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姑姑那边还在继续道:“……待那幽冥花一盛开,陛下便第一时间让顾首领亲自护送幽冥花回宫,让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们制成解药给陆公子服用。”
“陛下连着喂了几日的血,身子也消耗了不少,本该好好休养一阵,但他知道娘娘您醒来之后,一定会问起陆公子的情况,于是还是带着你,尽快赶回了宫中。”
“陛下这会儿还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前阵子陆公子与楚将军串通造反之事,朝野震动,何况那日皇后身死,王家又被抄了……唉,陛下是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已经好几日都没睡个好觉了。”
芳姑姑冒着违抗圣令的风险也要说这些,不过是想帮着陛下再试着挽回娘娘的心。
不得不说,楚清音听得到这些,心里的确有所触动。
却也仅限于感激。
如今她心里的男人,已经悄然成了陆知珩,再不属于裴元凌。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或许她和裴元凌的缘分,早就止于她被毒死在冷宫的那一天。
既然知道陆知珩此刻已经服下了解药,楚清音一直悬着的心也稍微落了下来。
在芳姑姑的伺候下,她简单梳洗一番,又吃了些好克化的吃食,还有一大碗补身养气的黄芪枸杞乌鸡汤。
肚里有了食儿,她好歹也恢复了些力气,也有余力问问最近京中的情况。
大抵是得过裴元凌的授意,楚清音问什么,芳姑姑也都不瞒着她。
“陛下已经对外宣称,章宪余孽已经剿灭,并称陆公子并非所谓的章宪太子之后,只是打着章宪之后的名头起事罢了。但因着这个罪状,陆氏满门也已经被押入大牢……”
牵扯进谋逆大罪,陆氏自然难辞其咎。
对此,楚清音也不好多说,毕竟裴元凌是个皇帝——
他愿意暗中留下陆知珩一条命,已是给足了她面子。
不然像是陆知珩犯下的罪责,便是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也不稀奇。
“至于那些兵将,如今已被陛下接管,陛下给他们两个选择,若是接受收编,则留下性命。若不肯投降,杀无赦。”
楚清音:“……”
这也在意料之中。
“还有就是……”
芳姑姑迟疑片刻,望向楚清音,小声道:“陛下再次将楚将军关进了牢中,奴婢也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
楚清音:“……”
兜兜转转,兄长还是进了天牢。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为了自己这个妹妹,兄长实在是受尽了苦头。
想到这,楚清音眼眶也不禁酸胀发热。
当裴元凌从勤政殿忙完,赶来寝殿时,正好看到楚清音蹙着柳眉,眼眶泛红,郁郁寡欢的模样。
他也不禁拧起了眉头,朝芳姑姑看去。
芳姑姑立刻讪讪地起身行礼,又解释了一嘴:“娘娘问起了楚将军……”
她这么一说,裴元凌还有什么不明白。
轻叹了口气,他道:“行了,你先退下吧。”
芳姑姑躬身应道:“是。”
等到芳姑姑退下,殿内一时只剩下裴元凌和楚清音二人。
楚清音回过神,抬袖掖了掖眼角。
整理好情绪后,她才掀眸看着面前一袭玄色团龙纹锦袍的男人,轻声道:“陛下,多谢你,若不是你出手相助,以血浇灌幽冥花,阿珩他怕是早不在了。”
她的嗓音还有些闷闷的鼻音,听得叫人心底也不禁发软。
迎着她既感激又带着一丝疏离的目光,裴元凌也扯出一抹苦笑,“不必道谢,朕只是……不想看到你伤心。”
楚清音:“……”
她自然也看到男人幽深黑眸中那压抑着的情感。
可她已无法再回应,只是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寝殿里静了下来。
良久,裴元凌才再次开口,道,“你也不必觉着为难,这都是朕欠你和陆知珩的。若不是朕当初的自负与偏执,也不会让你们二人历经这些……”
男人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懊悔。
楚清音微微一怔。
她从未想过,一向高高在上、掌控天下的裴元凌,竟会说出这般自责的话语。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以对。
就在此时,殿外的芳姑姑脚步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几分欣喜,高声禀报道:“陛下,娘娘,方才清正殿来报,说是陆公子的手指头动了!”
楚清音闻言,原本黯淡的双眸瞬间亮起光芒,“真的?”
