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门口,京兆府右参军牛禄带着捕快,在门口转悠。
他们是来传唤于氏去京兆府应诉的,于氏自然不去,且,第一次来时,于氏还吩咐下人将京兆府的人泼了一身的水!
京兆府的人,在京都办案多年,京都之中遍地皇亲贵胄,官宦世家,他们什么不讲理的 人没有见过?
牛禄他们回衙门换了衣衫,再次上门,干脆守在尚书府门口,不走了!
今天,是他们在尚书府门口守着的第三天!
牛禄才无所谓,反正丢人的是苏家,又不是他们这些办差的!
有人告状,被告去衙门应诉,这是大周律法中被告应该做的, 于氏仗势不去,闭门不让衙门的人进去,是她不讲理,可不是京兆府的人不办差!
若是于氏天天不去,再过几天,便可以治她个藐视律法,理论上,他们是直接把于氏下狱的!
虽然,他也知道,若是于氏不出府,他们是无法闯进尚书府,把尚书府主母抓走下狱的!
但是, 于氏越不占理,他们京兆府就越理直气壮!
哪天他们大人抱着卷宗往明德殿一跪,呵呵, 于氏定然比现在倒霉!
和京兆府衙差斗,哼!
牛禄双手叉腰,悠然自得的在尚书府旁边转悠,时不时和旁边的闲汉说点子闲话,还会去那边树下,和下棋的老汉蹲下来下一盘棋, 到了饭点回衙门吃饭,吃完饭继续来这里守着,这差事,美的很!
江成宇的人把苏瑶玉放到尚书府门口,几人驾着马车迅速离开。
苏瑶玉出门,就带了一个陪嫁妈妈,两个小丫鬟,看到尚书府门口转悠着的差役,问看门人:“他们在我们府门前面干嘛?”
看门的小厮看是大小姐回来了,赶紧上去回话,一五一十说了京兆府差役守着门口的原因。
苏瑶玉有心上去将差役呵斥开,又觉得和这些下等差役说话,有失她作为尚书府大小姐的体面,恨恨的咬着牙,提着裙摆,往于氏住的翠园跑。
从大门口去于氏的翠园, 苏同庆的外书房是必经之地。
苏瑶玉很少去苏同庆的外书房,她自从回府,苏同庆对她从来不假以辞色,她若是敢去外书房吵闹,苏同庆是真的会打她罚她,她只是跋扈,又不是傻子,所以对苏同庆她是敬而远之。
今天,被江成宇的小厮塞到马车上送回苏家,让她很没有面子,这种事,她觉得于氏是不能为自己出气的,或许父亲可以帮她出气?
所以,路过外书房时,鬼使神差的,她拐了进去。
苏同庆的外书房四周,有许多黑衣人守着,看到是苏瑶玉,那些黑衣人并没有在意,又退了回去。
外书房里,苏同庆正在和于氏激烈的争吵。
苏同庆性子大变后,行事越来越激烈外放,比如和于氏相处,前十几年,他再怎么厌恶于氏,于氏再怎么找事,俩人几乎从来不会吵起来,因为苏同庆都是冷处理,他惜字如金,对着于氏,很多时候,一个字都懒得说。
当然,初期父亲还活着,他不敢对于氏大发雷霆;后来因为母亲的约束,他也不敢于氏闹,久而久之的,他才养成了这种习惯。
而今日,四十多岁快到天命之年的老夫妻俩,在外书房里,言辞激烈的大吵大闹!
苏瑶玉走到外书房的门口,原本外书房应该有小厮和看门人的,不过最近苏家裁了许多下人,苏同庆的外书房 ,也少了许多伺候的人,不知怎地,连从来和苏同庆寸步不离的老管家苏顺都不在。
苏瑶玉一时心痒,挥手示意陪嫁的妈妈和丫鬟找地方躲起来,刘妈妈有心阻止,可大小姐的脾气,不是个能听进去劝的!
苏瑶玉回府才一年多,身边的人换的快,刘妈妈虽然是她的陪嫁妈妈,但是,伺候苏瑶玉时间并不长,刘妈妈跟着她,听着她和姑爷吵吵闹闹的,日夜惊心动魄,没个安生的时候,今日好不容易回到苏家,刘妈妈想找个管事的,看看能不能回府当差,便叹口气,带着两个丫鬟自顾自的退出书房,让两个丫鬟回了揽月阁,刘妈妈去找府里的管事的。
苏瑶玉自己悄悄的转到书房后面的窗户下,藏了起来。
屋里,于氏质问苏同庆:“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城阳候家要给江成宇纳平妻,是不是?”
苏同庆在自己府里,没有化妆修饰,因暴瘦而松弛的脸皮抖了抖,不屑的看着于氏:“是又如何?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你在自己府里闹腾还不够,还想去亲家的府里闹腾?”
于氏被气的几乎上不来气,她指着苏同庆:“你如何对我,我都不和你计较,这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怎么就不能盼她点好?娶妻当日纳平妻,正妻还没子嗣,庶长子都快一岁了,满京都中,谁家会允许亲家如此羞辱自家的女儿?”
