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呼的吹,吹得镜水湖面没有一刻安宁。
兄弟三人踱步到湖边,全都愁眉不展。
“这天冻得人骨头都疼,怎么就是不见落雪……”褚苍洝拢了拢棉袍的袖口,把手缩了进去。
“是啊……天象异常,可不是什么好事。”褚苍浔昂起头去看头顶上昏黄的天色,悄悄叹了口气。
卞沧临晓得两个弟弟只是借着天象避说父亲的事,便由着他们闲扯不搭腔。
“我安排在献城的人近日递来消息,说执明国北部群山之上皆有雷电,已经持续一月有余了。”
“听说本应进入永夜期的陵光,天象也一反常态,日夜交替一直未变……”
“唉,来年未知,可已是人心惶惶。”
“只有咱们这锦都城,还在歌舞升平,不知疾苦。”
“昨日我进城时,还听到传闻说,喜乐坊邀了好几家茶点铺子一同准备在年末摆一台大戏。”
“我也听说了,说是陈班主的新戏……好像叫什么……岽铭什么传……”
“咳咳,岽铭木妖传。”
兄弟三人身后传来几声咳嗽,他们听见后便赶紧转身行礼。
“臣……”
“草民……”
“儿臣……”
“免了免了!”玄曦皇帝笑着拉住他们,“又没旁人!”
“父亲……您身子……”褚苍浔扶住玄曦皇帝,关切的问。
“不打紧,路还是能走得动的。”玄曦皇帝拍拍他的手,反倒安慰起他来,“愁眉苦脸的作甚?咱们父子四人难得有空聚聚,怎么还不高兴呢!”
褚苍洝赶紧凑过脸去,嬉皮笑脸的回应:“高兴!自然高兴得很!我和大哥二哥本就打算一会儿到祖母的永寿宫去等着您一块儿用膳。”
“你这小子,还同小时候一样……”玄曦皇帝戳戳他的脑袋,笑骂道:“嘴馋!”
故意抱着脑袋龇牙咧嘴的褚苍洝顿时引来一阵嘲笑。
“我还记得苍洝九岁那年,为了吃到祖母做的紫玉团不惜装病……半夜喝凉水……结果不仅闹了肚子,还受了风寒!紫玉团没吃成不说,还喝了半个月的苦药!哈哈哈哈……”卞沧临落井下石,笑得没心没肺。
“大哥不也为了紫玉团不惜半夜翻宫墙么!”褚苍洝不甘示弱的揭了太子殿下的短。
只有褚苍浔在一旁偷着乐,亦不忘煽风点火:“翻宫墙这事儿能传出来还得谢过莫家哥俩……不然那些紫玉团还真就全入了兄长你的口!”
“什么……原来是这两玩意儿通的风报的信……”
卞沧临咬牙切齿,玄曦皇帝则笑得合不拢嘴。
“行了,行了。”皇帝搓了搓被寒风吹得生疼的手,迈步前行:“咱们父子一同走走吧。停在这里说话,怪冷的。”
兄弟三人应完声,赶紧跟了上去。
天虽未落雪,但镜水湖边沿还是结了点冰,薄薄的一层,诱着让人去取来把玩似的晶莹剔透。
若是从前,褚苍洝早就溜到湖边一通玩闹了,可今日他却没了旁的心思,乖乖的守在玄曦皇帝身边。
玄曦皇帝看了眼他,牵过他的手握紧:“连苍洝都长大了呢!”
“他如今可是褚家的家主,若还是长不大,那还得了。”卞沧临揉了揉褚苍洝的脸蛋,宠溺的笑着。
玄曦皇帝也跟着笑,随即又拉过褚苍浔的手,将两个儿子的手叠握在手中:“你们母亲在世时,还以为苍浔会写一辈子的话本子……为此还准备开设文典铺和茶话居来着。没想到你小子却封了笔,进了仕途。”
褚苍浔吃惊道:“母亲也知晓此事?”
“你们兄弟几个的那点子花花肠子,真以为能把身为帝后的父母蒙在鼓里?”玄曦皇帝咯咯咯的笑得畅快,还顺便编排了卞沧临一顿:“包括你们兄长,领着你俩出城去扮侠客、个不够还贴了假胡子进飘香阁看姑娘长见识、自作聪明进山去卧底山匪窝结果差点被抢去做压寨夫人……这些混事哪一样我们不知!”
卞沧临满脸尴尬,别过头去抠了抠鼻头。
“你们都长大了,有能力、有抱负,为父甚是欣慰。”玄曦皇帝停下脚步,将他们兄弟一同搂在怀里,“沧临、苍浔、苍洝,你们要照顾好彼此,照顾好祖母和皇城里的家人们,更要照顾好孟章百姓。知道吗?”
兄弟三人点着头,泪流满面,全都侧过脸去不敢看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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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欢居回来,慧玉突然发现院子多了两个年长的妇人。
“大小姐见安。”其中一个胖得塞不下井口的妇人,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还能顺带推一把身边的瘦子,说道:“我是周刘氏,这位是陈吴氏。我们都是侯爷安排过来……”
慧玉皱了皱眉,不满的打断了她:“我才归家,衣衫都未换便将我堵在这院子里自说自话……真没规矩!”
那胖妇一愣,立马收了笑脸,退了两步。
瘦的那个倒是没动,只低着头,安静的等在原处。
慧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问:“陈吴氏?”
