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洛阳远景规划图,新规划取消重建南宫和城东的永安宫,北宫除了中轴线主要宫殿外都不予恢复,北宫东侧废墟变成园林,西侧废墟重新命名为灌龙园。如此一来,中央建筑群超然于林海之上,左右园林拱卫殿堂,既符合中轴对称又兼顾前朝后寝。
不但如此,宫殿数量大幅度减少,相较于原来重建北宫,新规划施工规模缩小了近一半,不同于宫殿施工和建筑材料相对透明,园林建设水分很大,就比如,假山不仅仅是堆砌土包那么简单,一样要打地基、栽树木、还少不了水榭楼台和排水设施,新建一座假山的预算与新建一座宫殿相差不大。
图上没有画出假山不代表现场没有,现场存在不代表能够继续使用,预算中包含了拆除旧假山的费用,实际施工中却得以保留,或是用废墟瓦砾堆砌成基础,很多工程都是如此,旧物能利用上都会利用上,而预算还是按新建来筹措。
刘琰暗自盘算一阵,减少点宫殿预算用新建园林弥补,梁绍的建设预算削减不多,然而,空余出来的场地都变成民居,发包给洛阳令两厢中合,宫殿预算能省下一大笔,算下来反而还有得赚。
民居规划上也有出入,司马朗没有沿中轴线新建一条道路,而是沿用原本一主两辅宽四十米的驰道,政府所有办公地点全部沿两旁排列,这又省下一大笔建设费用。
外城包皇城像是大口套小口的长方形回字,居民区环绕皇城各自成里,在大口与小口中间摆出一个个方格,直道布局东西两市,驰道沟通南北双门,在众多格子间勾勒出清晰的十字形脉络。
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做,杂乱中隐含秩序,错落里有条不紊,感叹之余细看各处民舍,很多重要路段,十字路口,富人区和市场区内有几处位置,用红笔点有特殊标记,临近民居格子里还标注了预估户数。
汉代城市实行里坊制度,由于刚刚发生在许昌的舆论事件,朝廷指示洛阳令痛定思痛,及时补救里坊制度的不足。司马朗研究得出结论,不容易控制舆情都因对基层管控不足,几天前颁布临时科条,在里坊制度上又增添了坊市制度。
对于城市居民重新划分管理形式,城内和近郊近三百个居民区都设置里正管理;坊司负责国有与民间商业场所;市监负责监察西金市、南市场和东马市坊市;城内设置旗亭管理街道,二十四街一十二门,共三十六处各设一亭;里正,坊监,市监和旗亭主官全部从士族亲属中招募。
又设正、干、佐、助、小史,别治等六级基层差役属吏,海量扩招基层岗位,一方面提供就业分化百姓,另一方面有足够人手能够保障监督落地至户,一旦发生不利舆情能够做到及时引导。
有了户数经过简单计算,能得出需要雇佣多少属吏,主官明着是选举贤良方正,其实都是各家族代理人担任,六级差役也不是贫民百姓能够随意染指。
规划图下方空白处写着”不成敬兄酌定“六个字,那些红色标记都处在坊市优良位置,应该是将来划作店铺一类。明摆着就是分蛋糕捞取好处,有亲戚就安排进去,没亲戚就坐家等人送钱,至于那些店铺,建成后就是刘琰的。
“有关系就是好办事啊。”朱铄满心感慨发出长叹。
“还得好些年以后呢。”刘琰装作满不在乎,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通过开阳门进入洛阳城,经过永和里车速缓慢下来,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永和里都是富人聚居区,董卓在洛阳时的府邸就在永和里,他离开洛阳比较仓促,一来各处大家族都没抢完;二来永和里是自己家门口,左邻右舍都是熟人,堂堂相国面子还是得要,故此没有遭遇兵灾房舍保存相对完整。
大路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正值午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依稀可见往日洛阳繁华。有店铺售卖胡人特色小食,脸盆大的烤盘上摆着胡饼,饼上点缀着羊肉块再趁热撒上芝麻孜然,炭火烘烤传出一股浓烈的孜然羊肉味。
孜然在西汉时期传入中原,两百年了作为调味品早已进入寻常人家,只是在富裕圈子里算不得上品,有钱人家还是中意胡椒桂皮这些高档货。
刘琰就喜欢孜然羊肉这一口儿,被勾起馋虫几乎欲罢不能,毕竟属于下里巴人的吃食,碍于面子不好下车去买,等马车走出很远,才叫交代铄回去搞一些。
等朱铄要来一张胡饼屁颠屁颠跑回来,刘琰立刻不乐意了:“才一个?!”
“得嘞!”朱铄丝毫不做停留,转身加速一气呵成,瞧着他狗腿模样刘琰心里舒服,狠狠咬下一口胡饼,浓烈孜然味道瞬间充斥口腔。
朱铄跑过去正在交涉,咣当一声,马车依着惯性前后剧烈晃动,随后陡然一顿停止下来,好容易坐稳听到车外几个人大声争执。对方不依不饶就是要赔钱,车夫也不示弱叫嚷着要去找县尉评论。
沉默一阵人声忽然嘈杂起来,车身发出碰碰声再次剧烈震动,一个壮汉大骂一句掀开车门,看清刘琰面容后大吼一声:“下来!”
