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阳慧玉今日起了个早,没让丫头们伺候,自己洗漱完毕穿了身铜绿色的男式外袍,便牵了匹快马出了门。
她先是绕道去了趟坊耘巷。本想着去钱家包子铺买点汤包子带去欢居作自己和孩子们的早膳,结果钱家铺子没开店门,害得她饿着肚子在附近转了好一阵,才寻了处看起来还不错的面片摊子坐下,准备先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
要了碗面片汤和两块肉馍,还没来得及动嘴,就被突然坐到她对面的人给抢了去。
慧玉刚想张口骂人,但抬眼看清了来人是谁后,只冷冷的瞪着对方,闭上嘴一言不发。
“楚姑娘今日怎么这般早出门?”许琎喝了口热腾腾的面片汤,笑眯眯的看着她。
“许巡官今日怎么这般的不要脸。”饿得要死的慧玉抄起手,见他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热汤,恨不得一脚把小木桌给踹翻,好让他连渣都吃不上。
许琎拿起块肉馍递到她嘴边,讨好道:“给,好吃着呢!”
“许巡官……男女,授受不亲。”慧玉推开他递过来的肉馍,低声道。
“照顾自家兄弟而已,何来的男女授受?”许琎又将肉馍凑过去,顺便还从上往下扫了她全身一遍。
慧玉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子装扮,翻翻白眼拍开他的手:“许巡官还是一如既往的爱说笑!您吃进嘴里的本就是我花币子买的肉馍……这借花献花的主人,还妄图邀功,可真好意思!不过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许巡官已经饿得需要抢别人碗里的吃食,那本姑娘就不同您计较了。……这一顿,全当作是我还了许巡官的人情。”她说完,便另要了碗面片汤和肉馍,又掏出一份餐点的币子递给摊主。
“这救命之恩……仅用一顿早膳便了了?不该以身相许么?”许琎看着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慧玉瞥了他一眼,回道:“以身相许?那还劳请许巡官排个位子……再过个几辈子,或许就轮到您了。”
许琎放下已经吃干喝尽的汤碗,从袖里摸出块小布巾子抹了抹嘴,笑说:“看来楚姑娘身边还是个危机四伏的不祥之地。要不要我去报请个保差好护您周全?”
“大可不必!”慧玉冲他摆摆手,然后接过摊主递来的汤碗和肉馍,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许琎见她不打算再理会自己,也闭了嘴,将布巾子扔在小桌上,抱起手继续端详着她。
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慧玉两三下呼噜完早膳,放下碗起身牵了马就准备走,却被许琎拉住。
“子阳小姐还是听在下一句劝,近些日子莫要独自出行。招亲宴的风波……可还未过!”
“许巡官你……”慧玉上下打量着他,试探道:“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许琎笑了笑,朝街口使了个眼神。慧玉偷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正好闪出视野的人影。
“姑娘赶紧走吧。只不过……下次若还要外出,请务必带些随侍。”许琎真诚的对她微笑。
慧玉仰起头,瞪着他看了半天,最终软下语气礼貌的行了谢礼:“多谢许巡官提醒。”然后骑上马,飞驰而去。
看着慧玉远去的许琎,瞟了眼身后,眯起眼似笑非笑的转身进了旁边的巷子。
等到他俩都没了踪影,那道遮遮掩掩的人影才慢慢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到面片摊旁,拾起许琎扔在小桌上的布巾子,咧着嘴洋洋得意。
*******
自从那次遇见许琎,慧玉便听劝的极少出府门。
她知道年末朝中事多,卞沧临也一直没有音讯传来,便更是不想给他添麻烦……关于那日清晨的遭遇就只与知倪儿说了,再没让旁的人知晓。
又是一日无所事事的午膳后,她打了个哈欠,推开窗看了眼院子里多出来的好几副生面孔,揉了揉眉心。
这是父亲送来的第六波随嫁嬷嬷,依旧还是那位话不多,但心思活络的陈吴氏领着。
慧玉勾了勾手指,招来了陈吴氏:“前些日子不是才规训出一位合适的嬷嬷吗?怎么又送人过来?”
