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叶景江说的没错。
此事确实是需要好生解决的。
晋元再是与自家小师妹情谊深厚,再是愿意相信秦莳,他也不是个傻的。能让云臣剑尊收做弟子,带在身边教导的,本就没一个笨的。
秦莳叹气,“罢了,还是先带回去吧。”
能拖一刻是一刻,实在是瞒不过去,大不了说与他实情便是了。
秦莳本就没有想过要一味的瞒着自家师兄,不过是眼下着实有几分不好解释。
譬如,她与叶景江到底是如何发现此事的。
——毕竟明面上,叶景江可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且秦莳也能看得出来,叶景江并不想此刻在藏锋山上暴露。
她一直都是看不懂叶景江在想什么的,就诸如现在。
可没关系,这样也还算公平。不过说起来,她与叶景江,或许是这世间相处模式最为奇怪的二人了。
“你猜,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叶景江挑了挑眉,眼底还带着几分笑意。
秦莳心头警铃大作,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正正对上晋元那一双略带迷茫的眼。
秦莳:“……”小白脸害人!
可这样的时候,哪里还能给秦莳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呢?她甚至还没有想清楚要如何糊弄一二,手中动作却是又快又稳又狠,直直照着晋元的后颈又来了一记手刀。
叶景江目瞪口呆:“阿莳可真是女中豪杰!”
秦莳:“你!”
叶景江无辜道:“这不能怪到我头上的。”
分明是那明华耽搁的时间太久,才会让晋元醒转的。
毕竟,他们那日又不是为着要晋元的命去下的手。本就是想要晋元能够昏睡过去,以便更好的行事。
再者,晋元本身也是剑修,这世间但凡能走上剑修之途的,莫说根骨如何,心性必得是一等一的好。
若不然,如何能撑得住筑基那一瞬的天地洗礼呢?
练气期的修士不过是简单的运用灵气罢了,还算不得什么,唯有真正踏入筑基那一步,承受得住天地洗礼,身上便会沾染一丝“规则”。
对剑修,叶景江也实在是在熟悉不过了。
秦莳自然不会理会叶景江的胡搅蛮缠,咬牙切齿:“那还能是我的不是?”
叶景江不紧不慢,仿佛半点都没有瞧出来秦莳在生气一般,甚至还笑的眉眼弯弯,“唔,若说从前是我的过错,可打晕他的那一下,总归是与我无关了。不过说起来,阿莳下手还真真是狠。”
秦莳难得的心虚了一瞬,她可也还记得晋元晕过去那一瞬间前眼底的愕然。
叶景江是当真颇有几分戚戚然的。
他家阿莳有多在意那位晋元师兄,他也不是没瞧见。这都能说动手便动手,若是来日落在他身上,只怕阿莳更是不会犹豫了。
秦莳轻咳了一声,清冷眉目间划过了几分恼怒,反倒是让她瞧起来更是生动了几分。
“眼下可该如何是好?”
叶景江摊了摊手,认命的用灵力摄起了倒霉的晋元师兄,慢悠悠道:“且先回去,寻你那位师尊去对对口供。”
秦莳诧异:“你肯在我师尊面前露出真面容来?”
叶景江颇觉得她这话里有几分深意在,一时间纳罕道:“这话好没道理,我何时还在你师尊面前用过易容术不成?”
