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过去的前一刻,他心里执着的想着,小九,他的小九来了吗?
史官记载,启德二十三年冬末,废太子火烧东宫,堙灭于火海,朝野动荡,启德帝更是厌极了废太子,抛荒其尸骨,不得入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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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府
九公主原是一宫廷卑贱婢子与皇上一夜欢好之后的产物,生产之日母体出血而死,剩九公主一人在宫廷内磕磕绊绊活到如今。
公主府内,丫鬟婢子垂眉低首,屏气凝神,守在外间。
而内间,铺满了白虎地毯,四处生暖,美人榻上,身披红火狐裘的女子面色淡淡,素白手指拨弄着眼前的棋盘,慵懒的眸子里尽是漫不经心。
她的妆发未梳,黑绸一样的发垂在她的玉肩上,搭在火红的狐裘上。
“公主。”
侧边的杏安低声叫了一句。
姜悬珠未抬眉,似乎对桌上的棋局十分感兴趣,素手执起一颗黑棋,她眉宇间一片思索,最后终于将黑棋落下。
这时才缓缓开口道,“人带回来了?”
杏安低声应了。
“那便带上来吧。”
姜悬珠可有可无的说。
杏安福身褪下去,没一会,她又进来。
待她侧过身,才露出她身后带着长长幂篱的人。
帽顶为黑,檐下垂着丝网,直至颈部,掩去了其面容。
他穿着单薄的雪衣,只薄薄一层,在这刚开春的季节,冻得颤颤发抖,直到进了里间,里面点燃的暖炉让他才终于放松了些身体。
榻上的姜悬珠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棋局上移开。
深黑色如同琉璃一般的眸子看向来人,她红唇轻启,
“太子哥哥。”
听到这称呼,来人身子一颤,终于伸手摘下幂篱,露出一个清瘦削弱的身姿,还有一张惨淡的脸。
姜楚承看着坐上的女子,嘴唇蠕动,最终也只是喃喃叫出“小九。”
姜悬珠没有被他凄惨的模样打动,听到这声话眼眸里甚至带上了淡淡的不耐。
“太子哥哥不是说,要把皇位摘来送我,怎么如今倒累得我的人去救你。”
女子清浅的话中带着淡淡的轻嗤。
姜楚承原本冻得发白的脸浮上一层羞愧的红,他声音小小的,怕惊扰了女子,“是孤…是我没用。”
他一片自责,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肉,“本来一切顺利的,可是姜明泽他好像知道我们的关系,试探我,我不小心就分神了。”
姜明泽,五皇子,继后嫡子,姜悬珠舌尖轻滑过齿间,有一丝意外。
她许久的沉默让姜楚承忍不住抬头看她。
这一眼就看到了她露在红裘外的雪足。
姜楚承脸颊更红,他上前,轻掩住那抹雪白,这才依赖的问道,“小九,我们该怎么办?”
明明当了这么久的太子,他这个时候却只会寻求皇妹作为依靠。
姜悬珠心里有淡淡的鄙夷,却也原谅他。
若不是他这副软弱可欺的模样,她当时又怎的寻了机会同他套近乎呢。
启德帝登基第二年,元后就撒手人寰,剩下一个三岁稚子,姜楚承。
依靠外祖家势力不俗,皇上为了安抚外戚,皇后死后立马封了姜楚承为皇太子。
刚开始两年还好,只可惜新后继位,膝下还有一双儿女,宫里若有若无的针对就开始了。
一个小小稚儿被继后养得性子软弱,宫婢可欺。
发生变化的是在姜楚承十三岁那年,那年,姜悬珠九岁,她比太子更惨,明明是个公主,却因为无母,皇上膝下公主甚多,也记不起她,于吃残羹冷饭,遭宫人冷眼,被同胞欺负都是家常便饭。
可是姜悬珠可不软弱,她决意替自己找一个靠山。
太子就这么进了她的眼。
二人皆是丧母,又被继后拿捏,太子本就是软弱心肠,在她的刻意接近下,立刻就对这个和自己处境相同的皇妹起了怜爱之心,很是照顾。
至少姜悬珠吃穿用度恢复了正常公主的待遇。
不过,姜悬珠要的可不止这一点。
她故意让太子看到自己被继后的六公主欺负的场景,那一刻,姜楚承眼睛红了,他不顾心里本能的害怕,执着的替他的阿九寻一个公道。
他被继后暗暗挤兑,被皇上冷冷相待,在他的孤注一掷下,终于让皇上罚了六公主在佛前跪三日,抄写经书。
这已经是他拼尽全力讨来的公道。
在姜悬珠有意无意的刺激和挑拨下,姜楚承终于升起了夺权的心。
他将自己的软弱全部收敛,变得越发温和清朗,受到朝野一片称赞,皇上和继后不敢再轻视他,而唯有他的小九,才能见到他的软弱不安。
可惜啊,终究是太招眼了,还是没能成功。
姜楚承半蹲在盛子骄身前,姜悬珠思及以往,倒是对他多了份耐心,她伸手抚过他的软发,安慰道,“太子哥哥莫怕,你未做到的事情,小九来做。”
天色已经渐晚,初春的天色依旧暗得快,外边甚至飘起了薄薄小雪,压得天色更加沉闷。
“阿离要回来了,太子哥哥可别让他发现了。”
姜悬珠低声对姜楚承说。
姜楚承很顺和的点头,却并未马上起身离开,而是自单薄的怀中掏出一块令牌。
“阿九,万事小心……”
姜楚承忧心的说完,被杏安带了出去。
姜悬珠摩挲着手中的令牌,是太子的银甲卫,只认令牌不认人。
看来废了两个人手救出太子这笔买卖是值得的。
姜悬珠垂眉,将令牌藏于暗匣。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簌簌的声音。
靴子踏在薄雪上一阵黏腻的声音,厚帘被掀开,寒气侵入了一些,立马又被挡住。
玄衣青年步子迈得很大,肩上的披风被他取下,又被下人接过抖落披风上的飘雪。
人还未到里间,男人的声音已经快一步传来,“悬珠,我回来了。”
像是寻常人家归家的丈夫。
陆明离急切的脱下沾了雪水的外衣,套上一件新的玄色金边衣裳,手里又被下人递上一个暖炉子,确保自己全身没有寒气了,他才大马金刀的走进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