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盏辞或许不清楚其中缘由。
但天星子却是最清楚不过。
他当初会收下陆盏辞为关门弟子,一则是因着端慧大长公主的请求,另一则……也是天星子看出了陆盏辞其人的要紧程度来。
陆盏辞虽瞧着简简单单,但却着实是未来劫难里的关键人物。
那时,天星子也看不出更多的,如今却也渐渐明白了——藏锋山既是处于漩涡中心的那个,与藏锋山秦莳交好的陆盏辞,自然而然的将藏锋山与梁朝皇室联系在了一起。
而陆盏辞的虽有异状,也都是因为他太敏锐了。这能够修习钦天道者,无一不是对天道有着敏锐感知之人。
他们生来能对吉凶有着模糊的感知,但这其实并不是来自上天的馈赠。
天星子更愿意将其称呼为……诅咒和宿命。毕竟算起来,所有的一切馈赠,都是有因果的。
这并不是他们自己可以选择的,倘若没有得到引导,走上钦天道这条路,大都会不明不白的因为这样敏锐的感知惹来祸端。
便是运道好,没有惹上麻烦,也会因此亡故在盛年。
而即便是有人引导,走上了钦天道又如何?这注定是一条永世孤寂的路。没有人能够寻到结局,他们不敢沾染因果,不入命数,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天道与人界之间。
“总要有这一遭的……”天星子面色无悲无喜,却轻轻地念了一声,不知是为了他尚且无知无觉的小弟子,还是为了那已经隐隐可以预测到不详的将来。
总归不是为着他自己,毕竟,他也已经没有什么好得到、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
“来了!”秦莳面色微动,眼底划过了一抹亮色。
那幕后之人的耐心着实是好了些,以至于他们在此平白等上了许久。不过……好在是等到了的。
叶景江倒是不觉得等待有多难捱。
毕竟身边坐着的姑娘一直都很生动,哪怕她面无表情的模样,也让叶景江觉得有趣。
不过瞧着秦莳此刻的认真模样,叶景江也说不出什么风凉话来,她有多在意晋元的安危,叶景江是知道的。
若是此刻晋元出了什么差错,只怕难受的还是秦莳。叶景江还能如何呢?只好认命地跟在了秦莳身后。
好在,秦莳自认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她可不会冒冒失失的出手,那样反倒会将她自己给搭进去。
秦莳眼底划过了几分志在必得的笑意,她忽而握住了叶景江的手腕,低声道了一句:“等着看好戏。”
叶景江呼吸一窒,眼神亦是乱了几分。可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秦莳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
叶景江自然清楚,这是因着秦莳此刻的心思全在她那晋元师兄和幕后之人的身上,可他还是难以抑制的生出了几分失望来。
——仿佛他曾经奢求过秦莳多给他几分关注一样。
那样的情绪来得快去的倒是也快,再者……叶景江的性子,也从不允许他在秦莳面前露出不好的一面来。
他默默地看了秦莳一眼,敏锐地觉察到了周身天地灵气的变化。
叶景江眸子微微缩了一瞬,眼底的惊讶难以抑制,“阿莳,你做了什么?”
秦莳笑意里透着几分难得的欢喜和浅浅的得意,这骄傲的姑娘微微扬着下颚,“一点小把戏罢了。”
自然也不是完全的小把戏。毕竟当初的那个法阵,可是耗费了秦莳不少的力气。她好歹也是金丹期的修士,能让她费劲灵力的,怎么可能会是小把戏?
只不过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连秦莳也不能免俗的想要展示出几分自己的强大来。
叶景江看着她却摇了摇头,“我猜,是你在晋元额头上画的那个法阵起了作用?”
秦莳应了声,叶景江说的是实话,这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我担心来不及。”秦莳简短的解释了一句,叶景江还没来得及再多问上些细节,下一瞬也明了了秦莳的未尽之言。
——这里分明是离晋元和那幕后之人更近的所在了。
“你还真是肯为了你那好师兄耗费心思。”
大约是两人贴得极近,秦莳又握着叶景江的手腕,因而分明是传声入耳,她却恍然间生出了几分叶景江贴在她耳边密语的错觉来。
叶景江自然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别看他修行的日子要比秦莳更长久,可、可这样的事情谁还不是头一遭了?
