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离婚了。正如她被领证一样,都来得一样莫名其妙。
领证时,他百转的温柔,他千回的怜惜,举手投足字字句句,都是蜜糖。此刻呢?心痛吗?痛到被绞肉机绞过一样稀碎了吗?
是的,她甚至都不被允许与他同行最后一段路,哪怕是同行同去民政局办离婚都不被允许。
半丝儿拖泥带水都没有。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将离婚证办好,甩在她面前了。
这两本中,有一本是属于她的,她得带走。
云萱屏住气息,努力维持着镇静自若的样子,伸手去取。
斳令霆却不等云萱伸手,“呼”地起身,抬手一扫,两本证同时被扫走。
不待云萱有所反应,斳令霆敲了敲桌子,提高声音喊,“服务员,买单。”
茶艺师小碎步跑过来,恭敬垂手听吩咐。
斳令霆“啪”扔过去一张银行卡,不耐烦地摆摆手,“密码六个零,赶紧!”
打发了服务员,斳令霆换了条腿,继续高高翘起。斜睇了眼云萱,慢条斯理端起茶盏,碰了碰嘴唇,“咯”一声又扔在桌上。
又是结账,又是端茶,逐客之意不要太明显。云萱给气着了,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好脾气的起身,理了理衣服,抬腿走人,头也没回。
斳令霆面无表情盯着云萱的背影,努力控制着情绪,不动,不言,不留。
是夜,斳令霆熟门熟路潜进皇甫巷五号大院。春晖院正屋,姬辛夷与秋桑守着一盏灯,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没有云萱。
斳令霆呆了呆,又潜行匿迹,去了云萱的甘草居。
没有灯,也没有人,整个院子安静异常。
斳令霆心里头又空又冷,又舍不得离开。挑了处屋脊高挑暗影深浓处,一跃而起,上了屋顶。双手交叠仰面躺着,茫然看向黑蓝色天幕上那初初升起几乎淡到要消失的孤月。
同一时间,不隔山海庄园桃花居后院林木掩映的假山暗影处,云萱坐在一块冰凉的石头上,晃着两条腿,抬头看着桃花居上空深蓝色的天幕。
正是月上梢头时候,青州城璀璨灯火将这初初升起的半弯芽月完全淹没了。在更深更远更黑蓝的天幕尽头,只余一颗星,微微的一点光,孤单,冷寂。
两个人在同一片天幕下,揣着不同的心事,守着同一弯孤月。
——
正月初七,忌嫁娶,移徒,上梁,开市,破土。大凶日,诸事不宜。
云萱服侍姬辛夷用了药,一如既往要请平安脉却继续被拒。
被拒绝请平安脉这事儿,这些天下来,差不多成了祖孙俩的默契。云萱该请就请,姬辛夷该拒就拒。被拒后又言笑晏晏,谁也不再为此事多啰嗦,多上火。
秋桑一如既往,年年正月初七亲自下厨,亲手擀辣红面,又叫拉魂面。
云萱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吃得浑身冒了层薄汗,这才心满意足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擦嘴,漱口,洗脸,换衣,准备出去。
秋叶跟前跟后不离身,翻来覆去就一个问题,“萱萱,你真的要去吗?”
云萱转身点了点秋叶的鼻子,点了她一鼻子的肥皂泡泡。这才笑呵呵道,“你这都问了一万遍了。我这答的是第一万零一遍了。”
看了看一根筋到底的秋叶,云萱不放心,赶忙强调,“也是最后一遍哦!”
见秋叶乖乖点了头,云萱边换衣服边道,“咱们家的传承是什么?男儿娶妻,不论何朝何代,都得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你难道忘了?你不是常常说,就只这条,就被西域城不少真心疼爱女儿的人家看重吗?
同样遵守这条的玄、白、朱、青四姓儿郎,个个儿都成了西域城的稀世珍宝了对吧?就连小玄葫刚出生,就有人寻上门来许诺一大堆好处要给订下娃娃亲,有这回事吧?”
“有的有的,就是这样。”秋叶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还有两家为抢咱四姓男娃当女婿打起来了呢。咱们从小到大,这种事儿见得可不老少啦。
四姓儿郎,哪个愁娶过?大都早早就订了亲。有那个别到了议婚年龄还没订下亲事的,简直就是那香饽饽,抢手得不得了。”
提起这个秋叶就兴奋,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云萱赶紧拉回秋叶跑偏了的话题,“所以吧,咱们见惯了的婚姻家庭模板,都是小夫妻和和美美,双双对对。
都是心甘情愿捧出一颗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尊严和财富,以及一生一世一辈子的时光,一丝儿余地都不留的,与对方完完全全绑定的那种。对吧?”
“对!”秋叶继续猛点头,“萱萱说得对!咱们家又不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家,婚姻随便得很,想结就结,想离就离。”
“哈哈,秋叶姐姐说得对,”云萱听得笑起来。抬手扣上最后一粒排扣。
摸摸秋叶的鬓角,眸子里满是怜惜,“我们秋叶姐姐以后呀,肯定会遇着一个跟我们一样观念的人。
会坚定信奉婚姻的神圣不可侵犯,会信奉婚姻就是与对方签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死契约,会倾尽一生去履行生同衾、死同穴的白首之盟。除非死亡,没有什么可以将彼此分开。我们秋叶姐夫,就得是这样的人间奇男子,伟丈夫!”
“那,如果遇不到呢?”秋叶仰着脑袋看着云萱,问得很认真。
云萱笑得“咯咯”清脆,答得也是格外认真,“所谓宁缺毋滥,遇不到,就不要!我们皇甫家女儿,绝不将就!”
窗外,突如其来的风雪铺天盖地。原本像个淘气孩子在海面上欢快奔跑的海风,也刹那变脸,以铺天盖地之势呼啸而来,掀起波浪滔天。
“可以走了。”抬手系上棉斗篷兜帽带子,云萱淡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