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望着江菱,江菱望着林黛玉,两个人久久没有说话。
“不、不会罢……”林黛玉嗫嚅道,“我前日听她们说,荣国府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株寒梅,是世间罕见的品种,普天之下找不到第二株,因此才借着府里大姑娘的名义,将请柬散往宫里宫外,请娘娘和王妃、福晋们前往观梅。而且荣国府还说,这株寒梅是准备献给太皇太后的,但太皇太后没收,让她们留在府里自个儿赏玩。这才有了九日后的赏花宴。”
江菱捏住杯沿,轻声道:“世间的唯一一株?……”
“嗯。”林黛玉点点头道,“她们是这么说的。而且府里的人还说,这世间罕有的物件儿,理当赠予世间最高贵的女子,因此才将其献给太皇太后。但现在太皇太后拒了那支寒梅,便不知道应该留在哪里才妥当。我猜,应该会赠予太后罢。”
江菱摇了摇头,道:“若是唯一一株,那便不会赠予太后,太后越不过太皇太后去。我反倒在想,她们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来一钞怀璧其罪’,再加上‘二桃杀三士’,那便齐全了。”
如果太皇太后不受这株寒梅,那么唯一一个能受的,恐怕只有将来的皇后了。
林黛玉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江菱,嗫嚅道:“你、你在说些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呢。”
江菱又摇了摇头,温然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一时兴起,胡乱说了两句,做不得真。你权当我刚刚是在胡言乱语了罢。”
半晌之后,林黛玉才嗔怒道:“胡说!……又瞒着我一个,阿菱你委实太坏了。好好好,你不告诉我,我回府问王爷去,他肯定知道。”说着作势要离开。
江菱笑出了声。别的不说,这些话要真的复述出来,北静王多半是能猜到的。
她拉住林黛玉的手,劝道:“别闹了,有些事儿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世上独独有一个林黛玉,江菱不想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把林黛玉变得同自己一模一样。这些事情,还是由她来做罢。
林黛玉停住脚步,又道:“好,那你说给我听。”
江菱长长地叹息一声,才道:“阿玉,有些事儿确实不能告诉你。太妃和北静王是对的,这次的赏花宴,多半有些见不得人的隐秘。你留在府里也好,平平静静的,莫要再参合到这些事情里了。”更重要的是,别再让人当成攀附的绳索,渡河的桥梁,但自己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林黛玉点点小脑袋,道:“我知道。我一贯都听他们的。”
江菱笑着拍拍她的手,正待再说些什么,忽然外面有人通传,说荣国府那边来了人,想要求见云嫔。江菱望了林黛玉一眼,才道:“那便传罢。”随后将林黛玉轻轻推到了内室。
林黛玉不明所以,但因为江菱要见客,便藏身在帐子后面,看着江菱。
荣国府来的人是薛宝钗。她与江菱有一年多没见了,此时见到江菱,便不免要寒暄片刻。江菱仍旧保持着原来的习惯,与薛宝钗隔开了二三十米的距离。等寒暄过后,薛宝钗便道:
“我今日来此,一是为了替太太、老太太跟云嫔问安,二是为了给大姐姐当个说客。听闻云嫔身子有恙,还特意请了皇上手谕,要在宫里静养?……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单单是想告诉云嫔,昨天惠嫔和宜嫔请太皇太后、太后驾临赏花宴,说是要趁着这个机会,见一见皇室的王妃后辈,也好让各宫的娘娘们透透气儿。因着我们府里与云嫔有些渊源,于是大姐姐便遣了我,来当这个说客。”
翻译过来就是,赏花宴不是给我们贵妃娘娘办的,是给太皇太后办的,请云嫔自个儿看着办。
更深层次的意思就是,惠嫔和宜嫔在其中也出了力,云嫔得罪的人不少啊。
江菱望了薛宝钗一眼,笑问道:“是么?”
薛宝钗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窜起了一阵寒意。她知道眼前这位云嫔不简单,有时候就连自己,都琢磨不透云嫔的心思,便干脆用了一个迂回宛转的路线,续道,“正是如此。大姐姐还说,她体恤云嫔有了身子,特特在跟前设了个座儿,预留了六七个人服侍云嫔,力求让云嫔坐得安稳。您瞧,这不是妥当了么?”
翻译过来就是,不会让你在赏花宴上出状况的。再不去,那便是有意推脱了。
江菱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薛宝钗也不催促。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这内里的意思,云嫔应该也能明白了。要是再推脱不去,那可在明面上开罪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亏得前几天,惠嫔和宜嫔在太后跟前说了些好话,将太后请到了赏花宴上,给贵妃添加了砝码。
要不然,她们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才能把其他人都请到赏花宴上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云嫔最近太过滑溜,油盐不进,长春宫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惠嫔和宜嫔也不可能联手,把皇太后骗出宫,演了这样一出大戏。
这些七拐八绕的,薛宝钗自然不可能跟江菱明说,单单是提到了两句。
江菱轻轻叩着茶盏的杯沿,温然笑道:“有劳宝二奶奶辛苦,跑了这一趟。但不知道这是贵妃娘娘的意思,还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意思?”
薛宝钗笑道:“自然是两者都有。刚刚您也听到了,这赏花不过是个噱头,主要是为了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见一见京里的王妃后辈,也让天家的小辈们,还有诸诰命夫人们,借此机会,觐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云嫔您说,这样一个盛大的场景,您却缺席了,这合适么?”
