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珏自仓山下来的第一天,忙得焦头烂额。
昏黄的光晕里,男子笔挺的背影投射在雕花窗棂上,镌刻出一抹孤寂的轮廓。
膳桌上摆着侍仆送进来的晚膳,饭食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却总是不得空。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谢潇轻柔的嗓音在冬日的夜里流转:“三哥,还在吗?”
谢珏仓皇收起了手边关于苏毕罗入宫前的资料,应道:“我在。”
殿门被轻轻推开,谢潇进来的时候浑身还裹挟着冬夜里的寒意。
她将食盒放下:“三哥,皇祖母怕你累着,特让我给你送来一份胡椒醋辣虾和辣煸鸽松,又备下一份豌豆黄为你解辣,你若是不忙就尽早吃。”
她说完话就挪着步子想走,身后的人却轻轻“嗯”了一声,并不如往常那般,一到夜里就紧紧让她贴在身边。
将走时,谢潇发现他心事重重,于是问了句:“三哥,你可是心情不好?”
“没有。”
谢珏并不想让她知道仓山上的事情,于是下意识撒了谎,起身出来送她。
“哦。”谢潇又说:“那三哥你趁热吃,早些休息。”
谢珏为她开了殿门,“我叫张响送你。”
“三哥,你快看。”
谢潇刚刚踏出去眼眸就瞬间溢出惊喜,指着月光之下的银白路面道:“下雪了。”
夜色静谧而深沉,她在廊下伸出手掌,不经意间,一片冰凉落在掌心,转瞬即逝之后,手上留下一片湿润的凉意。
“小时候最喜欢下雪,因为一下雪就代表着要过新年,岁首的那日我总是第一个给皇祖母磕头,她总要给我发一个最大的红封,够我潇洒几个月了。”
谢潇不禁欢呼雀跃起来:“只可惜,京城下雪的机会太少了。”
雪纷纷扬扬如鹅毛般洒落,她虽然穿着男子的锦袍,裹着宽大的狐裘,但眉眼间的笑意明媚无比。
尤其是唇间那一抹鲜红,在雪的映衬下更显娇艳。
这让谢珏不禁又生出一点侥幸心理,至少在这三天里,谢晋应该是不会动手的。
“再等会儿,雪刚下还没有积聚起来。”谢珏牵上她的手,“晚会儿我陪你出来玩雪。”
谢潇不敢与他共处一室,想要挣脱:“我回重州殿玩雪也是一样的。”
男人女人天生就力量悬殊,谢潇下一瞬又被一股大力拽了进去。
这次谢珏没有乱来,脑袋里也没有想着平日里的那些荤事,只将她抱在腿上安安静静,把每一刻都当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来珍惜。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他拈起一块豌豆黄喂她,“今日第一天回中书,可还习惯?”
他少有这般缄默,谢潇心中有些莫名其妙,“还成,高大人念我身体刚愈,让我多休息,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活。”
她说完窃喜了一下,与谢珏分享着今日的趣闻:
“今日不知哪位同僚的绯胸鹦鹉没有看紧,飞到我的值房里,我关紧了门窗将它逮起来放笼子里,它吃饱之后,竟在骂‘中书个个草包’。”
谢珏与她一起嗤嗤笑了起来,气氛很是融洽:“唔,兴许是鹦鹉常听它的主人论起官场,这才给学了去,那鸟儿骂个不停,若是高大人恰巧经过,定会以为是你教的。”
谢潇清秀的眉目越来越舒展,道:“那可不是,高大人真的来了,听见我屋里有鹦鹉在骂人,竟然立刻竖眉瞪眼,若不是因为我是皇子,恐怕立刻要把我拉去问罪的。”
谢珏:“局面尴尬,有些难解。”
“这自然难不倒我。”谢潇口中嚼着豌豆黄,细腻绵软的口感令她回味无穷:
“‘草包’意为‘苞’,‘个个’两字岂不就是‘竹’字?我向高大人解释这鹦鹉久在中书熏陶,学会了拆字,它实际是在夸紫凤阁‘如竹苞矣,如松茂矣’,比喻中书省如大家族一样兴旺呢。”
“聪明。”
谢珏笑出声来,眼神里满是宠溺:“你混在官场倒是生出了个玲珑心,识透人心,目光如炬,落子辨局,现在这样,很好。”
谢潇愣了愣,与他说了点真心话:“三哥,你与旁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在你知道我是女儿身之后,你不曾说‘女子应该相夫教子’一类的话,相反,你一直都支持我在宫中立足。”
谢珏明亮的眼眸深处藏着一抹黯淡和神伤,他解释道:“起初是想保护妹妹,后来知道你不是亲妹妹就很怕……万一哪一天,我食言了呢?”
谢潇摇摇头:“什么意思?”
“如果让你依附于我,做一个温室里的花朵,倘若有一天我背叛了你,那你便失去了全世界;如若我的生命先你而结束,我依然希望你能独步江湖,更希望你能做山间的百合,云破日出,向阳而上。”
谢珏指尖拂过她额角的碎发,最后道:“三哥愿做你的垫脚石,做你的藤蔓,如今看到你拥有了比美貌更有用的智慧,我很欣慰。”
更欣慰的是,如若没有我,你也可以自我独立,活得体面。
谢潇眼圈又红,不知为何总想哭。
“三哥,谢谢你。”除了这句话,她真的不知说些什么:“你对我的好,我此生都无法偿还。”
“又馋又爱哭。”谢珏为她擦泪,难得没有索要亲近,轻哄道:“你陪我一同吃些辣食暖暖身子,我陪你一同去玩雪,可行?”
谢潇破涕为笑,点点头。
第一夜的雪下得很大,两人出来时外头已是银装素裹的天地,谢潇捧起一捧雪攥成了雪球,奋力朝着谢珏身上掷去。
谢珏回敬,但很怕伤了她,不紧实的雪球在空中就化为飞絮。
疯玩到半夜,谢珏才恋恋不舍将她送回重州殿。
玩雪累极,谢潇刚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却不知道那位身披着褐色大氅的男子并未离去,乌黑的发丝上已然落满了晶莹的白雪。
次日一清早,谢潇推开窗子便看到整个世界比昨夜更加洁白无垠,心情也无端好了起来。
殿外还有一个身材胖圆又十分可爱的雪人,两颗黑纽扣般的眼神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的方向看。
放眼望去,傅柳和谢砀两人正在雪地里欢呼追逐着打雪仗,习武之人臂力惊人,傅柳手中的雪球如同密集的子弹一般不断朝谢砀投射,谢砀疼得龇牙咧嘴。
“你们两个堆的雪人很漂亮。”两人回来时,谢潇说。
“不是我们堆的。”傅柳同谢砀对视一眼,一个比一个迷茫:“今早起来就有了,看那雪人蛮可爱,就没有动。”
谢潇心中的细微之处被深深触动,难不成是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