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此处,并非全然是为着当年的那些旧事,秦莳,我不同你绕弯子,你直说便是了。”
天星子少有这样直白的时候,可或许是回忆起那些旧事实在是让人痛苦不堪,饶是天星子自认还算磊落光明,也不由考量起来。
秦莳沉默了一瞬,眸光却落在了陆盏辞的身上。
陆盏辞:“……”
五殿下还没有那般没眼力见,自然是自己一个人悄悄退了出去,心底还念着他家秦师妹当真是越发让人看不透了起来。
从前,他也觉得秦莳看不透。
但那时候他同秦莳、叶兄二人去了一趟婵娟洞,陆盏辞又以为他已然算是秦师妹认可之人了。
可直到秦莳随着他来了命峰,直到亲眼瞧见秦莳在他师尊面前的冷静,陆盏辞才算明白,他从不了解秦师妹。
秦莳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从来都是与他没有什么干系的,但若是论起来,陆盏辞并不喜欢那个眉眼间的冷淡仿佛透到了心尖上的秦师妹。
他忽然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难过,他认识的那个秦师妹,纵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但分明、分明是个极好的姑娘家。
她也会喜欢笑,也会在碰上那胖莲藕时生出逗弄的心思,她和世上所有的姑娘家没有什么不同。
但方才那个不知藏着多少难言心事的秦莳,是他没见过的。
“你支开他作甚?”天星子似乎有些疑惑,“阿莳,我也这般唤你一声。你难道看不出,陆盏辞在命峰是什么样的角色吗?”
“自然看得出,我听闻陆师兄是梁朝那位端慧大长公主亲自送来的命峰,自然也明白他在天星子师叔的眼中会是什么样的地位。”
但是秦莳还是不想顺着。
毕竟,若是真要论起来,那也是天星子自己做的“初一”。
若非他差使了陆盏辞去陵州,秦莳不会认识陆盏辞,也不可能会有心思维护一个不算熟悉的师兄。
天星子亦是不意外,淡声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倘若劫数将至,莫说是天一宗,便是梁朝皇室也算不得什么。”
此刻不让陆盏辞听见分毫的真相,难道便一定是对的?
陆盏辞的赤子心肠无疑是极好的,也没有人能够轻易的拒绝他那样的人。
但倘若一味的相护,难道是要打算护着他一辈子吗?
天星子从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本事,也不认为秦莳能够做到。
倘若是天下太平的时候,这也便罢了,可这等火烧眉毛的时候,逞能作甚?
“师叔,现在可否是到了那等地步,你莫不是最清楚的那个了?”秦莳叹气,眼底却划过了几分笑意,“师叔想必也能看得出我身上的不妥当。”
天星子默然,自然看得出来。
“你仿佛与我有因果,但却不似是当世。”天星子道。
秦莳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师叔所言不错,但师叔,便是当真有前世,那也是我欠命峰的。”
从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秦莳就在怀疑这一切。
她并不认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心魔幻境,那实在是太过真实,也太过美好了,倘若当真有那样强大的心魔,大约早能将她一口吞下去,何苦还要纠缠这许多时日呢?
可秦莳亦是很久以前便明白,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可能是平白无故的。
她好端端的,凭什么会拥有这样的机会?倘若当真是那所谓的天道开眼,只怕也开不到她的头上才是。
直到遇上叶景江,在那人口中听了一通关于三千秘境的、乱七八糟的话开始,秦莳才终于明白了,或许这一切的确有代价,但不是由着她来背负。
且这一回,她遇上的明华也着实不对劲儿极了。
自然而然的,秦莳也只能是怀疑到了天星子的头上,毕竟除了这一位师叔,她也不觉得旁人有那样的本事,来拨弄命途。
而她真正确认这一点,却还是在方才,天星子自己亲口所言,他那时修行尚短,做不到逆转轮回。
那么,后来的天星子,却大约是能够做到的了。
天星子沉默了一瞬,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可谁欠谁的,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或许最终的结果,亦不是他能够接受的,所以他才会选择插手这一件事。
秦莳微微叹气,自然也清楚,仅凭着这一两句话,是不大可能说得通了。
毕竟,前世虚无缥缈,不可追寻。饶是天星子清楚明白,怕是也说不出的。
“那可当真是有些遗憾。”秦莳道。
天星子嗓音淡淡:“既是过去事,自然已经过去。”
“好,那弟子再问师叔一句,”秦莳亦是干脆利落的翻过了那一页,“师叔,你可知劫数因何而起?”
“你。”
秦莳深吸了一口气,果真。
“那师叔,可曾见过自己此番的命数?”
天星子沉默了一瞬。他修行钦天道,一双慧眼堪破天下因果,独独看不破自己的。
但秦莳是对的,他见到了自己的命数,或者换句话说,他从秦莳的身上也看到了自己。
“师叔应当明白,虽说你我现下都记不得这一回事,但倘若当真有前世,那大约也是你我二人一同做出的决定。”
若不然,天星子不可能透过她看见他自己的命数。
“那所谓劫数,因我而起,自然也是因着师叔而起。”秦莳嗓音清浅,“这便是师叔为什么会执意插手此事的缘故吧?”
天星子坦然道:“不错。”
既是已经无法袖手旁观,自然要占据先机才是。
秦莳只觉得眼前的天星子瞧起来让人舒服多了。
原本便该是如此的,倘若天星子不肯同她说实话,她倒是要再费上许多力气。
好在,天星子还不曾自欺欺人到那等地步。
但天星子却不大明白秦莳一定要他承认的缘由。毕竟算起来,不论秦莳做什么,他都不可能会直接出手干预。
“师叔不明白,有些事倘若不问出来,倒是让人心底过意不去。”
秦莳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又道:“我想同师叔合作,至少也得清楚师叔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倘若天星子这一回不是站在她这边,那她岂不是要倒霉了?