分明一直都是用的他自己的面孔,半点都不曾遮掩。
秦莳轻哼了声,这小白脸,每回遇上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便是在秦莳的面前打马虎眼,仿佛他当真听不懂一般。
“阿莳,你师尊好歹也坐镇藏锋山数百年,他又不是个傻的。”叶景江无奈,倘若云臣剑尊当真是个除了修炼什么都不知道的傻货,也不可能稳稳当当的带着藏锋山走到今日了。
天一宗号称修仙界第一大宗门,却分明是藏污纳垢之地,那看似平和的祥瑞下,也不知藏着多少人的亡魂。
这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做一峰之主,智谋、手腕与实力,根本都是缺一不可的。
“你是说,或许天星子师叔会透露给师尊些许?”秦莳眼底划过了几分思索之意。
倘若当真如此,那却还是有些麻烦。
师尊为什么没有来问过她分毫?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准还是以为云臣剑尊不好开口,可秦莳太了解自家师尊了。
这世上所有的话,在她师尊那,都从来没有“不好出口”四个字。
更何况,此事或许同她的终身有关,依着云臣剑尊的脾气,非是得要弄个清楚明白不可。这般老老实实的不再过问,实在不像是云臣剑尊的做派。
“不是或许,是一定。”叶景江笃定道,“那可是我的老对手了,阿莳。”
换言之,他能给猜得出来,天星子到底在想什么。
“若是要我来看,分明是天星子那个假正经拦下了你师尊前来兴师问罪才是。”叶景江沉声道,且应当便在他来藏锋山的前几日,若不然,云臣剑尊无论如何也不该是那副反应。
便是秦莳是他的女儿一般的弟子,云臣剑尊在那时候也该是会多为秦莳考量几分的。
秦莳沉默了一瞬,神色复杂的看了叶景江一眼,“你不是说过,天星子师叔与你素日里是从来没有过安生的时候吗?”
哪个会干得出为自己的敌人求情这回事?
叶景江想了想,眼底却满是笑意,“大约骨子里总是有些东西忘不掉吧。”
哪怕如今再是不和睦,从前也总归算是至交好友,不过是后来渐渐地多了些分歧,就此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路,这才看似剑拔弩张。
可那些年里的相知陪伴,也从来都不是能够一笔勾销地。总共些习惯会深深藏在心底,只偶尔才会露出一点头来。
秦莳深深地看了叶景江一眼,她自打回到藏锋山,其实是一直都在避开天星子的。
但眼下看来,秦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有必要先去天星子那里瞧上一眼,也省得当真闹出什么不好收场。
叶景江显然是没有想过秦莳此刻心底在想什么,甚至眼底还颇为带上了几分怀念。
秦莳:“……”当真是不知道要如何同叶景江说了。
这人若是一味瞒着她什么,反倒也没什么了。偏生是这般半露不露的说出些许来,却又一直都不肯全然告诉秦莳,这自然是让她心底好奇,想要知道个干净了。
“我与天星子的关系,很是有几分复杂。”叶景江坦然道,“不是全然的死对头,也再也不可能是至交好友,若是一定要论个清楚,大约便是在二者之间罢。”
他会清楚天星子在想什么,天星子也清楚他都在做什么,但从前的至交里隔着一道再也回不来的身影,便也成了此生最好不见的局面。
“这些事,阿莳若是想听,我日后总会慢慢告诉你的。”叶景江目光沉静,俊秀的面容也仿佛含了几分说不出的温柔来。
他在秦莳的面前也多有这样的神色,可秦莳却很清楚,那不是叶景江。
直到此刻,她也才恍然间明白,原来叶景江也是有这样的时候的,仿佛放下了身上所有的背负和苦恨,卸下了那张游刃有余的皮囊,终于肯露出一点属于叶景江的温和来。
这便是,真正的他吗?
秦莳漫无边际的想着,一时间也没有发觉叶景江看向她的目光里,含着多少的无奈。
“我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些?”可饶是险些被小白脸的美貌所惑,秦莳还是颇为有原则的“质问”了一句,清冷的嗓音里却透出了几分撒娇一般的亲昵来。
叶景江也微微勾了勾唇角,“是,都是我想要告诉阿莳。”
这样的对话,回想起来竟然还有几分熟悉和枉然。他家小姑娘在他的面前,总是喜欢说这些话。
可在旁人面前却不会。这一点一滴的与众不同,当真是很能够迷人心、迷人眼,让人心底眼底彻底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若非是叶景江也知晓,秦莳绝对不可能会有那样的机会,他甚至都要开始怀疑他家阿莳到底是不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了。
不过便是那般也没什么,毕竟叶景江自己活的足够长。
“阿莳,”叶景江忽而喊了一声,“你也不想问一问,将离的事情吗?”