“大小姐。”陈吴氏先是稳稳的行了一记见礼,然后取出一红纸封交到慧玉手上:“这是侯爷同皇城商议过后定下的。”
慧玉打开红纸封看了眼里面盖了红印的纸,皱起了眉头。
“三位嬷嬷……”
“还请大小姐速速再定下两位,我也好交差。”
“既如此……”慧玉收了红纸封,浅浅一笑:“便劳烦陈家婶婶将她们都领去后舍吧。依照前次,先学学规矩,再荐选出几位来让我挑挑。”
陈吴氏微微低了低头,轻声回:“是。”领人走时还不忘悄摸的扫了倚在窗上的慧玉一眼。
直到院里恢复宁静,慧玉才长长的吐了口气,趴倒在窗台上看院子里那棵已经掉光了叶子的燕槐。
“小姐?”知倪儿端了份玉兰酥进屋,从身后看以为她睡着了,便小声唤她。
“知倪儿,今日去欢居的是哪个丫头?”慧玉出声问她,但身体却一动不动,差点吓坏正准备拍醒她的知倪儿。
“是小艾。”知倪儿捂着心口回道。
慧玉懒洋洋的转过身:“孩子们的功课如何?”
“授课的先生说,进步都挺大的。特别是那个叫彦翀的孩子,如今沉稳了不少。”
“那就好。在欢居吃喝有悦园照看着,我倒是不担心。只是这习字学文,实在不能因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给耽误了……毕竟是诺先生曾教授过的孩子。”
“说起诺先生……小姐,小艾今日从欢居带回来一封信,您看看,是不是诺先生给您的。”
“什么?”慧玉兴奋的从软榻上跳下来,抢过知倪儿刚拿出来的信封。
知倪儿歪着脑袋,一边看她小心翼翼的揭开封口,一边说道:“小艾说,信就放在您欢居的卧房门边,也不知是何时放在那里的。那人倒是写了启信人为楚琰,但落款却只有一个‘诺’字。”
慧玉展开信纸,细细的读了起来。
“是诺先生的信!十日前他回了一趟锦都,但有别的事又着急离开了……不过,年后他还会再来!说是有要事寻我。”
“小姐这是要出府?可您不是说……”知倪儿压低了声音,悄悄的问。
“不碍事!”重新折好信纸,慧玉微笑着塞了她一口玉兰酥:“到时,我把你们都带上,一同去欢居不就行了么?!”
*******
新年,正月初一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巡了一晚夜才下职的许琎刚到家口开了门锁,就被人顺势给推进了屋子。
“南计官?”许琎看清来人后,不紧不慢的拍了拍身上的灰,淡淡的笑着,“南大人这是来给我贺新年来了?”
南存策也没理他,只是绕着屋墙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处木柜前,伸手开了柜门。
“计官大人身为朝中之臣……这登门入户、堂而皇之的翻找别人家的东西,可真有规矩啊!”许琎瞥了他一眼,坐到茶桌旁,给自己倒了盏茶水,慢悠悠的喝起来。
“许巡官也不赖啊!”南存策扫了眼满满一柜子的茶罐,一只一只的取下打开来仔细的闻了又闻,“……哟,居然还有梦苌秋!这茶可不便宜!您得攒多少年才能买得起这一罐子啊!”
“我哪买得起呀……不过是朋友送的。”
南存策放回茶罐,坐到他身旁,一把握住他的肩,望着他,笑眯眯的说:“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许巡官也为我引荐引荐这位贵友?”
“自然没有问题。”许琎拍拍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同样笑眯眯的看着他,“就是那位青源茶铺的陈老板,南计官应该是见过的吧。”
“原来是青源茶铺的陈老板!确实见过……”南存策对上他的眼睛,把头伸过去,压低声音说道:“在摇香馆中见过。”
许琎扒开他的手,一边给他倒了盏茶水一边笑说:“南计官身为户司计官,难道都不曾与商户们打交道?怎么只记得在摇香馆中的事儿?”
“户司计官只负责核准,许巡官怕是弄错了我们计官的权责。”
“是么?我还以为核验新铺资册时,你们官商两方总得见见呢。”许琎不以为然的笑笑。
“核验资册可无须见什么商铺老板!”南存策接过他递来的茶水,隐隐一笑,“说起来,这锦都城中的商户里,倒是只有摇香馆的馆主……不仅与计官见过,连侍正、侍首也都见过呢!”
