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子下了课来到教室时,句荷自然是趴在桌子上睡觉的。
又没人守着,她干嘛要苦兮兮地站在那蹲十二个时辰的马步?
就算有人守她也不会蹲的。她凭什么要听别人的安排。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思依然如此毒辣了。“武夫子冷笑着走到句荷身旁。
毒辣?她又干啥了?句荷趴在桌子上懒得理会。
“你这招离间计用的倒是巧妙。当众让句莲在句氏和苏氏之间做选择。不论偏帮了哪一个,另一个都会从此与句莲离心。真是你老子的好儿子啊。”
“你好像对我老子意见很大啊?”句荷懒洋洋开口。
“哼。”武夫子冷哼一声,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起来吧。今日你我还未过招呢。”
句荷翻了个身,面朝武夫子那张粗犷的大脸:“你既然对我爹意见那么大,你干嘛要私下里费心费力地教我这么多?”
句荷早察觉出不对劲了。武夫子一见到句府的人总是一脸不屑,可却偏偏要暗度陈仓地尽心教她功法,尤重实战。对外却总说句荷得过且过,一无是处。让人以为她不过是在武夫子手下整日受罚。
“我若不教你,难道你还指着你爹能教你一招半式的?”武夫子反问道。
“你又如何知道我爹不会教我一招半式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亲儿子啊。”句荷下套。
“哼。亲儿子。”武夫子冷笑,“恩将仇报的狗东西哪有什么亲不亲的。”
恩将仇报?句荷挑眉。
不过武夫子很快反应过来,踹了句荷的桌腿一脚:“行了。起来练功吧。”
武夫子不肯再提,句荷也无从套话,只得乖乖起身同武夫子拆招。
毕竟恩怨是别人的,但学到的东西是自己的啊。
武夫子果真将她在学堂中关足了十二个时辰。
句荷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出学堂大门时,只有踏雪还在勤勤恳恳地等她。
“啊,踏雪,好宝宝好宝宝。你才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我们以后再也不打架了。”句荷抱住踏雪的脖子,任由踏雪将自己甩到马背上。
一人一马踢踢踏踏的走回句府大门时,却见刘妈正在门口候着。
“哎呀,小少爷,受苦了吧。”刘妈赶忙上前将句荷从马上搀扶下来。
句荷有些意外:“刘妈,你怎么在这儿?”
句荷贪玩,夜不归宿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是以芸院从不会派人来门口接她。
刘妈看见句荷手腕处一大片红紫色的淤青,脸上的疼惜并不作假。
“是夫人听见府里的下人私下议论,说您又被武夫子罚了,足足要罚十二个时辰。夫人不敢来学堂找您。就让我在大门口候着,等您一回来就抱您回芸院洗漱上药。”刘妈赶着将句荷抱回去,话说得也急,“夫人担心的昨夜一整晚都没睡呢,非要亲见到您无事才肯安心。”
句荷没说话,浑身无力地趴在刘妈怀里。
回了芸院,芸娘果真守在院中。
“荷儿,荷儿,你没伤着吧?”
芸娘迎上前来,一打眼便看见句荷裸露的皮肤上成片的淤青。
练拳脚功夫是这样的,免不了拳拳到肉,滚打摔爬的。句荷倒一向不太在意,反正又不会死。
芸娘的泪霎时便落了下来。
“早说叫你不要胡闹不要胡闹,你看看这一身的伤。你说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芸娘哽咽着埋怨句荷,“先别洗澡了。刘妈,快去将药油同药膏都一并拿过来,还有冰水!”
刘妈应声,将句荷交到芸娘怀里,马不停蹄去拿药箱。
句荷被扒光了躺在床上任由芸娘给自己一点一点上药。
芸娘的泪还有些止不住,句荷能听到水滴落在床榻上的声音。
“娘,你哭什么啊?”
“你都伤成这样了,我能不哭吗?”
那我以前差点给你弄死那回你也哭得很厉害来着。
哭着说我怎么还没死。
“娘,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过敏的事情?”
芸娘一愣。
那是句荷一岁以前的事了。芸娘实在不放心留下她这个烫手山芋,终于决定要亲自下手。后来还是句荷哭闹的声音太大了,惊动了句老爷,她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你,记得?”芸娘说这话时忍不住声音发抖。
“不太记得。就是,有个模糊的画面。画面里你看着我一直哭一直哭。”
芸娘当时独自在深夜里跪在句荷的摇篮边。她哭着说,你怎么还不死。又哭着摇头说,对不起对不起,但你必须死,你应该死的。
她那时哭得很小声,说话声更是细如蚊蝇。句荷一度觉得那夜她是打算再次下手的。但芸娘终究只是哭到了天明。
人啊,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句荷想。
芸娘缓了缓,冷静片刻后柔声道:“许是当时娘哭的太厉害了。所以让你那么小就烙下了阴影。”
“荷儿,你要记住。世家是没有真心的。只有我们娘俩儿才是一条心。”
句荷没有说话。
二人沉默了很久,一直到芸娘给句荷浑身的瘀伤都抹了药,她才慢慢地将东西全部收拾回药箱,又给句荷穿上衣服,盖好被子。
“乖,休息一会儿吧。等你一觉睡醒了,就不疼了。”芸娘摸了摸句荷的脑袋。
句荷没什么表情地睁眼看着屋顶。
“睡吧。”芸娘伸手遮住句荷的眼睛。
黑暗中,句荷似乎又听见了那天的声音。
是芸娘。
是芸娘哭着在说。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我的孩子啊……
我的句荷。
句荷六岁零十一个月的时候,句莲已是中阶下品的修者了。
可以说句莲已是打遍句家城未成年人无敌手了。
人人都说大少爷果是天纵奇才,是世家翘楚,只怕未来的成就还要远超如今的句老爷。
大家也说句荷。
说小少爷,也是长得挺漂亮的。
六岁,句荷的女相已略有显露。
不过所幸并无人怀疑句荷的性别。
毕竟一个上能爬树抓猫,下能挖洞逮耗子的孩子。实在很难突然让人联想到其实是个女的。
大家只是觉得句荷遗传了芸娘的美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就连句老爷也是如此感慨。
“若荷儿是个女子,只怕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句老爷看着句荷的笑容对芸娘如此说道。
“老爷玩笑了,荷儿怎么会是个女子呢?”芸娘看着句荷手里的两条蜈蚣理直气壮地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