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晨光明知道他坐在这间屋子里的原因是什么,他一个身居高位、如此心思剔透的人,逻辑思维差不到哪里去,对于警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话,却没有丝毫质疑,像是设定好程式一般,警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这种表现本身就是一种异样。
要么,他对警方有一种盲目的恐惧与信服,对警察的要求无条件顺从。
要么,他早就在心中对于警方的问话做了无数次的推演,甚至在什么时候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流露什么样的情绪,他都已经有所安排。否则,他为什么会在程亦安指向意味极浓的问题上,没有表现任何疑惑反而是极快地进入了悲伤的情绪。
“不对吧,你不是还有个亲大伯吗?就住在原叶镇上。你不能因为当年的一点小摩擦就彻底不认这个大伯了吧!”
吴谢池状似刚刚翻看资料发现异样一般,突然插嘴道。
赵晨光沉默了好一会儿,视线看向斜上方的空气,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酝酿说辞。
“我是有个大伯,不过从我记事起,就和他没有什么来往,后来我母亲去世前曾经找他来想把我托付给他,但是可惜,我家那时候家徒四壁,除了一套老房子什么都没有,他要我把房子转给他,才肯收留我,我不同意,他就把我从他家赶出来了。”
这是和赵强仁口中完全不同的说辞,只是赵晨光的说法明显更符合大众的惯性思维。
也不怪乎赵强仁的同村邻居都认为是赵强仁贪图侄儿的财产不成,把亲侄儿赶走。
赵强仁说当时事情发生后,他不想再和赵晨光有牵连,就打算把赵晨光送回榕城。但后来逐渐就有流言出来,说他苛待侄儿,贪图财产,一度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
但是杀狗的事情,放在村里人眼中,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农村娃儿贪玩弄死鸡鸭的数不胜数,任凭他怎么解释,别人也只会认为他是在找借口抹黑赵晨光。
毕竟,两个说法摆在人面前,人更容易选择自己身边出现过的、电视里看到过的、认知里接受的说法。
如果不是赵强仁说出了安乐死以及注射器杀狗的细节,如果不是了解了案情,估计程亦安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赵强仁的话。
“赵特助,你大伯可不这么认为呢,他说和你断绝关系,是因为你杀了他的狗。正好你说你讨厌狗,难不成你因为自己的喜好杀了他的爱犬?”
程亦安审视地上下打量着赵晨光。
赵晨光则飞快避开眼神对视,双手摊开,露出个无奈的笑:“警官们,你们相信这个说法吗?当时我才十五岁,一个刚刚失去双亲的孩子,和一个游手好闲多年,老婆孩子都跑了的农村光棍相比,谁的话更有可信度?而且他是我的监护人,是我的亲大伯,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我成年前也只能依靠他吧,我为什么要去得罪他?杀狗的事情完全是他捏造出来的,只是为了抹黑我,就因为我不同意把我水星巷的房子过户给他。那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东西,我怎么能给他呢?”
赵晨光唱念俱佳,表情语气十分真挚。
程亦安却注意到,赵晨光的左右手腕上有一块皮肤颜色和其他部位不太相同,像是常年佩戴手表后的肤色差,但是此时手表不在他手腕上。
“那你离开你大伯后,又去了哪里?”
“我小姨家,警官我方便问下你如此在意我的过去是因为什么吗?明明你们是为了徐晓杰和徐友昌的案子来找我了解情况,却一直围绕着我的成长经历在问问题。”
赵晨光微微蹙眉,适时表现出一副有些困扰的表情。
程亦安还以为他还会再忍一会儿呢,没想到现在就问出来了。
“我暂时不想给你解释这里面的联系,如果你真的无辜,你就没有知道的必要,但如果你不无辜,那你心中自然也清楚我为什么会问这些。”
赵晨光表情不变,但语气明显冷了下来:“我当然无辜!但你们不能仗着查案子,就肆无忌惮拿我的过去来填充你们的问询吧!”
“是不是填充,我们其实都明白,坐在这间问询室里的人千千万万,他们有的害怕、有的紧张、甚至有痛哭流涕的。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会说自己无辜。这些人里面,大部分确实无辜,但是有一小部分人,他们从容镇定,对答如流。表现得仿佛与案子毫无瓜葛。但事实上……”
程亦安平淡地说着,眼睛时刻紧盯着赵晨光的脸:“这部分人,最后都戴上了手铐,你说巧合不巧合。”
赵晨光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双手搭在一起,脊背挺直。
“从徐园出了命案以来,我自问是配合你们警方工作的,不让离开我就安分守己,让来询问室,我也服从安排。但是,你们这样东拉西扯,窥探公民过往,用一种极不礼貌的态度来质疑我的配合态度,难道我坦然应对,就是我心中有鬼吗?”
“心中有没有鬼我不清楚,我是警察,不是江湖骗子。但我知道,杀了人做了案,就一定会有破绽留下来,我之所以问你这些,那就是因为我从这些事情中,发现了你的破绽。这样解释,你会不会好接受一些!”
“比如说,某人临死前大小便失禁,浸透了床褥,你猜那个棉褥子里能不能查到一些药物信息?”
赵晨光的瞳孔不可自抑地震颤起来,他飞快垂下眼帘,放在桌上的手青筋暴起,然后被他插进外套口袋里。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想抓我,大可以罗织证据。不需要这样试探我。”
“李友军死亡的那件屋子,你离开后就没有回去过了吧?你认为他人火化了,死亡证明也完备了,几乎不可能有人会再来查这件案子,就像你之前完成的杀人案一样,消弭于时光长河中。所以,那个现场,你就没有再费心打扫。你要不要再想不想,你还留下了什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