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们让开让开,别拦着路……”
梁大总管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焦急,在前面紧赶慢赶的,带着两个小太监,抬着轿子,把江菱给带到前面去了。江菱歪坐在轿子里,忽然在想,康熙让人把轿子抬过来,该不会是故意的罢?
昨天晚上的那场晚宴,他可是让自己走过去的啊。
现在,坐轿子?
江菱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有自己后来隐隐作痛的半个晚上,忍不住拧了一下身下的坐垫。
但这事儿总怨不得康熙……江菱拧了一下,又拧了一下,把坐垫当成那个人□□来□□去,等轿子在一处明堂的后门停了下来,才停止了□□,又听见梁大总管在前面悄声道:“小主请下轿。”
江菱慢慢地走出轿子,装作没事人一样,跟着梁大总管走到了堂里。
但因为没有侍女扶着的缘故,她走路的姿势,还是有些奇怪。
真的、蛮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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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菱调整了一下别扭的走路姿势,尽量让自己跟紧梁大总管,别让他们看出端倪来。
梁大总管带着江菱左拐右拐,拐进了一间半大的房间里,江菱估算了一下,大约只有二三十平方米大,恰好被安在一个过道的拐角处,来来往往都不会经过这个地方,相当之隐密,空间也利用得很好。正待问问梁大总管是什么意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康熙的声音:
“这便是你们的回话?”
言辞严厉且隐隐含着愠怒,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江菱从未见过康熙的这一面,忍不住吓了一跳。梁大总管仍在外面张望,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江菱定了定神,便又听见康熙冷声道:“这件事要是真成了,你们几个连同福建水师总兵,死一百次且不足惜。退下!”最后那声沉沉的退下,带着极压抑的怒气,显然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下一刻,外面传来呯地一声,显然是康熙狠狠拍了一下御案。
有两个大臣在小声劝说着什么,但都被康熙挥退了下去。
等到外面再没有声音了,梁大总管才绕到前面明堂里,压低了声音道:“爷,小主带过来了,在后边儿的屋子里呢。您看——”
康熙朝他望了一眼,眼里的锋厉之意未退,梁大总管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良久之后,康熙才将那股愠怒的情绪压了压,放缓了声音道:“前头带路。”
梁大总管唉了一声,如蒙大赦,将康熙带到了那间小屋子里,又匆忙退了出去。不过在临走前,他还记得蹑手蹑脚地关上门,不让人瞧见里面的情形。
江菱抬眼望着康熙,心里禁不住有些讶异。
康熙目光里的锋厉之色尚未完全褪去,虽然已经淡褪了不少,但仍旧让人心里发怵。江菱稍稍抬着头,望了康熙好一会儿,才福了福身道:“参见皇上。”
由于身体不适的缘故,行礼的姿势有些别扭。
康熙的神情缓了缓,显然是想到了江菱现在的身体情形,又隐隐有些歉意。
他上前两步,扶住了江菱,低声道:“不必多礼。”
江菱站起身来,却仍旧被康熙稳稳地扶着,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怔了怔,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他的手,反倒被他扶得更稳了:“小心。”
江菱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康熙那一句小心,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轻声问道:“皇上让我到这里来,可有什么事情?”
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看梁大总管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还有刚刚在听到的那些话,也能猜到这里应该就是康熙临时议事的地方。她留在这里,要是被人发现了,又是一桩大.麻烦。
康熙上前半步,将她半扶半抱在怀里,低声问道:“可好些了么?”
“我……”
江菱本想说自己无甚大碍,但走路和站立的姿势委实别扭,要不是被康熙稳稳地扶着,恐怕已经被他看出端倪来了。她移开目光,有些犹豫地说道:“应该、应该无甚大碍。”
应该二字,相当的含糊其辞。
康熙明显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朕本不欲让你参合进这件事情里,但朕从京城里带来的那些人,都不大通晓番事,你阿玛说你‘自幼博览群书,连爹娘都不知道她到底看了些什么’,便想着让你来碰碰运气。”
江菱怔了怔。原来康熙今天早上找那位大人谈话,是为了问她从前看过什么书?
