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还有些犹豫,朱铄派出军士寻找一番,周围没见到监造营的人,这才确认张则当真撤走。
刘琰两千石级别可以使用引驾,不过现在世道乱国家穷,没有导斧车就因陋就简,朱铄骑马持斧开路,安车棚顶插上清道旗,军士排列两旁充作仪仗,这回不怕再有人冲撞了。
看到这排场不伦不类,司马朗立时就笑了:“威硕遣随从知会便可,何必亲自前来?”
刘琰没跟他客套,开门见山说给原家留个庄子行不行,司马朗递过一杯茶微笑开口:“您求情自然应允,只是人还不能放,您应该还不知道,消息已经发出去。”
刘琰眼珠一翻,气不打一处来:“关了我五天当然不晓得,是啥消息?”
“勾连仲逆,行刺朝廷重臣。”司马朗递出两份文书:“当时目标不是您,是赵司徒。”
文书是一式两份,一份是司空贼曹陈报当日刺杀始末的行文,另一份是廷尉背书,确认司空贼曹所言真实。
原本三公都不设贼曹,案件全部由廷尉审理经办,顶多加上个司隶校尉参与,迁都许昌以后曹操为了方便插手各个部门,司空幕府才成立了贼曹。平时也不用抓贼审案,类似后世检查院的功能,仅有对案件进行审查的权利,廷尉审理完的案子呈报司空贼曹,确认没有疑点再行结案。
现在程序反过来,司空贼曹成了主审衙门,廷尉扮演背书的角色,那只能代表一件事,曹操亲自下场参与进来。
仲逆说的是仲家伪帝袁术,原家勾连他等于参与谋逆造反,是夷三族还是诛九族,就看许昌那边怎么判了。
刘琰拿茶杯的手抖得厉害,勉强挤出笑容:“我都害怕了,说真的,没必要吧?”
司马朗连连摆手:“不弄出点儿厉害怎么让他家害怕?害怕才会都吐出来,至于庄子那都是小钱儿,小的不能再小。”
“对哈,我就知道不至于,不至于。”刘琰擦去额头细汗,小心翼翼放下茶杯,她真担心拿不住摔碎了。
“当然不至于,不过嘛,声势得造足,免得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求情。”
“对,对。”
“威硕,你是自己人,为兄便据实明讲。”
“您讲。”
“天下纷乱派系林立,方方面面都需要维持,我家很累,曹公很累,所有人都很累。”司马朗喝了口茶润润嘴唇,沉下脸色语重心长:“谁都不能阻扰发展大计,谁都不能。”
“是,是。”
“所以您要保密,不可以走漏风声,要让原家明白无路可退,不能有一丝侥幸心理。”司马朗讲板起脸讲话煞有介事。
“风声?谁会告诉我?我没来过,我在馆驿睡觉,对,我在睡觉。”刘琰说的很认真,似乎真就是这么回事。
“您没有睡觉,您来了,我将一切都如实告知了您。”
刘琰心底一寒,差点没从椅子上滑落:“我嘴很严,我保证什么都不说!”
司马朗会心一笑:“您是聪明人,一眼就明白内里路数,对吧,大汉唯一的散骑?”
“您别揶揄我了,我就是个小角色,小的不能再小。”
放眼望去无遮无拦一片坦途,走过去才发现无论转向哪边,面前好似总有一堵无形的墙壁阻挡,无论如何不过去。
在许昌有多猖狂现在就有多惶恐,洛阳官场没有刘琰的位置,招人恨的女官死在这里不算大事,这帮人随意找个理由就能推诿过去。
“您可不是小角色。”司马朗眼神意味深长:“您只差一步。”
司马朗再三嘱咐不可泄露谈话内容,作为当事人回去安心等待,结案之前谁都不可以见,回去路上刘琰一直在沉默,朱铄很识趣没有询问结果。
连曹操都亲自下场了,可见这件案子的利益相当巨大,谁敢挡路一定会被踩成灰,谁都不会去找谁都不会在乎。
刘琰真被吓坏了,现在任务不重要了工程也不重要了,更多的是不想继续掺合,只想赶紧回许昌,许昌也没干净到哪去,不过好歹那里还有王法。
进了馆驿立刻藏在屋子里,让朱铄偷偷跑出去打探消息,两天后河南尹夏侯惇,典农中郎将任峻先后带兵进驻洛阳特区。
包括周边五县在内执行戒严,满城都是士兵成群结队拿着洛阳令行文抓人,谷城县泛氏,洛阳范氏、郭氏、候氏、肥氏包括之前已经归案的原氏,六家全族男女老幼近两千人全部被抓捕进洛阳诏狱。
洛阳令审问非常有效率,很快就发出结案布告:洛阳大族原氏勾连袁术,谋杀朝廷某执政,私藏甲胄豢养部曲意图谋逆,与同党泛氏,肥氏同夷三族。
汉代三族范围比较窄,不是后世的父族,母族,妻族;而是父辈昆仲、兄弟昆仲、子孙昆仲,简而言之指本家叔伯全家、兄弟全家和子孙。
原家几代与泛氏通婚,两家来往密切,女人禁不住拷打便将泛氏拉进案子成了同党;泛家与肥氏联姻,同样道理肥氏嫁女那一支肥家族人同罪,两家剩余族人也没能豁免,家产充公全族男女老幼籍没。
侯氏到不是因为勾连袁术造反,纯粹是因为大长秋收到举报信,候家在施工中偷工减料,洛阳令判了家主斩立决,罚没家产全族籍没。郭氏家传经学,本是远近闻名的高门望族,因为和候家联姻被牵连进去,家产全充公族人籍没,虽说成了奴隶好歹命保住了。
要说最倒霉的就属洛阳范氏,家里子弟与原氏交好便受到牵连,抓紧去严刑拷打,几个孩子出了诏狱都不成人型了,同时谷城县范氏主脉亦受牵连,两家全给判了罚没家产。
朱铄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念完告示,刘琰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怎么还有郭氏?”
