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落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方桐抬起头,朝窗户望了眼。
她之前听到敬王来,早已静悄悄地挪到床边,以免自己的影子投到窗纸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外人瞧见自己和封十二换了屋子,免不了又是一阵大惊小怪。
她靠在床沿,拿着书一边翻看一边听着屋外的动静。
院子不大,她隔着窗户将外面的谈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听封玉扬提起封十二的娘,不禁好奇,她在皇子府从未听人提过封十二的娘亲,她只知道太子封云兮生母早逝,皇帝将封云兮接到身边亲自抚养,足见对封云兮的生母感情极厚。
封云兮身为皇帝长子,其母虽不是皇后,但皇后早已去世,且膝下无所出,依照大昭惯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帝这些年都未立后,封云兮既是长子,又深得皇帝宠爱,便顺理成章成了太子。
方桐在京中见过的皇子大多五官端正,哪怕平王封无穷也能称得上英武雄伟,但若只论相貌,封云兮与封十二当数个中翘楚。
但皇帝显然不是个看脸的,因为封十二并不受宠。
院中封玉扬还在唠叨,五岳山人已落下一子:“该你了。”
封玉扬定睛一瞧:“哪有第一步就走天元,你笃定我会输么?”
天元位于棋盘正中,极易被困,五岳山人起手便落子天元,足见他对自己的棋力信心十足,而对对手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藐视。
封玉扬傲然冷笑:“先生未免太看不起我。”
他拉住封十二:“你来。”
封十二犹如脚下生根,纹丝未动:“这是你的棋局。”
“咱俩现在是一伙的,”封玉扬拽着他的衣袖,“你若赢了,明日的文会我给你留个好位置。”
对面的五岳山人笑道:“听闻十二殿下擅长兵马之道,想必对棋道亦有心得。王爷的棋术我已领教过多次,实在算不得高明,不如请十二殿下入局,让我讨教一番。”
“你瞧,人家都找上门了,”封玉扬起身让座,“小十二,你是主,他是客,你且陪陪他。”
话说到这儿,再推辞便是矫情,封十二掀袍落座,拿起手边的黑子往边角落下。
“你怕他做什么,”封玉扬不满,“上手剿他。”
封十二瞥他一眼,封玉扬扭头看看天。
五岳山人笑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十二殿下按兵不动,静观虚实,在下佩服。”
时下棋局讲究白方先行,五岳山人持白,封十二持黑,封玉扬在旁只见两人落子如飞,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棋盘上已被黑白两色占去大半,他揉揉眼,抱怨:“你们这是下棋还是过招,能否慢些,我都数不清了。”
五岳山人哈哈大笑,忽地抬袖一拂:“再有三步我必败无疑,十二殿下,受教了。”
他的袖摆拂过棋盘,双方棋子俱乱。
封玉扬惊讶:“这就赢了?”
他两手一拍,笑道:“小十二,我就知道你行!”
封十二从乱棋中拣起黑子放回棋罐:“天不早了,你们该去县衙了。”
“好,”封玉扬赢了棋,神采飞扬,“明日一早还有文会,先生,我们走吧。”
五岳山人笑着起身:“两年来我与人手谈未尝一败,他日若有闲暇,还请十二殿下不吝赐教。”
方桐听得二人走了,这才放下书,来到门边。
还未开门,就听有人在门外道:“放心歇息,今晚不会再有人来了。”
方桐打开房门,却见封十二已转身走开,在满院灯火下留给她一个劲拔的背影。
他果真进了她的房间,房门在“吱呀”一声中打开又合上。
方桐朝外探出半个身子,只见屋内熄灭的灯火重新燃起,将窗纸映得黄澄澄一片。
她看着院中走动的侍卫,心知他今晚必不能早睡,那具尸首和过所都在县衙查验,以他的性子,定会一直等到结果出来。
她回头看看桌上没吃完的茯苓糕,过去拿起盘子。
封十二回到房中,在床头坐下。
他从京城南下,一路风餐露宿,车马劳顿,时不时还要应付一拨山匪,今日更是接二连三遇到各种状况,便是铁打的人也难免疲累。
他闭眼靠在床头,静静梳理这些天的遭遇。
门外响起轻叩:“十二殿下?”
方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封十二睁眼:“门没关。”
话音刚落,就见房门推开,探入一张笑吟吟的脸。
“何事?”封十二问。
方桐将剩下半盘茯苓糕放在门边的木桌上:“半夜若是饿了,吃点东西垫肚子。”
说完,她朝封十二摆摆手,掩上房门走了。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封十二在她进屋前就坐直了身子,却见她丢下盘子就跑,仿佛一阵风。
他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重新靠回床头。
断掉的思绪似乎出现一刻空白,他的手指无意识划过床单,目光触及身旁微乱的被褥,忽然想起,几个时辰之前,她在这张床上躺过。
她刚醒来时,眼神茫然,眼中写满对这世界的陌生,但下一刻,她的目光恢复灵动。
她的反应很快,不用他提醒,就将失忆症演得活灵活现。
她怯生生缩在床头,柔弱,可怜,充满恐惧,若非和她早有过商量,他险些以为她当真失去了记忆。
幸好她没有真的失去记忆。
她应当很怕扎针,瞧她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他忍不住亲自动手,替她拔下头上的银针。
那时的她,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浑身充满抗拒,却又不得不服从。
封十二想到这儿,起身来到桌前,拈起一块茯苓糕。
茯苓糕里抹了一层山楂酱,吃在嘴里清甜微酸,封十二对这类点心没什么兴趣,但他知道方桐一定喜欢。
除了糕点,她还爱吃鱼,以及街头各种小吃。
他在京城带她上过两回街,她喜欢蹲在他怀里,用一种热切的目光打量周围,飘动的幡旗,路过的行人,吠叫的狗,新开的花,无论什么都能吸引她的视线。
他那时就知道,她若是人,她的人生一定比他有趣,这是她和他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