江菱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宝二奶奶口才颇好。”
要是今天来的是王夫人或者抱琴,肯定达不到这样好的效果。
薛宝钗续道:“谢云嫔谬赞。噢,还有,大姐姐三日前重新写了帖子,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名义,请了众人前来,共襄盛事,派人送到云嫔宫里,但却久久都不见回应。因此今天早上,才让我到这里来,问问是不是哪个偷懒耍滑的,误了大姐姐的帖子。嗳,我居然忘了,新帖子上写的日子,刚刚好就是今天,今天下午。”
江菱猛然抬头,望着薛宝钗,久久说不出话来。
薛宝钗亦望着她,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江菱的反应。片刻之后,外面忽然传来了叩门声,嬷嬷焦急地唤道:“主子,外面有人送来了一张帖子。”
薛宝钗低下头,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掩去了眼底的笑意。
“三天前重新写了帖子”云云,当然是假的,要是留给云嫔三天的时间反应,那便什么都迟了。这回是老太太出的主意,先把帖子送往各宫娘娘、还有外面的王妃、福晋、诰命夫人们那里,把时间提前整整九天,然后在宴会的当天,让一个圆融会说话的媳妇儿,亲自到云嫔宫里去堵她。
这样一来,云嫔便没有什么理由,也没有时间推脱了。
这个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薛宝钗的身上。
“主子。”外面的嬷嬷续道,“是北静王府的嬷嬷,说宫里给王妃去了一张帖子,请她下午进宫赏花。刚巧王妃在宫里,于是便将帖子送到这里来了。北静王尚未回府,太妃亦在筹备着进宫,诶,主子?”嬷嬷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便又试探着叩了叩门。
薛宝钗的笑容僵住了。
北静王妃,林黛玉,在这里?!
江菱慢条斯理地搁下茶盏,轻声吩咐道:“进来。”
嬷嬷推开房门,带着一个陌生的嬷嬷走到江菱跟前,给她问了安。江菱刚刚道了声免礼,外面又有一位嬷嬷匆匆走了进来,道:“主子,刚刚贵妃宫里递了张帖子来,请您下午赴赏花宴。”随后将一张描金的帖子,递到了江菱的手里。
江菱轻抚着那张描金帖子,问那位陌生的嬷嬷道:“你是王妃跟前伺候的?”
陌生的嬷嬷道:“回云嫔话,奴婢是北静王府里伺候的。昨日宫里派人送了一张帖子进府,但王妃在园子里,于是奴婢便等到凌晨,才到了园子里,给太妃、王妃传话。不巧王妃今日进了宫,奴婢便紧赶慢赶地进了宫,将帖子交予王妃。”
林黛玉慢慢地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接过帖子,不知所措地望着江菱。
薛宝钗的表情僵住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良久方道:“如此便赶巧儿了。王妃恰在云嫔宫里,也省却了我们太太的一番心力。”说着望了林黛玉一眼,眼神颇有些深意。
江菱慢悠悠地说道:“今日刚好是大朝会呀……”
真的很巧呢。
她朝嬷嬷们望了一眼,嬷嬷们会意,带着那位陌生的嬷嬷离去了。薛宝钗端着茶盏,僵持了片刻,才站起身来,问了一声北静王妃安。林黛玉亦僵着表情,道了声免礼。
三个人一时间都僵持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眼看着赴会的时辰快要到了,薛宝钗才出声告辞,打破了眼前的僵局。江菱望了林黛玉一眼,道:“如此便不留宝二奶奶用饭了。”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薛宝钗退出江菱宫里,冷汗不觉浸湿了里衣。
林黛玉坐回到江菱身旁,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阿菱,这,我们该怎么办呀。”那两张描金帖子叠在一处,显得有些烫手。
江菱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低声道:“没办法,只能过去了。她们把时间掐得很准,要是再早上半天,你我都能找到借口不去。而且今天刚好是大朝会……”她朝林黛玉望了一眼,叮嘱道,“待会儿在赏花宴上,你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记住了么?”
林黛玉点了点头:“嗯。”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用了午膳,时辰便要到了。江菱想不出什么推脱的法子,便只能带着几个亲信的嬷嬷和宫女,与林黛玉一起,前往那场所谓的赏花宴。
等到了地方江菱才发现,因为太皇太后和太后亲临的缘故,宫里排得上号的嫔妃,京里叫得出名号的王妃、福晋、夫人、命妇们,基本全都到了。有些王妃甚至还带着小世子前来,欲参拜太后。
林黛玉跟着江菱走了片刻,忽然见到了北静太妃和南安太妃。
江菱低声问道:“能不去么?”
林黛玉摇了摇头,道:“那毕竟是我的婆母。”
江菱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叮嘱她:“那好,你跟在北静王太妃身边,寸步都不要离开。”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亦对江菱道:“你自己也要当心些,毕竟,你是有身子的人呢。”
江菱笑了笑,道:“我知道了。”便与林黛玉分开了。两位小太监走到她们跟前,将她们各自引到了席位上。林黛玉的位置是在北静王太妃旁边,而江菱的位置,正如刚才薛宝钗说过的一样,是单独列在一旁的,与太皇太后、太后、贵妃、惠宜德荣四嫔全都不一样,和其余低份位的妃嫔们,也都远远地隔离了开来。
不巧的是,在江菱的位置跟前,摆着一盆梅花。
一株凤凰形状的梅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