秦莳的手指纤长,可手却是小的,如今堪堪握住了他的手腕,皮肤相接处的温凉触感也恍惚生出了几分灼人来。
偏生秦莳还一心一意的想着她那晋元师兄,叶景江心底自然是不大平衡的。
秦莳侧目瞧了他一眼,哼笑道:“你还真是小气极了。”
叶景江坦然,“我一直都是如此。你知道的,阿莳。”
他与秦莳之间无需说得太过明白,但叶景江笃定,秦莳明白他的意思。就好似……秦莳也不曾开口说过接受了他,他却也清楚,这小姑娘便是那样想的。
这样的默契,实在是让叶景江受用极了。
秦莳睨了他一眼,却是没去接叶景江的话茬,颇有几分不满道:“仔细看着。”
她在晋元师兄额头上画下的法阵,与重云锁仙阵一般,都是源自于前世偶然间得到的魔界秘法。
便是连魔界都少有能够识得之人,且……她身侧的叶景江,同样是没能够认出来。况且,不过是一点点魔气,有了秦莳灵力的压制,瞧上去和晋元自身的灵力波动如出一辙。
秦莳自然不担心幕后之人会识破她的这个小把戏了。
那幕后之人倘若当真有那样的眼界和本事,也不须做那暗地里的耗子,小偷小摸的算计,干脆直接打上藏锋山,岂不是更为痛快?
秦莳算是以有心算无心,还偏生给那人了一个阳谋。
可……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不管是算计还是天意,总归那人还是上钩了。
“那人虽还没有现身,但,你应当能看穿他的位置吧?”秦莳低声问道。
叶景江一扬眉,颇为骄傲:“那是自然。”
当今修仙界里,可还没有谁能够瞒得过叶景江的神魂。
虽说,叶景江很想借着这机会好生逗一逗秦莳,不过思及这小姑娘的性子,他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一心一意的帮着秦莳四处查探了起来。
“唔,还随身携带了隐匿空间的宝贝,真是谨慎。”叶景江捏了捏手指,眼底笑意未明。
若是有机会,他可是得将这好东西抢过来的。
这样的保命道具,给他家阿莳用岂不是正正好?
秦莳自然不知道叶景江在打什么主意,可听到叶景江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还是亮了几分。
“你看出来了?”
“阿莳,对我有信心些。”叶景江的嗓音含着几分笑意,“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这却也是实话了。
只要是秦莳说出来的,叶景江大约都是帮她办成了的。
“不过说起来,这人倒是有些意思。”叶景江说着,在秦莳的眼睛上轻轻碰了一下,温和的灵力顺着他的手指流淌到了秦莳的凤眼间。
秦莳险些没忍住挣扎。
那一瞬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如果一定要她说的话,秦莳却是没有觉得有多么的被冒犯的愤怒。
她更多的只是觉得眼皮上酥酥麻麻,让人不由想要沉溺。
可、可那是不对的。
她不应当有那样的反应才对。
秦莳心底一瞬间生出了几分浑浑噩噩来。
好在,此处还是有正事牵扯着秦莳的心思,才没让那小姑娘直接撂挑子逃跑。
“阿莳,睁开眼睛看一看。”叶景江仿佛没有发觉秦莳的异状一般,甚至嗓音里的笑意也一如既往,不过仔细听来,还是能够觉察到其中的无奈。
他道:“你紧张什么?”
秦莳:“……”胡言乱语!污人清白!她堂堂藏锋山剑修,当代天一宗年轻弟子里颇有名气之人,怎么可能会紧张呢?