“听您这么一说……看来那间曾经名满锦都的摇香馆,果然是手段了得。”许琎见他一口喝完了茶盏里的茶水,又替他满满的倒上了一盏,“只是在下实在不明,南大人为何要一直提那已经被查抄了的摇香馆?”
南存策看了看手中的茶水,又看了看面前的许琎,突然发难:“都说,酒满敬人,茶满欺人……楼馆主不让我提摇香馆,莫不是想堵我的嘴?”
许琎听完,一挑眉,笑着放下手中的茶壶,神色依旧淡然:“南大人这是怎么了?我这屋子就那么点儿大,除了你我,哪来的什么楼馆主?”
“楼馆主不是知道我的本事么?您的习惯没变多少,何必装模作样。”南存策又一口喝下茶水,瞄了他一眼,然后拿出他之前从面片摊上得到的布巾子,摆到许琎面前,笑了笑,“馆主请放宽心,我也知道您的本事!能从摇香馆中潇洒脱身后又转入官场,身后没点权势支持断然是做不到如此的。我一小小的计官,撼动不了大树,也无心做别人道上的拦路石……今日特来寻馆主大人,无非是想求馆主帮我一个小忙。”
“难道在南大人心里,太子殿下和佑安侯爵都算不得撼动不了的大树?”许琎也不再掩饰,直截了当的揭了他的底。
南存策一愣,当即冷下脸:“掌权者心中只有权势,哪有什么情深意切!佑安侯没了女儿还会有别的筹码;太子没了侯府嫡女,也还会有别的官家小姐!这世间,只有我能给她情爱和幸福!”
“可她的身份就是你小小计官撼动不了的大树!”
“不,只要她死了……只要别人都认为她死了……她就不再会被身份束缚,不再是撼动不了的大树!”
许琎瞪着他,眯起眼睛压过去问:“你想怎么做?”
“许巡官只管等我的指令便是!放心,一定是您能办到的事。”南存策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只要许巡官肯出手帮我,我便会带着您的秘密和她一同消失在孟章国。”
“……我现在杀了你,不也一样可以让我的秘密消失吗?”许琎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捏在手里把玩。
南存策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笑:“我今日既然敢来寻许大人,自然就不会不留后手。若大人想看到楼汐和许琎两个名字一同出现在坊市中,便杀了我吧!”
许琎看着他,突然一阵大笑,收了匕首,站起身一把揽住他的肩:“说到底,咱们也是喝过酒交过心的朋友。我信你不会卖我!”
“只要许巡官助我成事,我定然会将这秘密带进坟墓中去。”
“好说,好说。”
南存策满意的走了。许琎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的走到床边,敲了敲其中一根床柱,喊道:“听完了吗?听完了,就赶紧传信去!”
*******
“……啊球!”刚吃完一顿饭又吃了一顿茶点的慧玉一个喷嚏打了出去。
她摸摸发酸的鼻子,又打了个哈欠。
“这年过得……真是猪一样的日子!侯府跟猪圈啊……有何不同!”
“大小姐!你又胡说八道了!”知倪儿赶紧捂住她的嘴巴,警惕的探了探窗外:“您又不是不知道院里新来的几位嬷嬷,就是为了盯着您的!”
“知倪儿,放宽心,她们待不久!等过了十五我便把她们都扔出院子去!”
“小姐,你说万一诺先生就在这几日回来,你还出得去府吗?”
“出不去也得出!大不了挨一顿罚。”
“其实吧……您这临出嫁了还往外跑,确实不妥!要不我帮你带封信去欢居,跟诺先生说一声,等您嫁入皇城再……”
“知倪儿,你傻不傻!入了宫,我不是更难往外跑了么!”慧玉一边说,一边戳着知倪儿的脑门。
“嘿嘿,说的也是。”知倪儿摸着脑壳傻笑,然后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感慨道:“说起来……宫里已经有五六日没来人送小食了呢!”
“是啊,也不知他们在忙些什么。”慧玉撑着脑袋,抵在窗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