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见叶景江吃瘪,秦莳心情好了几分。别瞧她虽是愿意了的,可总归逗一逗人也无妨。
叶景江无奈,“那我下回若是再去藏锋山,大约要让你那师尊给打下来了。”
他又总不能与……咳咳,长辈动手。
秦莳不甚在意,眼底还隐约透出了几分期待来,“我倒是许久未见师尊出手了。”
如今虽是暗潮涌动,但明面上的修仙界可还是一片平和,同魔界的封印更是稳固极了,云臣剑尊自然没有出手的机会。
叶景江心道,这小姑娘旁的且不论,嘴倒是硬的很。
“且等着吧,谁知道那人什么时候会上钩。”秦莳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又道:“也不知若是师尊发现了晋元师兄不在会如何。”
其实她是不必操这个心的。
云臣剑尊虽对自己的弟子一向上心,可他的弟子们又不是那练气期的小娃娃,他整日盯着看作甚?
叶景江也不去戳穿秦莳,只是笑吟吟道:“阿莳耐心如何?”
秦莳想了想,诚实道:“不大好。”
她是当真不喜欢等待,等待的时候,结果总是不确定的。她的手里没有任何的主动权,凭空让人生出了几分被人左右、只能听天由命的无助感来。
秦莳厌恶这样的无措。
叶景江耐心的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道:“左右有我同你一道等着。”
且他们这一回,可终归是会等到那幕后之人出来的。
叶景江对这一点无比的确认。
秦莳睨了他一眼,席地而坐,又微微阖上了眸,“嗯。”
其实还是不大喜欢。
“纵然修行岁月短,也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才是。”叶景江闷笑,也坐在了秦莳身侧,心下不由感慨了一句,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呢。
秦莳不满:“我性子已然够沉静了。”
若不然,她这时候该是已经杀去了主峰,先想法子宰了那不做人事的宗主。
毕竟前世在魔界待的日子久了,早已经习惯了随性而为。且纵然修为不够,境界却还是在的,加之前世她修习的诸多秘术与她对宗主的熟悉,以有心算无心,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叶景江:“……”
罢了,或许在剑修里,他家阿莳已经算是好性子的了。
—
命峰。
“师尊,您寻弟子作何?”李谛神色平静,恭谨问道。
天星子面色隐于暗处,依旧是双眸紧闭的模样,“藏锋山如何?”
李谛道:“很好。”
那里当真很好。
钦天居士不单单是深居简出,哪怕是在命峰上,他与师尊和同门的往来也不算密切,盖因钦天居士命数不显,自身须得少沾染因果。
如小师弟那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些。
可藏锋山不一样。那些剑修……与他们的同门当真是亲如手足。
李谛不是蠢货,明白晋元为什么不大待见他。
听他如此说起,天星子面上仿佛也多了几分浅淡的笑。
“藏锋山大弟子如何?”