“陈吴氏见小姐安。”陈吴氏还是没抬头,但规规矩矩的行了拜礼。
“你把她带出去,告诉管家,她不行!我知道你们是父亲安排给我带进宫里去的,但……皇城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地方,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往里塞!弄不好,不止你们的命保不住,整个佑安侯府都很可能陪葬!”慧玉故意高声怒斥,想让整个侯府有歪心思的都给她打住。
等陈吴氏带走了胖妇,慧玉才回到屋中,脱下外袍。
知倪儿帮衬着她换下长衫,又把热好的手炉递了过去。
“小姐,您可不知道……那个周刘氏一进咱们院子,就开始大呼小叫的要这要那!简直嚣张得不行!”
慧玉抱着手炉,斟酌着她的话,想了想,问:“那陈吴氏呢?”
“陈家嫂嫂还成。一声不吭的,还帮着竹月收拾了院子里的落叶。”
“……话不多,心里有活儿……”慧玉喝了口热茶,喃喃道。
“是啊。单是看面相,都觉着陈家婶婶是好相处的。”知倪儿从梅染手里接过糕点,挑了一块喂到慧玉嘴里,“小姐,好吃吗?这是九味楼送过来的。”
慧玉眼睛亮了一下,又吃了一块:“薛姨出的新品?”
“嗯,说是……叫腌梅酪。”
“有咸有酸有甜……怪是怪,但甚合我的口味呢!”慧玉把糕点盘子端到知倪儿和梅染面前,“你俩也尝尝。”
结果两人尝完都瘪了瘪嘴。
“不懂欣赏!”慧玉收回盘子,自己抱着一顿吃。
梅染见状,捂着嘴直笑:“难怪薛姨说,这是小姐的特供。”
“咱家大小姐从脾气到口味,可都是独一无二的。”知倪儿一边收拾着外袍,一边歪头回来调侃。
慧玉也不生气,吃了一半才想起来要带点给欢居的娃娃们,这才停了嘴。
至于那一胖一瘦的两位妇人,她硬是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十日后,那陈吴氏又领着十来个妇人来到凌波院。
“这是……?”她坐在软榻上,望着一屋子长得各式各样的妇人们问。
“回大小姐话,她们都是管家应侯爷的吩咐,从各处挑选出来的随嫁嬷嬷。”
子阳慧玉看了陈吴氏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端起炕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小口。
陈吴氏也很是沉得住气,低着眉眼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等着慧玉发话。
慢慢品完茶盏里的茶水,慧玉这才正了正身姿,轻轻叹气道:“唉,父亲也真是……太后身边也仅有云裳姑姑一位嬷嬷而已!他这一下子给我安排那么多随嫁嬷嬷在身边,怕不是得天天抬着我进进出出……”
陈吴氏的嘴微微张了张,但很快就又闭上,只是安静的站着。
慧玉用余光扫了她好几遍,终于从软榻上起身,笑眯眯的走到她身边,挽住她的胳膊。
“陈家婶婶,您做我的随嫁嬷嬷就好。旁的……还是让她们回了吧!太后还在,我一晚辈怎能排场摆得比她老人家还大!”
“大小姐说笑了。她们都是安排过来供大小姐挑选的,怎能都做您的随嫁嬷嬷。侯爷的吩咐是,请您今日就挑出三位来入了凌波院,也好能与她们多相处相处、熟悉熟悉。”陈吴氏依旧毕恭毕敬,对于慧玉故意为之的亲昵,不退怯也不亲近。
“进我的凌波院就不必了,我会奏请太后,从宫中调派教授规矩的侍官来侯府为随嫁的丫头嬷嬷们授课。”慧玉退回软榻,脸上笑容不变,只是语气硬了不少:“咱们佑安侯府要明白,宫里有宫里的规矩,随嫁的嬷嬷一人足以。至于随嫁丫鬟……我会亲自安排我院子里的丫头。她们大都同我一起长大的,就不用什么相处不相处、熟悉不熟悉了。”
“可是侯爷……”
“陈家婶婶,我是出嫁,不是迎娶。我总不能为了娘家而坏了夫家的规矩吧……更何况,皇城可不是什么寻常人家。不过,若父亲真有别的想法……我倒是可以替他去问一问太后。”
陈吴氏偷瞄了慧玉一眼,随即俯身行礼,领着那一堆妇人一起离开了凌波院。
屋子终于空旷了许多,知倪儿这才松了松肩膀,疑惑的问子阳慧玉:“小姐,您这般忤逆侯爷,就不怕……”
“知倪儿,你觉得……我父亲待我如何?”慧玉支着脑袋,歪着头反问她。
知倪儿想了想,低声回答:“……不坏……可也不好。像路上的过客似的。”
“对于一位过客,何来忤逆一说?”慧玉她往空了的茶盏里又添了些茶水,然后一饮而尽:“知倪儿,你还记得府里的九姨娘么?”
“当然,不就是去年离世的那位……”
“她是父亲众多妾室中最乖巧听话的一位……然而仅仅因为孕吐弄脏了父亲的鞋履,便被丢去了外宅自生自灭。听话……在佑安侯府中可不是什么好词。”
知倪儿看着慧玉,伸出手去一把抱住她:“小姐,那您就别听话!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慧玉也回抱住她,顺便还挠她的痒痒肉。
两个女孩子笑闹做一团,引得屋里屋外的丫头们也跟着大笑。
“不过,你们可都听好了!随嫁这事儿还没完,之后管家还会往咱们院子里塞人。你们啊,就记着一点,遇着了,都给我装聋子哑巴,能躲多远躲多远!”闹这一阵把慧玉累得瘫倒在软榻上气喘吁吁,还不忘特别叮嘱道。
“好嘞,大小姐。不过您这大病初愈真得好好补补,才疯这么一会儿就喘成这样跟从前比可差远了。”知倪儿扶起她,将才做好端来的药膳舀了一碗送到她手里。
慧玉吃着药膳,收回情绪,脑子里回想着方才陈吴氏的一举一动,渐渐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