于氏在苏瑶玉身边安排的都是翠园里拨过去的人,如今女儿在城阳候家是个什么境况,她非常清楚,她找了苏同庆几次,都被拦了,如今,好不容易把苏顺骗走,闯到了书房里,就是想要和 苏同庆说个清楚!
然,于氏过急,嘴里一口一个女儿,激怒了苏同庆!
苏同庆拿起桌上的砚台,恨恨摔在地上,喝道:“你有脸说?唯一的女儿?是你唯一的女儿,还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可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还有三个女儿,个个都是老子的种,你的女儿?这种来历不明的混账玩意,谁稀罕谁带走,老子不稀罕!”
藏在窗外的苏瑶玉吃惊:父母说的是谁?来历不明?是什么意思?
原本外书房附近是有黑衣人守着的,不过主子夫妇吵架,总归不是什么好事,黑衣人自觉的离得远了些,给了苏瑶玉空子。
苏瑶玉手脚不受控制的发抖,她不由得往地上又缩了缩,可她又怕听不清楚,漏过些重要的话,遂又站起来些,双手趴着后窗台,支着耳朵听里面的声音!
屋里,砚台被苏同庆摔的炸裂!
砚台不比茶杯什么的,炸裂开来的石头碎屑飞起来,崩到于氏的手背上,当即将于氏手背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瞬间便流出鲜血。
于氏滴血的手背指着苏同庆,气的浑身发抖:“苏同庆!你没有良心!当初我不想去南山寺,是你要我去的,当日大雪封山,几十个女人被困在南山寺,我是被人算计,才会被欺辱的。。。”
她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苏同庆,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纳妾,哪一个不是我给你操办的?老太君不让你纳的青楼窑姐,我把她安置在了百花坊;你用百花坊的名义开青楼,我也为你担了这个恶名!都说我贪财,放印子钱,开百花坊,可你最清楚,我赚的钱,有七成都是给了你!我当初也想着不要那个孽种的,是她命大!打了几次都没有滑胎,老太君要我好生养着,请了几个大夫跟着伺候我,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当日去南山寺,确实是另有内情,后来察觉有孕,于氏也想过办法,滑倒过,摔倒过,什么办法都试了,那孩子命大,就是不落胎!
老太君不知内情,儿媳有孕,自然好精心照顾,老太君请了医女贴身伺候,还在府里请了两个府医日夜候着,她连滑胎都找不到机会,她能怎么办?
苏同庆听于氏提到母亲,脸色狰狞,阴狠的说:“无耻荡妇!”
“我是荡妇?苏同庆,你说话要有良心!我除了这件事,还做过那些与人苟且之事?知道你心里不舒服,知道你看不起我!”
哭了一会儿,于氏忽然大吼道:“我当时生下她就丢出去了!我丢了的! ”
苏同庆脸皮抖动的更加厉害,眼神冷酷:“那又为何,让她回到府里?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我依然会给你尚书府正妻的尊荣!为何?为何要让她回来恶心我?!”
于氏像是知道刚才不该大吼,或者说,刚吼出来,就后悔了,复又呜咽着压低声音:“她在小商户家里长大,我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我既然知道了,怎么能不记挂她?
你哪里知道,一个女子,若是没有一个好的出身,依她的身份,将来就是嫁个市井村夫,她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我让她回府,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好的出身,给她谋一个好的亲事!”
她脸上浑浊的眼泪滚滚而下,那是她差点送命生下来的女儿,是生下来都被她送出去的女儿,十几年后能找回来,她能不心软吗?她能看着不管吗?她亏欠女儿的!
苏同庆冷笑:“你让她回来,就是恶心我,提醒我你有多肮脏龌龊!你若是还想要一点体面,就该自己吊死自己,免得留在苏家,给儿子们蒙羞!”
于氏晃了晃身子,深呼吸几口,她多年来憋在心里的话,今日若是不说出来,怕是以后都不会有机会说了,依着苏同庆的脾气,不定哪天才会再次和她说话,所以她竭力让自己稍稍平静,语气悲愤:
“苏同庆!你娶我时,你父亲不看好你,要你安心读书; 你母亲也不看好你,要你静下心来,不要急功近利!是我,是我拿全部的嫁妆,甚至回去闹着要我母亲把家中积蓄全都拿出来,给你疏通关系,才谋得户部的差事!
后来父亲去世,先帝问你在哪里当差,听说你在户部,才给了你户部员外郎的品级!之后,你才一点点爬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苏同庆,你最初在户部当差,需要钱财疏通上下级关系,父亲清高,你不敢让父亲知道,母亲觉得不该走歪门邪道, 不支持你,你没有银子,是我,是我回到娘家,从我爹的继室钱氏那里,扣出来的银子给你上下打点!
是!当初我受辱后, 不该把那个孽种生下来!可我也没办法!我没有办法!
这么些年,不管你对我态度如何冷漠,可你需要钱时,那次我没有帮你筹措?你自己说说,哪次你用钱,我耽误过你的事?
我不过是,想让我的女儿嫁个好人家,与其养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女儿,不如养我自己的女儿,我哪里错了?
