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饶有意味地决定旁观一番,这场面挺有意思,无关大事看热闹就挺好,没有必要掺和进去。
乱归乱,在场众人细一琢磨,杨众提议还可以接受,好歹还走个形式,程序正常流程不差,年纪不够就考一考,有助教资历也不是不行,遵训班大家故事愿意玩就玩去吧。
再说,鸿都学门本就是公卿后院,侍中衔不急着给那就无所谓了,至于学术成果也好办,刘琰钻研《京氏易》擅长房中术,吹歪风走后门的专家,阴阳道术双修的名士,随便写点心得糊弄就成。
孔融可没这么好说话,没战功封侯不准,走后门做直讲也不许,老家伙坚持原则到底,不管谁劝,说不行就是不行。
旧波不平新波再起,尚书台又掺和进来,尚书郎郭浦起身反驳:“首击袁术,从征潞河后战鲍丘,独占四大功怎么说没有战功?”
这话倒是提醒了曹操,想起来几年前刘琰跟曹纯一起截击过袁术,事后曹纯还特意提起过这姑娘,打仗跟二愣子似的不要命。
当时虽然说不上英姿飒爽,也不是现在这样胖的跟球一样,曹操不免唏嘘环境改变秉性,但是打公孙瓒可不能算是战功,心里始终认可公孙瓒是盟友。
怎么这也得为盟友说句公道话,正琢磨着该怎么说话才圆满,钟繇捻须开口:“易侯并未忤逆,地方矛盾不应算作战功。”
众人纷纷点头,袁术是真造反了但公孙瓒没有,给曹操作战那没说的打谁都是战功,至于其他那还是别拿来说事了。
厅堂内议论纷纷,为谁讲话的都有,弘农夫人侍女又回来了,对着刘琰耳语一番,刘琰笑着挥手:“没事了不疼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哀怨叹息,不少人倒戈到反对一方,韩斌得到眼神示意,起身发言:“非是与易侯交战,实乃联手讨伐乌桓鲜卑,以讹传讹才有所误会。”
种辑面色铁青好像忍耐了很久大,手一挥打断发言:“变白为黑倒上为下,士人要知耻!若此女能封侯,至千百万忠臣良将与何地!”
伏完突然不乐意,起身遥指:“你占了便宜反而倒戈!”
“我哪里占了便宜!那几日我都外出未归!”
种辑说完底下议论纷纷,说什么都有,说最多的还是说刘琰姿色不够,胖得跟个球似的,人家图新鲜罢了,也就赵家父子当成宝贝。
赵彦忽地起身怒视种辑,种辑也不示弱,起身时碰翻了酒杯落地咣当一声,全场静默眼看两人对峙。
吵成这样大家都不能下台,偏将军王服走上去拾起酒杯打圆场:“不知敕封何地?”
王服这人行事长袖善舞,曹操很认可能力,因此提拔他做了车骑将军幕府副将,有他在大家都能和和气气一心为曹。
而且他话说的很巧妙,敕封是要皇帝发出诏令,你们在这里闹哄哄问过皇帝没有?侯爵不是随便封,要以封地为号。
大汉确实有过女侯爵,死乞白赖要封也成,你们吵吵之前先说封哪儿才对吧,乱封个地方大臣们不允许皇帝也不能同意。
“孝阳亭侯。”赵温讲完全场鸦雀无声。
都想起来刘琰身份,萧何的酂侯就是因为嫡子去世因此由老婆继承,这与军功无关纯粹是继承关系,有这个先例,刘琰封孝阳亭侯还真存在可能性。
“她不是鲁国人吗?”董芬慢悠悠抛出一个迈不过去的门槛。
当初是按照鲁国刘琰的身份授的官职,要公开其他身份那就是欺君大罪,不但散骑就做不得数,还得锒铛入狱等待审判。
还有一点没说出口,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孝阳亭侯可是梁王嫡脉,盗墓首犯曹操还坐在厅里,刘琰那个身份拿出来公开讲合适吗?
“封侯另当别论,鸿都学门诚邀散骑加盟。”
杨众现在发言做实了与赵温不对付,你想做什么我偏不让你做成,不单如此,从现在开始不偷偷摸摸了,当众挖你墙角,不怕刘琰拒绝,能恶心你赵温就够了。
“不行!封侯不可以,鸿都更不可以!”沉默良久的孔融摇着大手怒吼,几步走到荀彧面前拱手:“刘琰就是孝阳侯遗孀,宗正可查!她蒙蔽了陛下欺骗了朝堂,我弹劾!我将作监要弹劾!”