芳姑姑重重点头:“奴婢不敢胡说。”
楚清音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她看向裴元凌,眼中满是急切:“陛下,我想去看看他。”
裴元凌:“……”
呼吸沉了沉,但他还是点了头,“去吧。”
得了他的许可,楚清音半刻也不再耽误,急急忙忙披了件外袍,就往寝殿外走去。
金碧辉煌的殿宇里,望着那抹纤细娇娜的背影,裴元凌的胸口再次涌过那阵难以名状的情绪。
有不舍,有成全,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
他知道,他彻底失去他的音音了。
而接下来的路,他也不能再陪她一起走了。
***
暮色如墨浸染宫阙,檐角铜铃在晚风中敛了声息。
楚清音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清正殿,刚一入殿,苦涩的药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熏得她眼眶骤然酸涩。
昏暗的光线中,她一眼便瞧见陆知珩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仿若沉睡的雕塑,毫无生气。
一时间,楚清音连礼数都顾不上,径直冲向太医们,焦急问道,“太医,他怎么还昏迷着?方才不是传话说,他的手指动了吗?”
太医院院首忙不迭上前,躬身行礼,神色凝重又带着几分无奈:“回禀娘娘,陆公子方才确实短暂苏醒了一瞬,可他昏迷时日太久,气血亏虚,脏腑皆疲,实在是体力难支,方才再次陷入沉睡。”
楚清音听闻,紧咬下唇,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平复情绪:“还望各位务必竭尽全力,若他能早日康复,我自会重重酬谢。”
太医们纷纷跪地,连声道:“臣等定当肝脑涂地。”
待太医们鱼贯而出,殿门合上,楚清音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床边,缓缓坐下。
殿内静谧得可怕,唯有烛火在铜烛台上“噼啪”作响。
豆大的火苗摇曳不定,将她与陆知珩的影子拉得老长。
望着床上那已昏迷多日而瘦骨嶙峋的男人,楚清音喉间一阵发涩。
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陆知珩的脸庞,触手是一片冰凉。
往日里那英挺俊朗的面容,此刻苍白得毫无血色,双颊的肉也深深陷了进去……
“阿珩,你快些醒来吧。”
楚清音喃喃低语,嗓音透着一丝哽咽,“好不容易才替你求得幽冥花,而且……裴元凌也愿意放下执念,成全我们了……那么多苦难我们都熬过来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你要是这个时间放弃了,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不是你答应的么,等你回来,你就会光明正大的娶我,与我在一起。”
“你不能食言。倘若你对我食言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了。”
她絮絮说着话,窗外夜色如墨,时不时传来的夜风,吹得窗棂“嘎吱嘎吱”作响。
楚清音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关紧。
再次回到床边,她拿起锦帕,轻轻擦拭着陆知珩苍白消瘦的脸庞。
动作小心翼翼的,仿若眼前的男人是琉璃制成般,珍贵而脆弱。
渐渐地,更漏声在寂静中滴答作响,楚清音的眼皮愈发沉重,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可她强撑着,目光紧紧盯着陆知珩的面庞,生怕错过他醒来的那一刻。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陆知珩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满是温柔与宠溺,正对着她微笑。
可当她猛地清醒,眼前依旧是昏迷不醒的他。
“陆知珩,你到底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楚清音眼眶泛红,再次握紧陆知珩的手,“你若是再不快些醒来,我…我就留在宫中,继续给裴元凌当妃子了!”
话落,床上的男人仍是眼皮紧阖。
楚清音心底一阵挫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在心底默默祈祷,愿上苍垂怜,让他早日苏醒。
不知不觉,外头的天色愈发暗了。
楚清音的身体也虚弱着,哪怕她努力强撑着,终究还是抵不过身体的疲惫,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夜色也悄然褪尽,隐约泛起鱼肚白。
迷迷糊糊间,楚清音突然感觉到手指被轻轻勾了一下。
那一下,她还以为是错觉。
直到第二下。
楚清音瞬间惊醒,双眸也陡然睁开。
就在她眸中还透着些惺忪迷惘时,只见她牢牢抓着的男人的手,修长的小拇指动了一下。
楚清音:“……!”
她的呼吸下意识屏住,视线也沿着小拇指一点点地往上移。
这一看,便见昏迷多日的男人,正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熟悉的双眸中,带着一丝迷茫,却又很快聚焦在楚清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