“我也不知道啊,按理说不应该呀。”朱铄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洛阳郭氏不是一般士族,他家有经学传承,典故“八辟五征”说的就是他家郭整。
这类家族都有特殊传承,不是经就是史,家族倒了所拥有的知识基本就会断绝,因此属于有罪慎罚那一类,意思就是说即使真有罪,也要等皇帝下旨意才能判罚,皇帝定罪通常需要几年,时间足够大家族运作拖延,等待朝廷发布特赦。
“彦文?”
“啊?”
“散骑是啥?”
“啊?”
“我就不该来。”
“可说是呢。”朱铄说完立刻改口:“兴许原氏真是谋逆,人证物证俱全,这么多部门经手不会有岔子。”
刘琰摇头苦笑,呻吟一声转过身,许昌刺杀过后几个大佬都分析完了,刺杀的标就是刘琰,大佬不比什么司空贼曹权威?现在说成刺杀某执政,只能糊弄老百姓,反正是引导舆论,逻辑上说的通就够了。
朱铄一脸苦涩缓缓退了出去,没多一会儿又跑回来:“大长秋请您过去一趟。”
“我病了。”
“重要会议,病了也得去。”张则不请自入,躬身站在门口语气冰冷,看他脸色显然不是和谁商量。
原氏勾连仲家算是迁都以来的第一等大案,抓捕审讯定罪这些程序流程走完,洛阳地方上必须要做结案陈情。
梁绍明面上没有参与案情,选在大长秋府衙正好可以避嫌,河南尹夏侯惇,洛阳令司马朗都先一步来到在大长秋属衙,等着刘琰作案情总结,商议处置事宜。
司徒幕府作为当事一方不能缺席,许昌赵温得到消息后与儿子复盘一番猜出八九,索性就指定刘琰作为代表,张则讲的没错,刘琰作为赵温属官病了也得来。
人都到了梁绍做起开场白,喋喋不休讲了半天:案情复杂涉及面广,罪犯成分复杂,对社稷危害极大,严重影响团结稳定,百姓要求严惩的呼声很高,等等一些官场套话。
夏侯惇咳嗦一声打断:“治下还有屯田事宜,不能久待某就简短节说,我的意思赃款证物等等当立即运送许昌。”
梁绍明显不同意现在就把赃款赃物送去许昌:“资产点验虽已完毕,可罪犯还未典刑,家属没有全部售卖完毕,现在送出去,就怕出了岔头再想查找就不容易了。”
“典刑要等到秋后,难道要跟着赋税一起送去?这不是平白增加工作量吗?”夏侯惇讲的有道理,趁现在工作不忙,送过去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重复工作量。
“在公言公,为了社稷国家再苦再累也是应该。”梁绍坚决不肯现在就送过去。
见夏侯惇逐渐不耐烦,司马朗拱手解围:“不是不想送,得统计完算明白账,不然总有人讲这说那不值得。”
夏侯惇终究还是卖了司马朗面子,语气稍微缓和:“我没时间纠缠,你们这边做了大事,颍川那边也催促的紧,国家是大个人是小,怎么总斤斤计较?”
这么大的事根本瞒不住,颍川自然眼馋,荀彧亲自写了密信催促夏侯惇,赶紧派兵下去屯田好彻底搜刮一番,晚了怕中小富户得到消息,藏的藏躲的躲收入打折。
“不是我们要计较,典农也是这个意思。”司马朗小声开口。
“还有荥阳郑家。”梁绍朝外一指:“种家也出了力,不能过河拆桥吧。”
典农就是典农中郎将任峻,曹操的亲妹夫,这次代表曹操本人带屯田兵来到洛阳。荥阳郑氏更了不得,家传《春秋》,《尚书》,《费氏易》,《庆氏礼》等,算得上是当世名门。
郑浑现任司空比曹,专管人口财产,实际上是曹操产业的代理人,任峻代表曹操郑浑是曹家账房,两个人来做什么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