荀彧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孔文举坏我大事。预计到孔融一定会闹,但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本来就是给曹操看戏,也没打算真封侯。
结果你把刘琰背景公开讲出来,不但曹操尴尬,还把皇帝扯进来,你叫曹操如何下台?你叫咱们如何圆场?
“讲不讲规矩?内朝官轮得到你将作监弹劾?”丁冲拍打桌面满脸不忿,无法正面反驳,只好从程序入手,把事情糊弄过去再说。
现场多数公卿起身响应,纷纷指责越权违规,孔融身为将作监大将,还真没资格直接弹劾内朝官,即便要弹劾也要先向宪台举报。之所以要绕个弯,就是出于保护权贵的目的,因此直接弹劾的先例不能开。
荀彧可不能同丁冲一样,他要立稳楷模人设,表面半点造次不得,双手虚抬止住骚动,转脸看向宗正刘艾,面色郑重沉声开口:“宗正寺?”
话音未落刘艾酒杯脱手,趴到桌上立刻响起鼾声,荀彧喘口粗气,恰好看到刘琬正偷偷朝门边爬。
荀彧抬手一指,语气变得严厉:“是否欺瞒陛下,汶阳侯,如实讲来!”
刘琬惊叫一声,哭丧着脸爬到刘琰身边,面对百官公卿丝毫不敢隐瞒:“开始确实欺瞒,后来陛下知晓,平日也以姑母相称。”
不止曹操和荀彧,在座所有人都懵了,说一句没有这么回事就完了,结果又是一个不懂事的二货,这下好了,正式给皇帝拉进了舆论漩涡。
“外台!”荀彧真急了,这事儿算彻底闹大了,赶紧召唤外台谒者,裴茂不在金祎就是外台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荀彧了解他办事周全,一定能给出大家都满意的答案。
听到召唤金祎小跑进来,正琢磨措辞,辛韬赶上来大声叫嚷:“国家知晓,众人皆知晓。”
一时间全场静默,皇帝身边的谒者佐证管理宗室的宗正寺,还把所有人都扯进来,这下全完蛋谁也跑不了。
“国家无意处罚。”这时候金祎必须说实话,还得抬出皇帝,不然很多人将官位不保。
紧张的空气一下子放松下来,这样说就好,刘琰是中宫女官,既然皇帝都不介意,那公卿百官就算知道也不好插手,渎职罪是没了,最多承担一个不作为的骂名。
孔融这老小子把事情搞复杂了,刘琬还跪在那浑身哆嗦,辛韬这耿直货又没眼力见儿,话说剧本不是这样无论如何得圆回来。
“威硕?”荀彧脸色微红,咳嗽一声还想走个形式。
虽然不知道这帮人具体在搞什么,也能看得出来封侯进鸿都都是借口,纯粹演戏罢了。有人反对赵温就借坡下驴,封不成侯很正常,进鸿都学门教课更不可能。
赵家和杨众他们争吵一番,两件事相互抵消事情就翻篇,至于说为什么提及继承孝阳侯,或许是显示有刘琰这张底牌,暗示曹操有把柄握在手里,这很符合赵温顺毛驴还有两根倒刺的性格。
看见曹操坐在那脸都绿了,决定打死不承认真实身份,你们爱怎么吵随意,反正我就是鲁国刘琰。
刚俯身还没开口,两个侍女引导弘农夫人来到厅堂,唐姬进来紧贴刘琰跪地开口:“想散骑着甲乏累,向诸位卿家告个罪,容往后堂休息一时。”
先皇遗孀这个大礼受不得,所有人都起身躲避,曹操紧忙起身,小步跑到跟前躬身施礼:“劳烦夫人亲临,折煞,折煞。”
“方才听到争执,似乎与散骑有关,卿等所议乃国事不必告知,我家折辱惯了,只求安生不图其他。”弘农夫人说完拉着刘琰一同叩头。
这话讲的太重,曹操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这辈子就这一道坎死活过不去。说是逆臣也罢忠诚也好,他对大汉始终心存情怀。
刘协是逆贼董卓所立,说到底曹操认可的是刘辩,如果现在是刘辩做皇帝,没准儿冲动上头兵权就交出去了。
尤其是那句折辱惯了,无尽的凄苦无奈如一把刀刮刺心尖,往昔种种屈辱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曹操擦干眼泪拜伏在地,大臣也跟着跪倒一片。
孔融听出唐姬旁敲侧击针对自己,心想这可不成,话不讲清楚往后怕是没法安生过日子,几步爬到众人前面拱手开口:“臣弹劾刘琰惑乱朝政。。。。。。”
弘农夫人抬手打断:“我家弃了散骑如何?”扭头看向赵温眼中含泪:“我家弃了黄阁,弃了外台如何?”