“我不下车。”
“不下车连你一起砸!”
再傻也看出来对方这是要砸车,好汉不吃眼前亏,听话就不会挨揍,不想刚跳下车就被几个壮汉拦住。
车夫胖头肿脸倒在地上喊疼,被对面三五个大汉围在中央,这阵势看的刘琰心虚:“有话好说别动手。”
“你是哪家娘子?”其中一个大汉靠近一步,盯着刘琰腰间绶带面色很狐疑。
这是熟套路,动手前先报个名号,如果关系硬就有话好好说,没特殊关系就连人带车一起报销。刘琰哪有什么关系,洛阳种家和郭家还没来得及拜访,也不敢贸然提起种辑。
正在踌躇对面抬起沙包大的拳头晃了晃,刘琰也是急了脱口就喊出种辑的名号。
壮汉身后闪出一个中年书生,三捋短髯一身丝绸儒裾,昂头阔步走上前来:“在下敢问,种校尉表字为何?”
种家二世三公名人很多,刘琰听过号称“职相”的前司徒种暠字景伯,前司空种拂字颖伯,名冠天下的种劭字申甫,但是种辑不出名,相互间没来往表字根本没听过。
眼见刘琰张口结舌讲不出表字,中年书生冷哼一声:“哪家胡姬穿成这样?莫不是偷盗所得正要去销赃?”
刘琰一直梳绾髻,时间久了经常草草扎成丸子头了事,粗略看过去就是女子常梳的椎髻。在汉代梳何种发型没什么大碍,当时贵族男女都可以带髻冠,甚至还流行辫发歪髻,只要不是重要场合,发型散乱顶多被笑话懒惰罢了。
说到重要场合那可不能马虎,额前不能有刘海,连一丝乱发也不能有,脑后披发更是不被容忍,轻则嘲笑没教养重则官身一撸到底。
发型还可以解释,但是身穿男装,腰间绶带玉佩,脚踩一双女鞋就没法解释了,女人怎么会有官员绶带?这副样子真像是偷了好东西,销赃之前穿在身上过瘾,结果没来及换鞋就被抓了现行。
洛阳比不得许昌,环境陌生实话说出来刘琰自己都觉得荒唐,对面壮汉放下拳头拿起棍子眼看要打,逼不得已荒唐也得说:“我是大汉散骑,刘威硕听过没?就是我,我呀。”
话音未落满场哄笑,中年书生面露崇拜之色,拱手朝东遥拜:“从西域至辽东,刘散骑美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说着那书生抬手推了刘琰一个趔趄,跟着紧逼一步口里怒喝:“一身孜然味,方才撒谎被识破,竟恬不知耻冒充海内名士!你这胡姬,偷了主人家锦衣绶带还不承认!”
刘琰不知道的是,她的大名已经名扬四海了,现在认干女儿成了时尚,不管官职大小,不认一个干女儿都不好意思见同僚。
世上就一个刘琰,那身经历其他人学不来,大家也不用女儿当官,通过干女儿建立关系,有了关系就有利可图,等有了身孕就名正言顺成了一家人。
这是一条实现阶层跃迁的捷径,有关系的走关系,没关系的就花钱,平民没钱就卖房卖地,哪怕拆借都要千方百计送女儿入官场。
“这是误会,我可以原谅你,告诉你啊,我上过战场可是万人敌。。。。。。”
“放荡胡狗,你是床榻万人敌吧!”不等说完书生再推一把,刘琰后腰狠狠撞在车缘上疼的直咧嘴。
“瞎了你等狗眼!”话声到刀光也到,朱铄挥刀砍翻两人,冲进来抓住书生脖领。
亲眼看到砍人,现在环首刀挂着血迹架在脖子上,书生急忙摆手阻止家仆上前。
“我家可是洛阳原氏。”书生瞧见朱铄腰间也有绶带,隐约觉得事情不似想象中简单。
“我家是洛阳种氏。”朱铄确认刘琰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沉声回应。
刘琰揉着后腰站起身子:“算了,被他戳穿了。”
书生盯着刀片面色一紧:“我信!不知阁下是种氏哪一支?”
“你与种氏不熟!”朱铄露出一抹笑意,看的书生浑身发寒:“种氏高门,在下不全认得再平常不过。”
朱铄笑得越发放肆:“你果真与种氏不熟!认得哪家说出来,兴许是连襟儿哩。”
“我家与谷城泛氏通家之好,还是大长秋座上之客。”
书生暗骂对方放肆,可刀架在脖子上只能说出背景让其有所忌惮,大长秋属下监造军士就在不远,这边动静大了一定惊动他们。不用你现在张狂,闹出人命就是一等一大事,等会儿监造军士过来再让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