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莳原本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良善之辈,好容易发了一回善心,倒是还落了个埋怨。
七夕轻笑:“若是原本,你同我说这些,我想必是能够听得进。”
毕竟,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又怎可能会分不出来呢?
秦莳漠然道:“随你。”
“你怎又不怕我动手脚了?”七夕倒是有些惊奇,依着秦莳方才那副急切模样,她还当秦莳会追问下去呢,却不料这人根本不再问了。
秦莳神色冷淡,却缓缓地朝着七夕笑了笑,她一字一顿道:“你当我藏锋山无人不成?”
倘若什么人都要怕,什么人都要防着,那想必“活着”这件事本身,也便没了意思。
秦莳从来不会轻易看低谁,可也不会以为藏锋山当真是要被她护在羽翼之下的。
藏锋,不是无锋。藏锋山千百年一直守护着雍州,甚至连她师尊的大殿里还藏着那所谓的天魔气封印。
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便是不算作是他们的功德,可也怪不到他们的头上才是。
秦莳自己清楚得很。
眼见着秦莳这副反应,七夕也坦然了许多,“你便是不问,我也是要说的。权当是叨扰你们这般久的答谢了。”
秦莳沉默了片刻,凤眼怀疑的在七夕身上打转,她是知道自己的脾性的。
虽说此刻没有想过要反对,但也决计不可能会是因着七夕这个人,说起来,或许是望舒真人当日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以至于秦莳看向七夕时,总会想起那人来。
她从来不是个喜欢委屈自己的,既是此刻想到了,心底又实在好奇,便也问了出来。
“望舒真人可还好?”
大约是没有料到秦莳还会过问望舒真人之事,七夕却是也想了片刻,才犹豫道:“想必是极好的。真人她其实也是个洒脱之人。”
在她来藏锋山之前,望舒真人大约也已经料到了此行不会有结局。但她还是将七夕唤道了自己身侧,一字一句的托付她定要带给云臣剑尊那样一句话。
“真人大约也一直以为,她牵绊了剑尊前辈的脚步,是对不住云臣剑尊的。”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样你喜欢旁人,旁人便一定要也同样回以喜欢的道理。
这个道理,七夕明白,望舒真人更是明白。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依靠着她与云臣剑尊从前的交情,逼迫云臣剑尊低头。
这是望舒真人的骄傲。
秦莳看了她一眼,嗓音里莫名带了几分叹息:“是以,这一回,你是一定要来的。”
倘若不将这些说出来,大约永远都不可能会有人全然放下。
云臣剑尊嘴上不说,可秦莳身为云臣剑尊一手带大的弟子,哪里看不出来自家师尊心底总归是存了几分愧疚呢?
那点愧疚或许放在平日里无伤大雅,还会让他身上多上几分鲜活的人气,可倘若是在现在的这等时候,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了。
秦莳半点都不想给藏锋山留下什么意外。
所以她才会在婵娟洞里难得的说了那样多的话,为的便是赌一把。她其实只是在赌,望舒真人心底对云臣剑尊没有怨恨。
幸好,她赢了。
“终归是我对不住真人。”秦莳又沉默了良久,才道。
七夕看着她摇了摇头,“真人不会怪你的。”
望舒真人难道会在这方面比不上秦莳吗?怎么可能呢。她家真人只不过是当真不介意罢了。
因着心底思慕那位云臣剑尊,所以可以甘愿放弃留到眼前的机会。毕竟,算起来,她们也不是正派人,那样的做法虽说是为人不耻了些,可好歹能够先保住她家真人的命。
分明那时候,真人心底不是不心动的,到底还是因着秦莳的身份而放弃了。
“真人道,她与你是一报还一报。”