李谛一怔,师尊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许是一直没有等到回答,天星子又问了一遍。
李谛深吸了一口气,“她……也很好。”
那人是性情温婉,行事却滴水不漏,对待年幼的同门多加照顾,偌大的藏锋山在她手底下条理分明。
徐桢是一个奇女子。
或许她不如她的师妹那般招眼,可她只安安静静的站在那,便是这世间最让人沉醉的景。
“好。”
“师尊,您问这些,可是有什么打算?”李谛不得不多问几句。
事关徐桢,还是从他口中透出的消息,他总得明白后续才是。
“无大事。”天星子却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你与她或有缘分。”
至于更多的,天星子也推算不出。
便是连这一星半点的消息,那也是从徐桢和藏锋山上瞧出来的。
天星子虽是个淡漠之人,可对自己的弟子总归是不同的。他自然也关心弟子的日后,因此总要过问几句才是。
李谛平静的面容终于是多了几分情绪,他讶然的看向自家师尊。他并不奇怪师尊能够看出这些命数。
天星子生来便是修行钦天道的好苗子,他生来眼盲,却有一双看穿一切虚妄的慧眼,世间万物的因果纠缠,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李谛只是没有想到,自家师尊会与他说这些。
若是按着天星子的脾气,他便是看穿了一切,也只会藏在心底,决计不会对着旁人吐露分毫的。
“现下,三千秘境将开,乱象已经就此启动,命峰与藏锋山已经绑在了一起,你尽可去做你想做的。”
李谛沉默了一瞬,“弟子有一事不明,想请师尊解惑。”
天星子微微颔首。
“师尊为何要插手藏锋山之事?”钦天居士看穿命数,却从不参与其中。
这也是修习钦天道的准则,从前命峰也一直是这般做的。
李谛固然愿意帮上藏锋山,可这根本与师尊平日教导相悖逆,他不得不问上一句。
毕竟,命峰上还有诸多同门。
“万事皆坐看,修行又为何?”天星子反问道,“我辈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若是明知应为而不为,只顾己身生死,不如不修行。”
李谛心头一震,非是因着天星子的话里隐约的责备,而是……他家师尊这番话已经基本等同于说明了浩劫之中,藏锋山会是中心。
可为什么?
“师尊,弟子可以做什么?还请师尊教我!”
天星子唇边笑意淡淡,“随心尽可。”
他看不出日后情形到底如何,可左不过尽力随心四个字。
李谛浑身一震,“弟子谢师尊教诲。”
天星子轻轻叹了口气,他的这个大弟子,向来优秀,原也不是会着相之人,不过是眼前人是他在意的,便也做不到平心静气。
这般算来,他或许当真是那怪胎,一双看透虚妄的慧眼,也看穿了世间所有的悲欢与离合。
他看得透人性,可这辈子,大约也是看不穿人心的了。
“你且去罢。”
李谛沉默着点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今日的一切都非他所想到的,他也需要时间好好的理一理这其间的来龙去脉。
若是连他自己也都不清楚,又谈何在日后的那场浩劫之下,护住徐桢呢?
那实在是太难了些。
天星子看着自家弟子转身离开,到底是叹了口气。
说起来,他的这些弟子里,天星子虽没有偏好,可开山大弟子总是更让人关注几分的,这也是人之长情。
天星子想,他的大弟子虽稳妥又明事理,可到底还是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情的。再是如何,他也得亲自照看一番。
就好似……其实陆盏辞还未与秦莳汇合之前,他也是一直都关注着陆盏辞的情况一般。
那个小弟子本非天星子所愿,不过是当年欠了梁朝皇室端慧大长公主的一个人情,只好顺水推舟的收下了陆盏辞。
可陆盏辞着实聪慧,虽说跳脱了些,却也正正是修习钦天道的好苗子。天星子当日头疼陆盏辞的性子,如今却又觉得,那样的性子实在是难得。
至少,陆盏辞那样的性子,是不需要天星子多操心的。他有着这世间最为顽强的活力,不论处于什么境地,也都能好生活下去。
乱世之中,他当然是想要尽力护住他的弟子们。可饶是天星子,此刻也说不出那样笃定的话来了。
倘若有朝一日,命峰和梁朝皇室都不再能给陆盏辞以庇护,他只希望陆盏辞能够一如既往的、快乐下去。
陆盏辞此刻自然不知道自家师尊对他抱了什么样的期许。
他正在自己的洞府里东转转、西转转。一生快活的五殿下自然不是在发愁。
他只是有点烦躁。
