斳令霆脑袋里一团乱麻,困兽似的错着牙,一脚连一脚踢得沙子乱飞,飞成一小片沙尘暴。
透过沙尘暴,突然看见齐宏。呆了呆,玄晏医坊老院长毛成双自然是不能抓来狠揍一顿的,但眼前头这个嘛。
斳令霆危险地眯了眯眼,连环腿在那一小片沙尘暴里只剩下残影。
齐宏噢噢叫着满沙滩胡乱扑腾。斳令霆踹够了,掸了掸衣襟,纤尘不染,循着烤鱼香味上了船。
心里头火烧火燎,恨不得杀人。面上却一派平静,微微浅笑着与福伯慢慢闲话。还一脸享受地啃了半条鱼,这才依依不舍告了别。
刚刚赶来的陈煊很有眼色的赶紧摇橹返岸。齐宏急巴巴跟上,临下船前眼巴巴瞅着还架在火上焦黄酥软泛着香的秋刀鱼,霆爷亲手烤得啊啊,只闻了闻味,一口也没能尝到,忧伤……
陈煊手里稳稳打着方向盘,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斳令霆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实质上,七情上脸,情绪外露,这明显烦躁郁怒到了极点。
上一次斳令霆如此崩溃震怒还是十几年前,杜蕊儿借着给八岁的斳令霆办生日宴为名,给他下了药,联合杜家将才四岁点的杜思柔送到了他的床上。
差一点点,斳令霆就因强奸幼女被彻底毁了。
所幸老天开眼,杜蕊儿谋算未成。却到底,借了这个机会逼迫斳川柏答应给杜思柔与斳令霆订下了终身。
想想杜蕊儿与斳凌霄这些年生不如死的下场,陈煊忍不住打了个寒栗。八岁的斳令霆硬撑着那口气,在帝都宋氏来人的配合下,将那对母子乱伦的事儿给办成了铁案。
从那以后,杜蕊儿与斳凌霄就算明面上赢了一切,事实上却早已经败得一塌糊涂。不但丧失了在斳家的一切特权处处夹着尾巴做人,对外还得老老实实不敢明言,还得端着装着风风光光一如从前。
陈煊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一回,又有大热闹可以看了。
副驾驶座的齐宏死死瞪着手机上新到的消息,瞪到眼睛抽筋也忘了眨。言简意赅,发电报似的,明晃晃是他家蠢弟弟的风格:“杜小姐有孕,事发。孕龄两月余。父不详,斳任各半。”
“啊啊啊……”齐宏气得崩溃哀嚎,他想抽死齐伟这个小混账王八蛋。自个不敢直接把这等恶心消息汇报给霆爷,居然拉了亲哥去填坑!
齐宏只顾着磨牙凿齿发狠了,却忘了关手机屏幕。
陈煊眼神多利呀,一眼瞄了个正着。“噗”一声笑了。
眼睛瞄着后视镜里脸色阴沉的斳令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抬手按了车上的公放键。
后排液晶屏突然亮起,斳令霆被晃了一眼,连连眨了好几下,错愕地盯着屏幕放大了的那一行字。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查,是谁的。”
齐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陈煊好心肠地替他应了声“是”。
斳令霆却还没说完,声如寒冰又补了一句,“还有,订婚宴帖子,是经了谁的手,又是怎么被送进皇甫大宅的,查!”
——
三清山明霞洞外,阳光幽深,丛竹郁浓。
一袭青衫的背影,袍服宽袖在山风与海风之间打着旋儿,一忽儿向海,一忽儿向山。
而那人,目光深浓向远,越过叠叠层层的红瓦绿树,越过来途若梦行、浮天沧海远的红尘,脉脉又默默。
“宗主!”云瑞低低唤了一声。
“嗐,你个龟孙儿——”随着这一声暴喝,仙风道骨瞬间成灰。
与那声暴喝一同到的那片掌风,“轰”一声将云瑞兜头盖脑干趴下,这才施施然回转身。
一派高人风范的捋着胡子,嘴里啧啧嗔怪,拖长声音一咏三叹道,“龟孙儿哟,丢死个人喂,就没个长进!”
云瑞头垂得更低了,也是服气。十多年不换花样,回回是这句,回回是这招儿,还不敢躲,躲了挨得更狠。又不能反揍回去,哥儿几个心里苦啊。
心里苦的云瑞,乖乖爬起来跪直溜些。端正了神色一字一句仔细汇报了四件事。
“弟子幸不辱命,四件差事全部办妥,向您老复命。一是皇甫老宅已经顺利转到云萱名下,是小雪代办的。二是,云萱被斳令霆的人引起青州城,反客为主,把那些人蹓去了穗城,自己提前急赶回了青州城。
三是,斳令霆与杜家大小姐的订婚仪式今天正午举行。斳令霆参与了迎客,仪式正式开始时被浑身是血的齐宏引走了。
四,杜家是当年皇甫家灭门惨案的凶手,这事十成十了,铁证如山。直接动手的不是杜家。但若没有杜家居心叵测,刻意交好当内应,亲手下毒打先锋,那些人得不了手。”
不算长的一段话,云瑞说得断断续续,噬骨蚀心的痛与羞愧。
护住皇甫家是他们姬家的祖训。可是,却在他这一代,眼睁睁看着皇甫家满门尽灭。
得天之幸,萱萱活下来了。却因为仇人藏在暗处虎视眈眈,便只能十多年窝在西域城雪山深处桃夭村。
“哼,倒是查得快!”金圭哼哼了两声,心里五味杂陈,又是酸涩难言,又是骄傲欢喜。
他查了十数年,绕了无数弯路,就是找不到那根线头。如今小徒儿一出手,才十多天就条分缕析,头绪清晰,真相已露。还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新浪把旧浪拍在沙滩上。
云瑞羞愧多,骄傲更多,忙道,“少主通过有限线索推演,找出疑点,锁定了杜家。让我亲自盯到底查证的,十成十的把握了。”
金圭笑得露出后槽牙,又别扭收住,又傲又娇的语气,“那是,你们五个捆一捆儿,也不抵那小丫头脚缝缝儿点垢痂。”
云瑞抽了抽嘴角,就知道,宗主这夸萱萱一个踩他们兄弟五个的嗜好,经年不变。
“唉,踩就踩吧,少主本就天纵奇才,怎么夸都不为过。”云瑞也不反对,笑微微跟着点头。
云瑞一个头还没点到底儿,一大巴掌突然呼到脑袋上,“叫宗主,宗主,听到没!再让我听见你们喊少主什么的,”老眼上上扫射打量云瑞,一脸阴恻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