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用一种难以言述的眼神看着自家殿下。
他承认这姑娘说得有道理,但殿下对她是否太宽容了些?
“殿下,我有一事想单独向你禀报。”他忍不住想打听这姑娘的来历。
方桐识趣起身:“殿下,我先回屋。”
小年目送方桐走进正屋——等等,他睁大眼,那是她的屋子吗?怎么说进就进。
却听封十二平静道:“我和她换了房间。”
小年眼中难掩诧异:“殿下,您就这么信任她?”
“她那间屋子门窗简陋,不安全。”封十二道,“屋中并无紧要之物,让给她又如何。”
“可她……”小年挠挠后颈,“您刚才也未让她回避。”
他们议论之事涉及朝廷要员,说是机密也不为过,可殿下不但允许方桐旁听,还让她参与讨论,他现在怀疑,殿下果然从林中救了个姑娘,不过是山精野怪变的,才会迷了殿下的心智。
“我不想解释她的来历,”封十二像是知道他的念头,“但她和你们一样,值得我信任。”
小年再次震惊,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头,如此受殿下器重。
他绞尽脑汁,忽然灵光一现:“她是殿下的密探?”
他越想越有可能,除了这个身份,无法解释殿下为何对方桐另眼相看。
封十二目光微顿,看着他不说话。
小年紧张站直:“我明白了,殿下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他暗自握了握拳,分外激动,殿下愿意与他分享这个秘密,足见对他的信任。他就说世上哪有什么山精野怪,难怪卫统领叫他一天到晚少看闲书,前辈的话果然该听。
封十二见他一脸骄傲与兴奋,沉默了一下:“你把尸首送去县衙,找仵作验尸,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
小年响亮应了声,又问:“殿下,敬王住在芙蓉院,可要提醒他搬走?”
封十二思索片刻,摇头:“暂且不必。”
“殿下,”一名侍卫来报,“敬王来访。”
封十二回头,只听一连串“笃笃笃”的清脆声响,敬王封玉扬带人出现在院门外。
他手中拄着玉石雕成的拐杖,走起路来肩膀微斜,脚下一深一浅。
“小十二,我来叨扰你了。”
他笑眯眯朝封十二扬了扬手:“今晚芙蓉院乱七八糟,吵得人没法睡,我听说搜出了霹雳弹,更觉不安全,索性来你这儿住一宿。”
话音未落,他一眼瞧见地上的尸首,脚下一顿:“这又怎么了?”
“抓到一名匪徒,被他同伙用暗器所杀。”封十二叫人把尸首抬走,转头看向封玉扬带来的人,“这位是?”
封玉扬身后跟了几名小厮,而他身旁之人头戴幕蓠,幕蓠的宽檐下围着一圈皂纱,将他面貌半掩,只露出方正的下巴,观其装束显然不是封玉扬的随从。
封玉扬笑道:“正要与你引荐,这位是——”
“在下五岳山人,见过十二殿下。”那人解开颔下绳结,取下头上幕蓠,朝封十二微一点头。
这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男人,相貌清癯,颧骨突出,一只眼炯炯有神,另一只却眼仁泛白,黯淡无光,竟是眇了一目。
封十二的视线在他这只眼上略停了停,男人潇洒一笑:“我是半瞎之人,有碍观瞻,让十二殿下受惊了。”
“哎,先生说哪里话,我家小十二可不会以貌取人,”封玉扬一掌拍在他肩头,“别说你瞎了一只眼,就算全瞎,也是天下闻名的五岳山人。”
五岳山人似乎与封玉扬极熟,开口便是一声嗤笑:“我若全瞎,如何提笔?到时别说天下闻名,哪怕沿街乞讨也得不了几个子儿。”
“胡扯,”封玉扬笑骂,“先生就算不瞎,闭着眼也能写,哪怕不能写了,你的墨宝只会水涨船高,够你一生挥霍不尽。”
五岳山人哼了哼,回了一个字:“俗。”
“先生说的对,我就是俗人一个,”封玉扬毫不在意他的评价,对封十二道,“小十二,快让人收拾两间屋子,我和先生一人一间。”
“驿馆已无空房,”封十二道,“两位不如去县衙。”
“没空房了?”封玉扬一愣,转眼看看四周,“也行,你这儿刚死过人,怕也不比县衙安全。”
他让小厮去县衙打听可有空房,五岳山人听了,轻嘲一声:“你是王爷,便是县太爷自己不住,也有你住的地方。”
“你当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保你平安。”封玉扬挥挥手中的玉杖,瞪他一眼,对封十二道,“你不知我为劝他费了多大工夫,我让小厮去请他,他把人拒之门外,最后还得本王亲自上门,才把人请了出来。”
五岳山人拂袖:“我与人手谈正酣,你率人破门而入,哪有半点讲究。”
“瞧你说得如此正经,你与青鸾那是手谈?我怎么瞧着桌上的棋没走几步,你俩光顾着说话了是吧。”封玉扬调侃道,“你一向不在意繁文缛节,怎么今日如此着恼,罢了,你想手谈,我陪你便是。”
他拄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小十二,借你屋子一用,我与先生手谈一局。”
封十二身形微动,不着痕迹拦住他的去路:“屋里不方便。”
“不方便?”封玉扬往他身后的门板瞧了瞧,笑道,“你金屋藏娇了?”
“屋里有重要卷宗。”封十二面不改色。
封玉扬长长“哦”了声,心领神会:“我懂,朝廷的东西离得越远越好。”
他转身朝五岳山人道:“今晚月色不错,我先让人在院子里支个棋桌,陪你手谈一局。”
封十二抱臂站在一旁,看两人落座。
“小十二,你别光站着,”封玉扬唤道,“来,帮我支支招。”
“观棋不语真君子,”五岳山人打开棋匣,“我观十二殿下品貌端正,必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封玉扬竖起眉毛:“我哪儿长得比他差了?你也是,青鸾也是,有他在,你们对我都没个好脸儿。”
“相由心生。”五岳山人淡淡回了句。
封玉扬从怀中掏出一把镶金嵌玉的镜子,对着烛火照了照:“都是一个爹生的,能差到哪儿去。”
他瞄了封十二一眼,随手将镜子往身后一扔:“罢了,我娘是不比他娘长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