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珏忙得脚不沾地,午时太后宫中的纪姑姑过来,说是太后请他过去一趟。
谢珏披上大氅出了东宫,整个宫中仍是漫天飞舞的白絮,天地间仿佛被拉起了巨大的白色幕布。
靴底与积雪摩擦,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纪姑姑带着宫人给谢珏清理肩上的雪花,忽听得里头有年轻女子说话的声音。
谢珏问:“是谁?”
纪姑姑露齿一笑,道:“夏姑娘通读诗书杂学,自创了一个冬日里驱寒效果很好的养生茶,今日冒雪进宫为太后煮茶。”
谢珏身体缓缓僵住,已经猜到皇祖母叫他过来的用意。
“舟舟过来了?这是夏姑娘煮的养生茶,解表散寒、行气和胃功效显着,你也尝尝。”太后招呼他坐。
宫人奉上枣红色的澄亮茶水,谢珏无心品味,双手下意识地握紧又松开,最后只勉强饮了一口。
太后自然知道夏见雪冒雪进宫的来意,且自己先前的许诺实在是无法推辞,再加上久等不来谢珏的消息,只得叫他亲自过来解决。
夏见雪见两位贵人迟迟不表态,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跪下:“臣女日前献上风疫药方,虽是为国为民不敢居功,但太后曾许诺,若药方有效,便允臣女一个心愿。如今风疫已得控制,臣女的心愿……便是希望能常伴殿下左右。”
夏见雪自知女流之辈无法封爵,所以她以退为进,希望太后能兑现承诺。
“咳咳,哀家忽然有些头痛,想回去午休片刻,舟舟你陪着夏姑娘。”太后在这方面虽然站谢珏,但封爵的事出自她口,也实在无法拒绝,最后只得偷溜。
“夏姑娘。”谢珏目光在自己脚下的地面游移,并不看她:“东宫都是一些不会侍奉人的粗狂男子,你若嫁进来,恐怕会很辛苦。”
夏见雪抬起头,目光直视谢珏,语气中带着一丝执着:“殿下,臣女并非贪图富贵,只是仰慕殿下才华与品性,愿与殿下共度此生。只要殿下点头,太后也一定会允诺的。”
谢珏:“孤心中已有挚爱,这件事早就告诉过你,你如今执意这般,难道是想葬送三个人的一生吗?”
夏见雪微微低头,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殿下莫不是想毁约?”
谢珏心中思绪万千,实在是没有心情和夏见雪过多纠缠:
“既如此,那孤这就上奏为你请封爵位,这药方虽是有心人故意透露给你,但你更改之后确有奇效,父皇肯不肯将祛除风疫的头功记在你的头上,孤也左右不了。”
“孤先前承诺你拒婚的谢礼今日就会送到夏府,谢你两次施以援手。”
谢珏做足了被救者的姿态,最后又将皮球踢给渊帝。
……
第三日,谢珏又出宫去了趟荣国公府。
积雪还未融化,整个管道上都堆积着厚厚的一层,出宫后骑马和马车皆不方便,谢珏是徒步走着去的。
雪地一脚踩下去便没过脚踝,屋顶上,也像极了铺上一层蓬松的,边缘被风雕琢出自然的弧度。
国公爷宋景和谢绮夫妇出来迎时,谢珏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已经刺得生疼。
在国公府用过午膳,宋迎恩与宋景兄弟俩驮着小世子在雪地里追逐,姐弟俩在翘角风亭下闲聊,不约而同勾起唇角。
“你平日里忙得如同陀螺一般,今日怎地有空来国公府,还带了那么多礼品过来?”
“小侄出生之后我都不怎么抱他,今日突发奇想就想见一面,年后他便要满周岁了,提前把贺礼送过来。”
谢绮心觉他有什么不对:“离世子满周岁还有两个多月,你年后又不是不在京城,这么急着送贺礼做什么?”
谢珏眼神像被一层雾霭笼罩,透着化不开的落寞:“没什么,想送便送了。”
谢绮瞳孔微张,隐隐闪烁着怀疑的光芒:“风疫不是过去了,莫不是宫中还有大事?”
谢珏故作轻松:“能有什么大事,我只是怕年后太忙赶不及。”
姐弟俩又说了许多话,谢绮很想问他何时有空将那个心仪的女子带来见见,但发觉谢珏眼眸时常黯淡无光,终究不忍心下问。
谢珏在国公府待至傍晚时分方才出来,他站在街角回看,国公府大门重重阖上的那一刻,喉咙里涌出无尽的酸涩。
刚一进宫,暗卫就来禀报事情,谢珏扶着额头仔细听完,又事无巨细的交代好一切就将他们又派了出去。
最后一日,参加完朝会回来,谢珏将殿门紧闭,他单薄落寞的背影待在这偌大的宫殿中,就像漂泊在茫茫的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孤独而又无助。
这时,离与谢晋仓山见面的三日之约,只剩下最后两个时辰。
昔日折子密报堆积如山的案牍上早已清空,台边沙漏里的沙子正在有序坠落,碰撞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拇指顶开黍梦的剑鞘,金属凉润的手感传来,谢珏仔细端详,谢晋送他的短剑比自己常用的那把还要锋利。
可谓吹毛断发。
一刀下去应该很快,没有一点痛苦。
“沙沙沙”的声音代表着生命的每一瞬倒计时,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沙漏里的沙堆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一丝细沙线。
忽然间,一声巨响瞬间炸裂,东宫与御书房同属前朝,谢珏自然能听得见。
“啊!!!”
然后,女子的惊叫之声震破宫闱。
当最后一粒沙子坠下,殿门被人猛地一声踹开,宋迎恩与张响不约而同奔入。
宋迎恩看了眼桌案,愣道:“你这是,准备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