郎,天差地别!
桃花粉艳的红唇才启一半,半颗糖球就塞进去,下颌被轻轻一推,嘴巴合上。
萱草憋得小脸通红,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他们是那种可以合吃一颗糖的关系吗?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哦不,前一秒,听到了!
听到了宋九许誓的那个人的名字,似乎,可能,根本就不是“宋九”?!
云萱草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心头简直有一万个为什么和十万头草泥马奔腾呼啸……可恨的是,那半颗糖一入口腔,口腔却突然像是有了自己的自由意志,完全不听使唤,只管疯狂分泌口水。那滋味,清而不腻,甜而不齁,恰到好处,是她最衷爱的最正宗的只有桑婆婆才能做出来的桃花糖!
萱草满脸涨红,又羞又急又恼又气,一不做二不休,咔嚓咔嚓生嚼,嚼成渣,囫囵吞掉,这才艰难开口。
作壁花和背景板的那两位,竖着的耳朵一直就没落下去。听得“斳令霆”三个字,斳景天手里的黑子胡乱一落,眉眼简直要飞起来,就连满头白发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喜意。
五蕴子没好气,这位是男方老家长。他代表的是师祖,自然是女方家长喽。
男方家长得意,就意味着女方吃亏了呗。吃了的亏,那位看起来很聪明实则傻里吧唧傻吃亏的小姑娘眼瞅着讨不回来了,他总得帮衬着讨一讨啊,否则没法跟师祖交待不说,他这胸腔处洁白的小良心也过不去是吧。
“啪”,白子落,声如佛前清罄幽幽向远。
声音有点大,斳景天生怕打扰了你侬我侬情正浓的小俩口儿,狠狠瞪了眼五蕴子,身为住持方丈,六根不净,留那么好看的胡子作什么?碍眼至极!
五蕴子抚须一笑,不语。
斳景天觉着不妙,忙低头,黑子被包了圆儿,提掉一大片!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呢?果然是个六根不净的假和尚!
宋九心虚,正暗自庆幸,难道就这么不着痕迹的给混过去了?日后若再提起,就可以耍奸溜滑赖过去,“反正我说了,是你没听!”
结果,也许是他不够虔诚,神佛只给了他一秒钟的神迹。
不,一秒还不到,就见云萱草猛地跳起来,满目霜寒。
宋九暗道一声“完犊子”,忙不迭偷瞄云萱草下一步的动作,哪里顾得上理那两个老顽童的那点儿弯弯心思。
云萱草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缓过那口气儿。神色复杂,尽量平静,看向宋九,艰难开口:“能再说一遍吗?”
她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也许他说的就是“宋九”?而不是“斳令霆”,不是斳凌霄的那个“斳”!
如果连姓氏都对不上号,那她到底是认识了个假的宋九?还是结了个假的婚?
难怪民政局的弥勒佛大姐姐刚将红本本塞到她手上,她连看都没来及看上一眼,就被宋九给顺走了。
敢情,是埋了这么大个雷?
云萱草有些脱力地坐下。年代久远、光可鉴人的原竹木条凳儿,丝滑的连根毛刺儿都没有。如果有的话,毛刺儿扎进手心里,她还可以装着很疼的掉泪,也可以装着挑刺儿的忙碌,把这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难堪给熬磨过去。
萱草有些悲哀的想,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闪婚什么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比闪婚更滑稽的,是她登记了领证了结婚了,却还不知道丈夫的名字,甚至连姓氏,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