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亲属宿舍,顾亦和几人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出门,寻着记忆中的那个位置,他慢慢悠悠的走着过去。
其容貌气质绝佳,不少书院的男女弟子看到他皆是不由得多看两眼,暗暗猜测着是不是新入学的弟子。
上一次来灵麓书院还是百年前,如今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灵麓书院也变得大了不少,学子也更加的多了。
顾亦很是欣慰,民为国立身之本,民强则国盛,如今灵麓书院已经能为大安王朝源源不断的输送人才,这很好。
穿过一片片书斋,走过林荫小道来到灵麓书院的后山山脚,那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风吹竹叶摇晃,透过间隙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座木屋。
翠竹被栅栏挡在外面,拱卫着这座雅致的离地木屋,木屋前有一片泥地,左边是一方小菜地,已有青苗破土,右边除了一棵缩在角落已经枯死的独木和一方石桌,再无他物。
推开虚掩着的木门缓缓走了进去,环视着这处久违之地,顾亦心生感慨。
山林草木尚在,陌上枝头花败,不知今夕何年,白云苍狗悠悠,已然百载。
木屋的门被打开,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怎么又回来了,方才不是送过饭了吗。”
顾亦站在院中抬头望去,当与那人对视,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啊。”
头发花白的老人先是瞪大眼睛,随后表情变得平和,同样笑着说道:“您还没死啊。”
“一别六十余载,顾先生还是别来无恙啊。”
石桌上,辛淳熙为顾亦斟上一碗酒水,轻声说道。
顾亦看着面前这个已然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头,眼中泛着一丝唏嘘。
上次见面时,辛淳熙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才情天资极佳的他,那时虽然还是书院的教书先生,可却是所有人都认定的下一任院长。
两人相识于朝堂,年轻的辛淳熙当时考取了探花郎,正春风得意,即使是在面对当时还在朝中的顾亦,也是口若悬河,志意疏狂。
当时身为国师的顾亦问他,“当了官之后有什么想做的。”
年轻的辛淳熙张狂回道:“为天下万民做事。”
“如何做?”
“自然是.....”
辛淳熙愣住了,看着顾亦似笑非笑的神色,想说出的话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面。
顾亦朝他摇了摇头,“你不适合当官,走吧。”
考上了探花的辛淳熙自然是不服,认为顾亦是在羞辱他,即使对方是国师,他也不想平白受此辱,在朝中怒喷了一通后,脱衣甩帽离去。
本来以为考取了功名,以后就能当大官前途无量的辛淳熙离了朝堂后,便在一家酒楼里面买醉。
喝高了的他不知怎的就攀上了屋顶,举着酒壶指着天空对顾亦破口大骂,骂累了之后颓然坐在屋脊上,想着这么多年的辛苦全都打了水漂,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娘的,凭什么不让老子当官,就凭你是个国师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让老子当官,是你们的损失!”
“呜呜呜,他娘的,哪有那么欺负人的啊!”
低声啜泣的辛淳熙悲从中来,他站起身来,狠狠的把酒壶扔向夜空,用手指着天骂道:“姓顾的!你他娘的给老子等着,哪天你死了,老子要去你坟头跳舞!”
眼角滑落一滴泪水,他闭上眼喃喃自语:“天不生我辛淳熙,官场万古长如夜。”
兴许是喝醉了,他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向着地面滚去。
就在他以为要以身殉道之时,一只手稳稳的抓住了他,“不就是当不了官嘛,至于要死要活的嘛。”
辛淳熙被顾亦拉了上来,两人一起坐在屋脊上,顾亦拿着手中的酒壶说道:“亏你还是读书人,不知道不能高空抛物的道理吗,万一砸到人怎么办。”
辛淳熙已经被吓得醒了酒,此刻还有些惊魂未定,他看向顾亦,有些结巴的喊道:“国,国师大人。”
顾亦把酒壶抛给了他,自己从腰间拿出自己的酒葫喝上,喝了口酒后,顾亦咂吧着嘴问道:“就那么想当官?”
抱着酒壶的辛淳熙此刻老实了许多,“想。”
“想当个什么样的官,或者说是怎么样去当一个官。”
辛淳熙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道:“上奉君主,下安黎民,以身作则,造福百姓。”
顾亦摇了摇头,双眼直刺他,“我要听真心话。”
辛淳熙一滞,心虚的移开眼睛,支支吾吾的没有说话。
顾亦皱眉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的好不好,要不是看你颇有资质,且性格也合我胃口,老子才不会大半夜的跑来这里和你吹风。”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顾亦起身欲走。
辛淳熙怔怔看着他,他没想到那么儒雅的国师大人说话也这么的...痞气?
“他娘的......”顾亦看着他一副呆傻的模样,直接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辛淳熙急忙起身喊道。
顾亦看斜了他一眼,辛淳熙犹豫着开口,“因为所有人都这么说,所以......”
定了定神,他抬起头看着顾亦,认真说道:“国师大人,我确实不知道想当什么样的官,我要当官,一是因为想证明我有那个本事,二是我确实想为这个天下做点什么,所以当官,应该是个好的选择。”
顾亦闻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后笑道:“可我觉得你不适合官场。”
“凭什么。”辛淳熙硬着头皮,不甘的问道:“我都还没有去做,凭什么就说我不行。”
顾亦摇摇头,“你太直了。”
“直?”
“官场之中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似你这样的人,你能受得了卑躬屈膝吗?你能保证自己不迷失本心吗?你能在各种交错的关系里面,独善其身吗?”
“我就当好自己的官不行吗?”
顾亦摇头轻笑道:“所以我说你不适合当官。”
辛淳熙低头沉默,早就听说官场复杂,可他觉得顶了天也就是被罢官的下场,如今大安王朝里最大的权臣亲自和他说着官场中的猫腻,这让他有些无措。
喝了口酒,顾亦说道:“想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这很好,但当官不是最好的。”
“在公堂衙署里写写文书做做诗词,听到哪里民生疾苦就奏折上书,这些并没有什么卵用。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
若不是因为自己起了爱才之心,顾亦是不会浪费时间专程来找辛淳熙的,这小子今日在朝堂那一番闹腾,很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所以他来了,来让这个有着理想抱负的年轻人找到自己的路。
“纸上苍生而已......”辛淳熙喃喃念叨,半晌他抬起头来说道:“那国师大人,我.....该如何?”
顾亦咧嘴笑着看向他,“真想为这天下做些什么?不是吹牛?”
辛淳熙神色严肃,“若有假话,天打雷劈!”
顾亦说道:“我有条路,虽然过程漫长,但回报极大,有没有兴趣?”
“若真如大人所说,我愿意等。”
顾亦露出满意之色,“很好”
再之后的见面,辛淳熙已经在灵麓书院当了教书先生,他的才学极高,治学也别有一番心得,所以很受书院的青睐和学子们的尊敬。
顾亦闭关前见过他一面,那时年轻的辛淳熙虽还在负责教书,可浑身上下已经洗净铅华,有了大儒之风,已然是下一任灵麓书院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