叶景江也不逼她。
事实上,这世间没有人比叶景江更明白秦莳的心思和脾气。
这小姑娘大约也是这天地间最为性子倔强的那一个了。可他喜欢,很喜欢。
所以,叶景江也愿意为了秦莳去付出,去迁就她的那些小脾气。毕竟算起来,总归是他自己先对秦莳动的心。
这样公平又合理,谁也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秦莳又轻哼了一声,到底还是乖乖地睁开了眼睛。
叶景江闷笑,只觉得他家阿莳可真是太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了,连耍小脾气的模样,也是可爱极了。
秦莳顺着叶景江的目光看过去,登时一怔。
无他,她眼底仿佛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道人影,大约是借助空间类的法宝隐匿身形,那人的身影总是显出了几分扭曲来。
秦莳初见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如今却是明白了,原来这还是一场“鸿门宴”。不过,想要她命的人,大约也都已经没有了。
叶景江见她半晌不出声,不由轻声唤道:“阿莳?”
秦莳微不可及的应了声,掌中却直直幻化出了她在芥弥天地里借助天地规则重新构建的那柄剑。
那也是陪伴了秦莳所有的欢喜的一柄剑。
若是要为师门而战,她于情于理,也都是该用这一柄剑的。
叶景江轻声叹了口气,“不再等等看了?”
秦莳犹豫了一瞬。
平心而论,她还是想要等一等的。
毕竟那人也还没有动作。倘若想要一击即中,须得有上好的耐心才是。
秦莳虽很愿意承认她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可对上这样的事情,秦莳也是愿意压着自己的性情的。
可……只消看上一眼那道影子,秦莳的心底便升起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恨意来。仿佛那人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虽说依着秦莳的性子,那幕后之人对晋元下手,已经和她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可她这样的愤怒还是来得没有缘由。
除非,那人和她有什么关联,或者,那人已经在她阻止之前,伤害过她在乎的人。
秦莳知道这个推论有些太过了,可她莫名觉得,那人就是明华。
这股直觉来得莫名其妙。
但她向来相信自己的感觉。修道之人,借助天地灵气成就道躯和道心,本身与天地间多少都会有几分模糊的联系。
她会觉察到前世的死敌,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毕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秦莳想做的,从来都是安生的在藏锋山过上一辈子。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异常,叶景江眼底划过了几分担忧。
“若是忍不住便知道出手罢。”叶景江温和道,“左不过有我替阿莳兜底,不会有意外的。”
“你说藏锋山的事情不该与我有关系,可阿莳,你自己的事情,总该是与我有干系了。”
叶景江眉眼弯弯,那一瞬间甚至让秦莳都忘了今夕何夕。
她深吸了一口气,嗓音轻颤,“当真?”
“自然是当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秦莳想,可这世上骗过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师尊骗她,师姐骗她,师兄骗她,连云绮烟和狐狸崽,也一样骗她。
可她还是想要不顾一切的再相信一次。
“我不信。”秦莳嘴硬道。
叶景江无奈地摇头,正想着说些什么才能哄一哄这难过的要哭出来的小姑娘,便听秦莳又道,“但没关系。”
若是骗她,抓回来就是。
哭哭啼啼从来都不适合她。
她大约生来连骨血里都带着几分杀伐决断,所以从不肯相信那所谓天命的轻易示好。
她只信她自己手中握着的筹码。
不过,叶景江也好,藏锋山也好,秦莳都心甘情愿的放开了紧握着筹码的手。
叶景江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秦莳实在是太要命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一个小姑娘的手上溃不成军。可这滋味,却是还不错。
“我等着你来抓我。”叶景江一字一顿道。
有了这段小插曲,秦莳再看过去时,心底已然平静了几分。
无妨,是明华也无妨。
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她终归会将这个祸害送去她该在的地方,不会再给明华分毫的、伤害她多在意之人的机会了。
叶景江看着这转眼间又变了脸的小姑娘,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还能如何?
他一直都是秦莳的手下败将,他做不到秦莳的对手。
那个小姑娘一句温言,便能让叶景江心甘情愿。更何况,方才秦莳几乎是同他说了那样窝心的话。
“阿莳,回去后,再带我去见一次你家师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