那种烦躁说不清道不明,却仿佛是他从藏锋山回来以后才蓦然生出的念头。
或许,在藏锋山时,他便隐约有了那么几分说不出的躁郁,不过当时有大师兄压着,又有叶兄和秦师妹在,他总归是能多出几分宁和心思来的。
不过说起来,大师兄对那位藏锋山大师姐的心思……还真真是明显极了,怪不得晋元师兄会那般埋汰他家大师兄。
陆盏辞又叹了口气。
还是叶兄和秦师妹的进展顺利,看他家大师兄的那模样,大约还要等上许久,才能有“好消息”。
陆盏辞深吸了一气,默念了几遍清心经,却只觉得心底深处的躁郁更是深切了几分,如同附骨之疽一般,不论他如何挣扎都如影随形。
天真的五殿下面色微变,他再是没见识,也知道这情形不同寻常。陆盏辞当机立断的服下了两丸清心丹,眉目间满是凝重。
唉,他又要去劳烦师尊了。
好在三千秘境将近,师尊大约是不会闭关的。若不然,当真搅扰了师尊修行,那可真是他的罪过了。
陆盏辞心底明白,师尊会收下他做弟子,为的是自家端慧殿下。
端慧大长公主是皇族长辈,若是论起辈分来,连他皇祖父都要唤上一声姑祖母,是梁朝皇室的守护者。偏偏大长公主有了辈分,又不爱听旁人将她叫老了,从不许旁人唤她老祖宗。
是以这些年,不论皇族内外,若非是与端慧大长公主血脉亲近者,皆是称呼她一声“殿下”。
陆盏辞很清楚,他走的便是端慧殿下的路子。
若不然……他这样爱闹腾的脾气,又出身梁朝,怎么可能入得了命峰之主的门下?
算来算去,不过是靠着祖上的关系,才得了如今的安稳日子。梁朝皇室内部,可也不是面上那样的平和。陆盏辞不知道端慧大长公主为什么会选择保下他,可算来算去,总归是他欠了那位殿下的。
这样的情谊,陆盏辞不认为自己还的起。
他不知道端慧大长公主打的什么主意,可眼下,大约梁朝皇室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位五殿下,是端慧大长公主看好的后辈。
端慧大长公主甚至还为了那位五殿下去请了命峰之主天星子来帮忙。
陆盏辞本想着迷迷糊糊的过下去便也是了。左不过他贱命一条,虽说很喜欢活着,可蝼蚁尚且知道偷生,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纵然是要他去为了端慧大长公主的事业和谋算,舍出去这一身性命和本事,左不过也是应当合分,没什么舍不得的。
可……眼下,他忽然间明白,原来他也是觉得舍不得的。他认识了秦莳,认识了叶兄和与她们二人结伴前行了一段时日,甚至还认识了七夕那样的姑娘。
陆盏辞忽然间,没有了从前那样的坦然。他发现自己也开始畏惧起来了未知的命运,分明那要命的獠牙还没有真的落下,他也还是端慧大长公主疼爱的后辈,还是命峰上讨喜的小弟子。
可陆盏辞却也明白,倘若大劫将至,连藏锋山和命峰都无法置身事外,甚至还处于风波之中,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逃得过一个“命”字呢?
分明,眼下的这些时日,已经是他偷来的了。陆盏辞很清楚,他的那些兄弟姐妹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在梁朝皇室里,等级森严又分明,纵然他的父皇只有一位妻子,但……但也有数不清的私生子,陆盏辞面对着那些人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毕竟,连他的母后,也不曾对此表示过什么看法。可那些私生子,纵然能够在梁朝皇室里有一个名号,譬如某某殿下,某某公主,可若是没有过人的天赋,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陆盏辞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从来没有人为难过他,不管他有没有天资,又是什么样的天资,单单凭借他的母亲是梁朝皇室唯一的皇后,是梁朝帝王唯一承认过的妻子,他的日子便是要好过的。
毕竟,母亲总是会疼爱自己的孩子的,不论那个孩子是什么模样。
他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身边的那些全然是父皇私生的孩子,与他们一起时,陆盏辞只觉得悲哀。
不光是为了他自己,也不光是为了母亲,更不是为了他的那个父皇。
只是单纯的悲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