秦莳挑了挑眉,眼底划过了几分笑意,干脆道:“既是如此,我便厚颜以为,我同望舒真人之间是再也没了恩怨纠缠了。”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七夕嘟囔了一句,此话一出,她自然是只能点头应下了。
这样算起来,她家真人和秦莳之间的因果却也是已经要了结了。
七夕自然不会质疑自家真人的决定,她只是觉得,秦莳那小姑娘,分明年纪也没多大,更不是在外行走惯了的主儿,心底的小心思竟然还是一套接着一套的,足可见这藏锋山上没几个好人。
说不准便是因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全然是让那位云臣剑尊给教出来的呢。
这样一算起来,她家真人会输给云臣剑尊,仿佛也只能是算作自己倒霉了,总归是找也不可能再找上门来一回。
不过秦莳说的也不错,总归也不能总有往来。
倒不是说她们婵娟洞瞧不上藏锋山,不过是因着七夕好歹也能觉察出来,目前的局势可不是从前那样的轻松呢。
这样的时候,自然是老老实实在家带着才会更有几分活路呢。
秦莳看了这难得的沉默了片刻的人一眼,半晌才漫不经心道:“那事儿是谁交代你的,便可不必再提了,左不过我猜的过来。”
便是猜错了也无妨,秦莳可从来不会因为冤枉旁人而觉得羞愧。
毕竟算起来,倘若这一回当真是猜错了,说不定才是好事一桩呢。
秦莳这样想着,又难得的好心情的嘱托了一句:“最好,连你自己也要放个清楚干净才行。我可不想有朝一日让你给连累了。”
七夕莞尔浅笑,又道:“大约是不会有那一日的。”
倒不是她对自己有那样深切的信心,实在是因着七夕心底明白,倘若当真有那一日,秦莳大约不会给她连累她的机会。
秦莳大约会在那苗头起来前,便先下手为强,总归是不可能任由旁人拖累她分毫的。
她又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秦姑娘,既是说你知晓那人是何方神圣,倒是不如猜猜看,左不过眼下也没有其余之事。”
秦莳心底自然是颇有几分动心的,毕竟算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收到明华的消息了。
秦莳不喜欢这样的一切局面又一次的脱离掌控的感觉。
她喜欢把握一切,不仅仅是因为秦莳心底总觉得那样更为安全,大约也是因着她已经因为失控的局面失去过太多的人和事儿了,所以秦莳经不起任何的波澜。
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在藏锋山上生活罢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饶是秦莳也不可能做到事事皆如心意。
“七夕姑娘大约也还记得,我曾是请过望舒真人替我在陵州留意一人影踪的事情吧?”秦莳凤眸凌厉,面上却多了几分笑意,“只不过,我眼下倒是好奇,这番事儿,望舒真人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分明,那时候望舒真人答应了帮她,并非是全然的虚心假意。
“果真是瞒不过你,”七夕此刻竟是也不笑了,眼底带了几分错愕,又仿佛是有些不甘愿一般,“你既是知晓,怎还敢放我进来?”
虽说不知道那人有什么值得秦莳这样在意的,可秦莳不是个疯子,她行事向来是有一套章法的。
秦莳想了想,“大约是正好可以用来解解闷儿。难道,你不觉得一成不变的日子,颇有几分无趣吗?”
七夕夜瞧出来了秦莳没有说实话,可那又如何?
秦莳便是明晃晃的告诉七夕,她就是故意的、就是诚心的。但七夕又不可能来质问秦莳。
“秦姑娘,”七夕道,“我从前怎会没有发觉,你竟还是个小心眼的。”
若非小心眼,怎可能一直还留着这句话,拿到现在来给她找不痛快呢。
秦莳面色冷淡了几分,又想了片刻才道:“大约是闲来无事,总得给自己寻一点事情做不是?”