我没想怎么样,我不过是想着给她一个好的出身,让她嫁个好人家下半辈子过得好些,我哪里做的过分了?
我给你生了三个儿子,我几十年来始终如一的帮你,支持你, 你怎么能一点点都不记得我的好?”
苏同庆眼珠子都凸起了:“你失了清白,失了名节,还有脸说你的好?你有哪一点点的好?这十几年若不是因为老太君,若不是因为有三个儿子,你以为我会忍你十几年?这么些年,你都是苏家三房的正室夫人,还不够?你赚的钱,有多少是你自己挣的?还不都是借用我的名分赚的?口口声声说你帮了我多少 ?我让你在苏家做十几年的官夫人,还不够补偿你?!”
于氏身子摇摇晃晃的,扶住了书桌,竭力的忍住心里的悲愤,尽量说重要的事:“好,之前的事都不说!你给了我正妻的名分,我给了你足够的银钱,这些都是各自情愿的,咱们不说这个!现在,我求你一件事!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十几年都没有在我身边长大 ,她幼时吃过那么多的苦,你如今当是看在我给苏家生养了几个儿子的面上,帮她出个头,让江家把那个平妻贬为妾室,我就去京兆府,把十几年前的事担下来,不让你的名声有任何毁损!”
苏同庆怪笑:“你以为你把京兆府的人堵在门口,丢的是我的人?”
于氏看着苏同庆,心里猛地升起一股不安。
苏同庆阴阳怪气的说:“你把京兆府的人堵在门口,过几天自然会有御史弹劾,好啊,到时候,正好把你送到庵堂里,为母亲念经祈福!”
于氏心中不安越来越甚,身子一软,歪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你,你当真如此狠心?”
苏同庆早就不是那个圆滑内敛,做了许多坏事却从不说出来的那个苏同庆了,如今,他觉得,还是把心里藏的事说出来,更加的快意、过瘾!
“你以为江将为何敢给他们的儿子纳个平妻?于氏,你可很是蠢笨!是我,是我给太后说,苏瑶玉本性粗鲁,当不得世家宗妇,所以,太后才答应了江家给江成宇纳个知书识礼能管家的平妻!让你那个好女儿进门后,只当自己的正室就好!呵呵,没想到江成宇争气,连庶长子都搞出来了!更没想到,江谦要在娶儿媳当日给儿子纳平妻,呵呵,你真是不知道我心里多痛快!你把她弄回来恶心我,当日母亲还在,我奈何不了你,怎么样?如今你的女儿被满京都的人当笑话唾弃,你心里滋味如何?”
于氏有点呆呆的,手紧紧的握着拳头,指甲刺破掌心,流出黏腻的血液。
她有点傻,缓缓说:“你若是恨我,可以对我来的!”
苏同庆呵呵大笑:“你不配!自从你那个孽种回府,你活的就是一个她,让她难受,你才会更难受!于氏,你让我难受恶心了十几年,如今,也该轮到你恶心难受了!你亲自给你女儿找了这么一个全京都上流世家都笑话的亲事,怎么样?你还满意吧?让我去江家给她出气,你做什么梦呢?再过几天,我说不定会给女婿送去几个美妾伺候,那才是给你女儿出气呢!呵呵呵!”
苏瑶玉捂着嘴,瘫坐在窗户外面,愣怔许久,连哭都哭不出来!
一个黑衣人进来,在苏同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苏同庆怪笑几声,不在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既然已经是江家人,哪有回苏家长住的道理,你去,亲自把她送回江家,以后,不准她再踏进府门半步!”
于氏已经说不出话来,看着苏同庆像是变了一个人的样子,她弱弱抽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这里,是她的娘家!”
苏同庆袖子一甩:“夫人最近身子不适,送回翠园静养,不得踏出翠园半步,府里的内务,交给大少夫人处置。”
不知何时回到了书房门口的苏顺在门口恭敬的弯腰:“是!”转身便去孟少怡住的院子传话。
于氏身边的老仆几乎都被京兆府以种种理由抓走,如今伺候她的,都是些刚提上来的下人,苏同庆朝着门口喊:“来人!”
一个小厮过来:“老爷!”
“夫人身边伺候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去和园挑几个人,近身伺候夫人!”
“是!”
苏同庆哼笑一声,对着于氏说:“若是不出所料,近日你那弟弟,就要被流放了,你弟弟一走,于家就算是散了,以后于家的亲戚,就不用上门了!于氏,你说呢?”
于氏心痛如刀割,她就那么一个弟弟于宽,弟弟被流放,几个侄子侄女要如何能活着?她腿一软,不由得跪在地上,求苏同庆:“求你,给我侄子侄女留一条活路!”
苏同庆看到于氏对他下跪,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呵呵笑了两声:“于宽被流放,于家所以钱财充公,一部分补偿被他逼死的那些苦主,一部分补偿工部机密弩机图纸被泄露造成的损失,你侄子侄女并没有获罪,自然会有活路,不过,以后他们可不是锦衣玉食的侍郎府公子小姐了,怎么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于氏眼睛一闭,再次满面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