再看向孔融,唐姬眼光似刀声音骤然尖利:“便弃了夫人诰命,我俩求个安生活命如何!”
法律没有明确规定逼迫先皇遗孀有罪,就因为这样做会被世人戳断脊梁骨,因此才不需要规定什么法律,法律只能惩罚平民,而道义却不分贵贱,孔融被吓得后退两步,一时间眼前天旋地转。
散骑不但是皇帝敕封,现在加上弘农夫人背书,剥夺官位等同于违逆皇权意志,等同于剥夺唐姬爵位。
荀彧上前声音发颤:“夫人息怒,散骑乃是圣上亲封,任谁都动不得,至于封侯,似乎,似乎有待商榷。”
“那你等商榷吧,我家这就告辞。”说完拉起刘琰起身就走,走到门口扭头一笑:“这身甲胄不错。”
“当属散骑。”曹操躬身开口。
恭送两人离去,大家重新坐回位置,经过这一番折腾都少了吃喝兴致。曹操仔细思索来龙去脉,抓住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住,荀彧连呼唤几声才转头举杯:“这个封侯?”
“不可。”荀彧可不想真封什么侯爵,今天事儿闹得够乱了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不可?”曹操眉头紧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可。”荀彧依然坚定,没有摸清曹操真实意图之前,一定要扮演好本职角色,牢牢站稳道义制高点准没错。
“这个封侯?”曹操转向身旁赵温度继续询问。
赵温扮做思考状沉声回应:“封侯有些欠考虑,就如列位所言似乎有待商榷。”
曹操讪笑几声朝杨众开口:“鸿都文学一事?”
“不可。”荀彧赵温两人几乎同时出言反对,杨众笑着拱手默认一般没有接话。
荀彧突然察觉到不对,旋即改变态度:“其实可封,算继承便可,只是陛下那里不知能否认同。”
曹操环视几人,眼神饶有意味,荀彧暗骂一声失策,这话该赵温来说。
“令君何出此言?孔文举所讲令老夫惭愧,现幡然悔悟不敢苟同。”赵温也觉出味道,事已至此便将错就错先把水搞浑再说。
宴席间有人喝醉了,敬酒时走路跌跌撞撞,滑稽的样子逗的曹操呵呵直笑,抬手招呼王服近前:“孝阳亭侯可封否?”
王服轻笑一声:“当封。”
“当如何封?”曹操扫视左右荀彧几人,端起酒杯仿佛不经意间开口询问。
“梁王遭难理当安抚,恩旨孝阳亭侯无嗣以妻继。”
王服讲得明白,梁国祖坟给掘了,梁王因此病重看样子要完蛋,这时候应该给人家一个好消息,就算梁王死了梁国除名,还有孝阳亭侯刘琰烧纸祭祀。换句话说,要是曹操作案还能给这么大恩典吗?
“她不是鲁国人吗?”曹操很想知道如何越过这道坎儿。
弘农夫人是怕刘琰丢了散骑官位,逼着荀彧做了保证才走,并没有解决身份不同的问题,封侯要传诏天下,朝廷知道内情,可是该怎么跟老百姓解释?如果要继承爵位就又绕回这个麻烦上来了。
王服没有任何犹豫:“陛下家事外臣何必叨扰。”
皇帝知道真实身份不也没剥夺官位吗,皇室自己的事宗正都没言语,朝臣安心治国就别去纠结了,至于舆论更好办,爱说什么说什么,皇家的事跟曹操有个毛关系?
王服讲的很不以为然,看向赵温话有所指:“莫说封侯,常侍内廷临幸也未可知。”
赵温心里一突,面上依旧镇定,讲话却乱了方寸:“将军,呃,王将军,所言不错。”
亏的汉代言论宽松,背后议论皇帝不是新鲜事儿,不过王服这话到底讲过了,曹操干咳一声挥手叫王服回去喝酒,转头对赵温笑道:“当封侯否?”
“可,可封。”赵温现在是彻底乱了,人老了节奏发展太快脑筋就跟不上。
“不可!”曹操转眼变了脸色,冷峻眼神看的赵温直哆嗦。
过了一阵,曹操再次提起酒杯:“当由陛下钦定,臣工不可妄断。”说完环视众人,指着赵温窘态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