七夕缓缓地摇摇头,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秦莳的做法,自然是说不上有多么的光明磊落,偏偏在这一件事情上,七夕自己可还是比不得秦莳在旁人知晓得那些呢。
“秦姑娘倘若是当真无事,倒是不如听我一言。”七夕笑了笑,那一瞬间那张潋滟的面容上仿佛还多了几分厉害的模样。
秦莳犹豫了片刻,终归还是点了点头,“看在我们曾经受过长辈照料的份上,想我大约是有几分地位的,倒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这倒也简单。”七夕大约也知晓秦莳是什么意思,压根也没有想过要去揭人伤疤,是以倒是显得十分的通情达理了起来,“总归是你自己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
难不成还当真有人胆敢质疑秦莳的话?七夕觉得没那个可能。
可七夕设想的那些事儿到底是还没有成型,秦莳便已然被不知何时来了藏锋山的陆盏辞给拉走了。
他行色匆匆,仿佛心底急切得很,因而一时间竟然也没有顾得上同七夕寒暄什么,只草率的点了点头,便一心一意的对着秦莳说道:“这等时候,你怎还四处乱跑?”
秦莳:“……”这位天真的五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他们在乱跑?
秦莳只想好生问一问陆盏辞。
可又一瞧那人当真透着几分焦虑的神色,倒是又好奇了起来,“陆师兄,你且好生说道说道,方才那到底还是什么意思?”
陆盏辞看了她一眼,颇为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师尊已然提醒过我,道我该是要负责的。”
秦莳:“?”这位五殿下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秦莳神色严肃,唯恐一时之间惊动了什么一般又问了一遍:“你在说什么?”
陆盏辞一脸茫然:“秦师妹莫不是忘记了,虽说当时没有及时躲开,的确是我的不是,可后面不是都还上了?”
秦莳只觉得自己有点头疼,不知道要如何“处置”这一位师兄了。
好在,陆盏辞并不是当真坏了脑子,不过片刻光景倒是又想起了起来自己应当做什么。
他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四周,才压低身份道:“秦师妹,我这倒是还有一个好主意。”
秦莳听得云里雾里,压根不知道陆盏辞说的是什么,只好一股脑的笼统问道,“什么?”
“七夕既是一直都不肯离开,那莫要管她便是了,左不过藏锋山上阵法森严有趣,倒是陪我四处看看可好?”
秦莳没能说出拒绝陆盏辞的话。
大约是因着那人实在是太知道如何来骗取旁人的同情心了。
“不过说起来,陆师兄,你怕七夕作甚?”秦莳又不是当真看不出这人的用意。
别看陆盏辞说了那许多的奇怪的话,可说到底,这人也不过是想要躲着七夕罢了。
被自家师妹一下子戳破了小心思的陆盏辞颇为无奈,“秦师妹,你戳破我作甚?”
秦莳面无表情,大约是因着这人时不时的便要来她面前晃一晃。
她如今对陆盏辞,可是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有求必应。大约也是因着秦莳已经逐渐发觉了这位陆师兄的真实面目。
陆盏辞固然是一直都那般简单的性子,可他到底是通透之人,怎么可能轻易的因为什么事儿困住自己?
她的这一位陆师兄,也不可能是什么全然的良善之辈。
秦莳看着陆盏辞,颇为无奈道:“陆师兄,你当真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七夕那人固然是有些执着,但……”
却不料陆盏辞认认真真的摇了摇头,还煞有其事的解释了一通:“这可不是在躲她。秦师妹难道还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我既是对待人家姑娘没什么意思,怎么能在看出了那样的苗头后,还欺骗自己是以友人相交?”
那不是个混账吗?
陆盏辞做不来混账,便也只好小心地改了自己的习惯,一心一意的要躲那人。
只可惜,今日倒是着实有些不是时候了。毕竟算起来,方才秦莳可是正等着同七夕说什么呢,便让这人给打断了。
陆盏辞大约也知道自己这一回做的不大地道,因而对上自家秦师妹的目光时,还颇为隐蔽的多了几分的心虚。
秦莳:“……”她家这位陆师兄,到底是怎么在群狼环伺的梁朝皇室长大成人的?便是一路上有端慧大长公主替他保驾护航,那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端慧大长公主可不是无名小卒,偶尔间管一管小辈之事,已经算是了不得了。
陆盏辞眨眨眼,似乎觉察到了秦莳的打量一般,因而朝着她笑了笑,“七夕姑娘很好。”
但也仅此而已了。
秦莳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这些修合欢道的,一个个都是死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