真要细究起来,这件事还要归因于她当初撒的那个小谎……江菱叹了口气,幸亏那位大人没有罗列她的书目,否则今日就算撒一百个谎,都圆不过来的。她在康熙怀里定了定神,低声道:“我小时候确实是喜欢看些杂闻异志,对外面的事儿也颇有些了解,但‘博览群书’四字,是当不起的。”
要是康熙一时兴起,让她做两篇文来瞧瞧,那便要露馅了。
康熙哑然失笑道:“无妨。”今天他去找那位大人,主要是为了问一问,她从前可曾见过什么不该见到的事情,昨晚的表现才那样惊惶。再加上谈话的时候,偶然想起江菱从前提到的“那本提到俄国沙皇书”,但翰林院的翰林们费了很大的劲都找不到,便也跟那位大人提了提。最终那位大人呆了很久,才推说自己身为父亲,对女儿的闺房之事所知甚少,于是只能作罢了。
江菱不敢细究这个话题,便只能略了过去:“皇上今日让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她此时是靠在康熙怀里的,眼前全都是龙袍上精致的刺绣,还有一丝淡淡的熏香。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黄昏,她背靠着一棵大树,承受了第一个轻柔的吻。
本来不应该想这些事情的。
江菱稍稍抬起头,望着康熙的侧脸,集中注意力去听他的话:“朕昨日让你见的那些商贾,有些是西洋过来的,有些是南洋过来的,但都走了同一条水路到广州,出售自己的货物。前些日子朕发现,有些货物不仅出在了广州,还出在了扬州。”他低头望了江菱一眼,续道,“火器。”
江菱吓了一跳,睁圆了眼睛望他。
康熙亦低头望着她,续道:“你也被吓着了?……但这三年多以来,总共也就出过那么两件,而且还是半年前的事情。但问题的根源就在于,朕欲追本溯源,却找不到源头。你既然博览群书,通晓西洋南洋诸事,可能替朕找出这个源头?”
江菱呆了半晌,才低声道:“我只能说,尽量试试。”
虽然不知道怎么会凭空冒出一个火器,但这个时代的南洋诸国,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康熙闻言心中稍安,又低低安抚道:“待会儿朕见见那几个人,你就在这里瞧着,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要是、要是真的找不出来,那便罢了。”连朝中最精明的几个大臣都问不出来,康熙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这回让江菱过来,不过是为了碰碰运气。
江菱低声道:“我会尽全力。”
康熙看着她表情凝重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颤了一颤。
自他登基以来,除了太皇太后以外,还从来没有人会像现在这样……他笑了一下,目光稍稍变得柔和了一些,又续道:“早先朕来扬州,不过是为了上一起江南科考案和扬州的盐商,哪里知道出了这档子事。你且不用太紧着自己,即使这事儿不成,朕也不会责怪你半句。”
声音平缓且温和。
江菱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尚未理清自己的头绪,便听见康熙在她耳旁低低说了句“在此等候片刻”,然后抬手轻轻地叩了叩门。江菱怔了怔,顺着康熙的动作望去,看见梁大总管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张椅子,走进房间里。
本来这个房间是空荡荡的,忽然加了一张椅子,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他们摆好椅子之后,康熙才扶着她,轻轻按到那张椅子上坐着,又缓缓说道:“你在这儿等候片刻,朕还要到外面去处理些事情。”便朝梁大总管和那两个小太监点了点头,独个儿出去了。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宣某某官员觐见的声音。
江菱坐在那张椅子上,怎么都感觉有点儿怪异。这东西显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再联系到刚刚的那顶小轿子……江菱的脸色黑了黑,隐隐又有些发烫。
咳,这事儿得怪康熙。
江菱想了片刻,便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地听着外面的话。康熙刚刚接见的那个人,应该是当初在金陵办案的官员,只听见那人说道:“回皇上话,金陵一案业已办妥,内务府里凡有薛姓者,包括其幕僚亲随,一概出清干净。只薛氏根深蒂固,即使内务府的亲族一概出清,也尚有一些留在其他的地方,例如户部司典库房的司官。但不知那些人——”
康熙道:“依律照办便是。”
那人道了声嗻,又道:“此外还有涉案的盐商,亦一并彻查清楚。但因为牵涉到苏州等地,吏部还需提请督抚,在两地之间调旋。此为其一。其二,金陵尚有一些薛、王两家的族老,在为薛氏之事斡旋,以削轻罪责;据王子腾王大人的说法,此时的罪责应当在扬州的商贾身上,薛家不过是从犯,削皇商、翻旧案,这判的实在是太重了,希望能将功折罪,从轻发落……”
外面安静了很久,才等来了康熙的声音:“他想要怎么个将功折罪法?”
那位官员续道:“回皇上话,据王大人的说法,是交足银子补完亏空,将少的那一批盐追回、补全,再揭发几个常年走水路贩私盐数量巨大且罪恶深重的大盐商。折子等过两日便能递到皇上案前,还请皇上再宽限数日,等到时,一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