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北风卷起墙角的落叶。
魏福音难以消化这些信息,觉得脑子嗡嗡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宋炳文却似乎比她更能接受这件事的可信度,只稍稍愕然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便只剩下了然与凝重。
“公主,不如先让他起来回话?”
魏福音有些茫然地抬头,应了声“好”。
宋炳文看见她无措的神情,心口泛疼,不由地放轻了声音,附在她身前问,“没事吧?”
魏福音惨白着脸摇头,看向老太监,声音有些颤抖。
“你先起来,本宫告诉你,那日崔公公去请夏充仪,是得了本宫的令,并非圣上支使,若按你的推论,难不成是本宫设计杀害了逸王……”
老太监狠狠抬眸,语气铿锵地打断,“那崔介不过是早就料到公主会将贺贵妃扔给夏充仪来对付!过了公主这一手,反而更方便他撇清干系罢了!”
“退一万步来讲,公主以为,即便那日您不让他去请夏充仪,他就没有理由去一趟明镜堂了?只要他稍作引导,无论经谁的口,得谁的令,夏充仪都躲不过离开逸王身边片刻!”
魏福音沉默不语,看不出在想什么,宋炳文替她继续问话。
“可是谁又能料到那日贺贵妃会突然大闹起来?事件的起因本就属偶然……”
老太监冷笑,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问。
“奴才问了那日负责替后宫娘娘们打点行装的宫人,崔介那日替圣上传话,来给各宫娘娘送行,若不是他冷不丁在贺贵妃面前暗示夏充仪不在送去皇陵的名单里,贵妃如何能想起来找夏充仪的麻烦!”
魏福音双手攥紧衣袖放在膝盖上,迷茫的目光里突然有了焦距,定在他脸上。
“夏充仪呢?她现在在哪里?”
“夏充仪她……无法接受逸王的死,冲出宫门后便下落不明,至今……未归。”
老太监眸光里染上泪意。
这是主子生前……唯一愿意一心一意追随他的女人,可是如今却生死难料。
好好一对神仙眷侣,即将过上隐居山林的自在生活,却没想到所有关于未来的蓝图都是梦幻泡影,那高坐皇位的掌权者许给他们的承诺不过是一场滔天骗局,他们根本走不出皇宫,甚至走不出区区一间明镜堂。
叫他怎么不恨?!
怎么不想手刃了那残酷的暴君?!
“公主……您没事吧?”
流萤不忍,压着声音,满脸担忧地揽上她的肩。
寂静的院子里,午后的阳光传递着冬日里难得的暖意。
魏福音却觉得被阵阵凉意侵入四肢百骸,连情绪都要被冻结成冰了,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该怒还是该悲。
“流萤。”
“奴婢在。”
“给这位公公准备些盘缠,拿着本宫的腰牌,送他出宫。”
宋炳文眉心微蹙,还没开口,老太监却再次扑通一声跪地。
“公主!老奴不想出宫!老奴求您……”
“求我?”
魏福音的眸光闪动着一缕疏离,声音渐冷下来。
“公公不会认为,本宫会容你在这宫中,继续找机会刺杀圣上吧?”
“一场宫变,牺牲无数,如今刚刚赶走西陵土贼,覆灭逆党,圣上肩负着整个大成的兴衰,只凭你一人,难道还想与天道为敌?”
“况且逸王之死,单凭你一人说辞,你以为能撼动得了朝纲?”
听到这里,老太监松弛的眼皮和垂悬的腮肉因为愤怒和不甘而颤抖,浑浊的双目布满绝望和凄惶,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一层精气,跪坐在地上。
“本宫谅你年迈丧主,一时失去理智,说了些不着调的话,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只是从此你需将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否则你即便到了宫外,也逃不过藐视天威、污蔑皇家的罪责,本宫只需让太医冠你个疯症之名,你便是一生一世给你主子抹黑,孰轻孰重,自己掂量。”
魏福音说完这番话,起身往屋内走。
房门被“砰”地带上。
留下满院萧条冬景。
-
此时的关外。
一条纵横东西、连通中原和西陵的必经之路上,近二十万人的回朝军队绵延在关口,延伸至数百里。
走在最前面的是运粮马车,走在队伍中间的是太子亲卫队,断后的则是如丧家之犬的西陵将士。
萧太子归心似箭,连续行军数十日,中途只驻扎了一次,生火煮粮后又立刻上路,不少将士都在心底怨声载道,可是却没人敢违背太子的命令。
只能硬着头皮赶路。
到了这日,眼见着离西陵皇城的距离不远了,萧太子终于同意再次驻扎修整。
主要是,离宫门越近,他心里也越怵得慌。
他老子还等着他回去料理他,他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路上一秒都不敢耽搁,预备着用最诚恳的态度、最谦卑的姿态赢得他老子的原谅。
可是他老子毕竟是他老子,那是他们西陵的王,是比头狼还恐怖的掌权者。
他这次铩羽而归,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老子为了赎他,还被逼着写了万字朝贺书,奴颜婢膝地奉给中原新主……
那新主也不过就是同萧太子一般的年龄。
想来他老子一把年纪,肯定怄得快吐血了。
等他这趟回去,免不了血雨腥风,阎罗殿前走一遭。
萧太子心里发怵,等扎了营帐,独自一人倚在吊床上,眉心紧锁,心中盘算着回宫后的说辞。
身边手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他,中午可要吃手抓羊肉。
“吃吃吃!我吃你个死人脑袋!”
萧太子一脚踹开手下,大骂了一声“滚”。
手下一溜烟跑了,过一会儿又探头探脑往这边来。
“殿下,伙夫来了……”
“老子都说了不吃!滚!都给老子滚蛋!”
“不是,殿下,是伙夫在咱们的粮桶里发现了人!”
萧太子冷眸半抬,“什么人?”
“看模样,听口音,是个中原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