听叶景江提及将离剑尊,秦莳沉默了一瞬。她几乎想抓着叶景江的肩膀晃两下,瞧这人到底是都在想些什么。
好端端的,便是当真不愿意同她“谈情说爱”,也总不至于提起将离剑尊来。
秦莳语气不善,颇为不耐烦道:“但凡是剑修,哪个会不想知道将离剑尊的事情?”
叶景江闷笑了两声,眉眼弯弯道:“我便知道,阿莳多少还是在意我。”
秦莳只觉得叶景江可能有点什么不轻的毛病。若非是那人笑的有些好看,她大约已经要一剑招呼过去了。
叶景江自然是不可能会怕秦莳的眼神攻击。
他甚至还颇有几分喜欢呢。
他家阿莳生的好看极了,尤其是那一双凤眼,透着清凌凌的光彩,总是让人移不开目光,恨不能这辈子都与她纠缠才好。
“嗯?”秦莳终归还是搭理了他一句,“我从前便是想问,你到底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怎么这脑子也仿佛时好时坏,时灵时蠢的?”
被自家阿莳那样不冷不热的刺了一通,叶景江却依旧是好脾气的,“说起来,阿莳或许也不会信我。”
“那你能不说吗?”秦莳揉了揉额角,不是很愿意听叶景江在她的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叶景江微微笑:“不能。”
“唔,说起来,将离还与你这位好师叔,有一段前缘呢。”叶景江在提及“好师叔”三个字时,不由得磨了磨牙。
秦莳一怔,樱口微张,凤眸睁的溜圆,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憨情状来。
“天星子师叔好似断情绝念、一心一意侍奉天道一般,怎会与人有前缘?”似乎是还没从叶景江的那句话中反应过来,秦莳兀自喃喃了好几遍。
叶景江好笑道:“莫说是尚未当真得道,便是得道,也总归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才是。”
若不然,叶景江也不可能会至于一直追着天星子说那“假道士”、“假和尚”一般的疯话。
“可、将离剑尊不是早早地陨落了……”
叶景江冷笑:“你以为她是如何去的?”
“总也不该是天星子师叔咒死的才是吧?”秦莳小心翼翼的问道。
叶景江愕然,半晌笑的没能说出来一个字,他道:“我猜应当不是。”
“当初天星子分明已经算到了将离命中的劫难与他自己有关,却一个不肯说,既不约束将离好生躲避风头,也不会为她筹谋分毫。”
甚至还任由着群情激奋,整个人左边写满了“规矩”,右边写满了“体统”,密密麻麻又严丝合缝的将他困在了其中。
“将离、将离不单单是与天星子有旧情,也是、也是我同父的妹妹。”叶景江叹了一声。
纵然心底清楚,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天星子一人便能够决定的,叶景江也再不可能同他仿佛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般畅谈。
当年的至交好友走上了截然相反的路,就此分道扬镳。可是他的妹妹,也再也不可能回得来。
“什么?”秦莳眼底划过了几分讶然。
将离剑尊竟然会是叶景江的亲妹妹!?
秦莳当真是没有想过,她甚至更愿意相信这是叶景江骗她的话语。
毕竟算起来,她心底是将前世“救”了她一命的将离剑尊当成了半个师尊的。
叶景江苦笑。
是啊,从来都没有人知道这些。倒不是叶景江有意瞒着,实在是当年的将离太过于倔强,死活不愿意靠着兄长出头,是以便一直都瞒了下来。
那时候,将离还曾经对他说起过,倘若来日她也能凭借一己之力登临大道,必得是让兄长反过来沾她的光过活。
只可惜,纵然后来是做到了,几人间却是越发忙碌了起来,此事便一直搁浅,直到没了机会。
叶景江的父亲,不知有多少的妻妾子孙,年幼时叶景江出色,倒也得过几日的温情,可那点子温情还是很快的在日后艰难的日子都变成了不守规矩。
对于父亲的其余孩子,叶景江当初是很看不上眼的。
可唯独是将离,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