天星子似乎不大理解秦莳的想法,但到底没有多问,只是平白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他并不清楚自己能给秦莳什么,也不知道秦莳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秦莳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问道:“这话叶景江同我说起过,我也曾问过师尊,但都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今日我便想听一听,天星子师叔到底是如何看此事的。”
天星子哪里还不知道秦莳会问什么,可他下意识的生出了几分紧张来,仿佛他当真回答不出一般。
“三千秘境由来已久。”天星子道,“我知你大约是要问这个的。”
“从前,也并非没有人质疑过三千秘境的由来,可阿莳,你可知道那些人的下场?”
虽说天星子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秦莳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冷意来。
她下意识地追问道:“如何?”
“形神俱灭。”天星子道,“死于雷劫之下,无一例外。”
秦莳一怔,似乎不大理解天星子说了什么一般,什么叫做死于雷劫之下?
天星子抬手指了指天,嗓音平静无波,“此处是命峰,我自然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秦莳心道,这倒是没瞧出来。
倘若当真是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这位天星子师叔也不至于近乎直白的告诉她,那些人都是死于“天意”。
“从来知晓天意弄人,却不想还有这般内情。”秦莳喃喃道。
天星子却又笑了一声,“何为天意?”
天道虽无形,却是三千大道之一,那天意又算得了什么?
秦莳悚然,倒是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儿来。照着她这位师叔,应当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毕竟,天星子那可是修行钦天道,既是修行钦天道,哪里有质疑“天”的道理?这岂非是自毁道心?
天星子又不紧不慢的解释道:“阿莳倒是不必担心我的道心。”左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
“命数可推衍,天道可修行,独独所谓天意,是不该存在于世。倘若当真是天道有意,岂非于万灵不公?”
倘若是大公至简的天道也生出了私意来,那这世道便是该乱。
秦莳看了天星子一眼,颇为奇怪道:“师叔这般想着,到底是如何修行到了今日的?”
那天意怎没来个雷劈死他呢?
天星子却仿佛也听出了秦莳的未尽之言,只道:“这便是所谓天意管不到的地方了。”
秦莳却好似也明白了天星子的意思。天星子不过是说,那所谓的三千秘境是出自天意。
所谓天意,也不过只是天道的私意罢了。
旁的且不论,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家这位师叔的意思,只怕她这位师叔是极为看不上这点“私念”的。
这般算起来,天星子倒是还真算是个悲天悯人的圣人心。
“我若是想要保全藏锋山,师叔可愿帮我?”同天星子说了这样久,秦莳也不愿再同他绕弯子,只好直截了当的问道。
天星子沉默了一瞬,颇为想不通地反问道:“难不成如今,我还不算是在帮着藏锋山?”
他甚至已经默许了藏锋山与命峰之间的越来越深切的联系。
倘若是天星子自己不愿意,大约也不可能有人能够违逆他做到这一点的。
只看同藏锋山越来越为密切的那一位命峰大弟子便知他的态度了,甚至,他更是从最初的那时候,便已经开始默许了陆盏辞同秦莳的交好。
秦莳不动声色的放松了几分,心神中不可避免的传来了几分疲惫。
这些日子,烦心事可谓是一件接着一件,从来没有停歇过。
倘若今日再是让秦莳确认了天星子并不是站在她们这一边的,她大约也是要怄死了。
毕竟,天星子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哪怕不算上命峰那些惊人的力量,仅仅凭着他一人,也足够扭转乾坤了。
“既是得了师叔这一句话,弟子也能稍稍放心几分了。”
秦莳正打算告辞,回去好生思量一番,便听天星子又迟疑着问了一句:“你既是记得从前之事,为何此刻才来寻我?”
他能想到这些,是因着他能够从秦莳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命数,因而推论出来的。
但秦莳呢?秦莳可不是修行钦天道,又从来没有堪破因果的慧眼,她是如何知晓的?
天星子又不是那等没脑子的货色,自然能够想通其中的关窍。
“大约是因着我最初想的太过简单了。”秦莳嗓音淡淡,却仿佛含了几分苦涩。
她最初的确想的太过简单。
她那时候,甚至以为只要她赶在一切发生之前,解决掉前世的那个变数,一切便都能够按部就班的走下去。
却不想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环扣着一环,倘若不寻到那个串联起一切的线头,终归是做无用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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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想到这些,是因着他能够从秦莳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命数,因而推论出来的。
但秦莳呢?秦莳可不是修行钦天道,又从来没有堪破因果的慧眼,她是如何知晓的?
天星子又不是那等没脑子的货色,自然能够想通其中的关窍。
“大约是因着我最初想的太过简单了。”秦莳嗓音淡淡,却仿佛含了几分苦涩。
她最初的确想的太过简单。
她那时候,甚至以为只要她赶在一切发生之前,解决掉前世的那个变数,一切便都能够按部就班的走下去。
却不想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环扣着一环,倘若不寻到那个串联起一切的线头,终归是做无用之功。
他能想到这些,是因着他能够从秦莳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命数,因而推论出来的。
“大约是因着我最初想的太过简单了。”秦莳嗓音淡淡,却仿佛含了几分苦涩。
她最初的确想的太过简单。
她那时候,甚至以为只要她赶在一切发生之前,解决掉前世的那个变数,一切便都能够按部就班的走下去。
却不想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环扣着一环,倘若不寻到那个串联起一切的线头,终归是做无用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