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莳没有再多过问什么。
她同叶景江彼此间已然算是熟悉的。
她很清楚,这已经是叶景江现在能够告诉她的全部了。
秦莳那般想着,倒是又朝着叶景江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来。
叶景江让她笑得心软,又偏偏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只好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问道:“且回去?”
秦莳眯着眼睛想,眼下倒仿佛当真空下来了。
纵然三千秘境在即,纵然不知前路还有多少事情等着,可眼下,她也仿佛忙里偷闲般的,落了几分清闲来。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有些新奇。
毕竟,秦莳从前可谓是没有过这样的体验的。
前世时,最初忙着修行,纵然懵懂无知,不明白修行是为了做什么,到后来满心怨恨,再也看不见其余的东西。
她难得会有这样轻松的时候,仿佛什么也不必想,只需要专注的看着眼前。
“我同阿莳过来,也有一段时日了吧?”叶景江道。
秦莳挑眉,等着看这小白脸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阿莳难道不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带我四处瞧瞧?”叶景江眉眼弯弯道,“我可是一直等着呢。”
秦莳想了想,颇为冷静:“难不成还有拦着你不许走动了?我们藏锋山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毕竟,藏锋山大约也没什么好藏起来的物件。唔,她师尊那里的那奇奇怪怪的封印倒是可以勉强算做一个。
叶景江:“……”
“唉。”他叹了一声,颇为幽怨道:“阿莳,你可真是不懂什么叫做情趣。”
秦莳睨了他一眼,轻嗤道:“你便是不一般,你可是懂得很。”
叶景江半真半假的点了点头,还顺着秦莳的意思道:“这是自然。”
若非这小姑娘实在是讨人喜欢,便是这不知哪里修成的性子,大约是要嫁不出去的。
不过谁让他是个好心人呢?自然不可能见秦莳落那样的结局。
胖莲藕生无可恋,不知道这两个可恶的人族修士为什么还不先将它给放回去,难不成还有谁想在这儿听他们说、说那些酸掉牙的话了不成!
胖莲藕如何想,不论是秦莳还是叶景江,都不可能太过在意的。
可七夕却有几分在意。
她原本一定想要留下来,为的却是想好生看一看,困住了她家真人一辈子,还让她无怨无悔的是何方神圣。
可看过了,按理说便也该离去了,偏生七夕还有几分私心。
倒是与叶景江无关。
她纯粹是朝着秦莳来的。
叶景江之于七夕,更像是浮萍之中的一点渴望,只是恰好遇上了那样一个人,仅此而已罢了。
七夕从没有说过的是,她其实是有些羡慕秦莳的,纵然她自己并不介意,可七夕很清楚,论起合欢道来,不知多少人心底是鄙夷的。
若是能如秦莳那般,倒也不算什么。可她偏偏也明白,她的性子其实算不得多么的坚韧。
就好比在那芥弥天地时,若非是有陆盏辞襄助,仅仅凭着她自己,大约是不可能成事的。
是以,面对秦莳时,七夕心底总会有几分隐秘的失落和怅然。大约那也是她想要成为的模样,偏偏她没那个天资,又没那个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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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莳全然没想到,她好容易打算与叶景江好生谈谈除了那些“正事”之外的事情,譬如尽尽地主之谊,带叶景江瞧一瞧藏锋山的景致。
虽说便是秦莳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
但她也是万万没想到,阻拦了她一程的人,竟然会是、会是七夕!偏偏那人还不是冲着叶景江来的,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秦莳揉了揉额角,没去看一侧叶景江的神情——她怕她笑出声来。
叶景江其人,仿佛从来都是风轻云淡,不论他在秦莳身边遇到了什么样的奇怪事体,也都能一派安然。
这还是秦莳头一回瞧见叶景江气成这等模样。说是生气……大约也是有几分不妥当的,但那人总归是心底不痛快。
他那双浅色的桃花眸,向来是带着几分笑意,眼下竟是也半点温度都没了,甚至朝着秦莳的时候,也是板着一张脸。
简直是在明晃晃的昭告天下,他叶景江,现下心情很糟糕。
七夕也自知自己打搅了旁人的好事。
可她哪里能知道会这样的赶巧?原本她便没有什么机会见着秦莳。
也不知秦莳对着她那位大师姐说了些什么,徐桢待她自然还算是客气,但总归是有几分防备。七夕自然不怕这个,左不过她这些年遭受到白眼也不少。
更遑论徐桢还颇为客气呢。
只不过……有一点,倒是让七夕颇为无奈,在有关于秦莳的事情上,徐桢防她简直跟防贼似的,阵仗大的不得了,饶是七夕也不由得在心底暗自思量——
莫不是她当真做过什么对不起秦莳的事儿?若不然秦莳的那些师兄师姐,怎的都那样看她?
只可惜这个问题,七夕也是问不出口的。
是以,好容易今日遇上了,七夕自然不会轻易退缩。唔,即便叶景江的眼神都要在她身上戳出几个血洞了也一般。
秦莳瞟了叶景江一眼,微抬下颚,“你且带着桂花糖回去。”
胖莲藕:“小爷不叫桂花糖!”
这个可恶的人族修士!果真是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的人族修士也是半点都不在意胖莲藕的抗议,颇为敷衍的应了一声,目光却是全然落在了七夕的身上。
七夕巧笑嫣然,还朝着秦莳眨了眨眼。
秦莳叹了口气,她怎么总是会在面对这人时,想起云绮烟来呢?莫非是因着那二人都是容貌姝丽、眉目热烈的女子?
可不管如何,既是想起了云绮烟,秦莳待七夕的态度便是好上了几分。
她同七夕到了无人之处,这才问道:“七夕姑娘寻我作甚?”
那态度虽说也算不得有多么的好,但七夕却隐蔽的挑了挑眉。
按着秦莳的一贯态度来看,这已经算是颇为客气了。
“我在藏锋山上也只是认得秦姑娘一人了,除却秦姑娘,自然也不知道该是去寻谁的。”
秦莳哼笑了一声,她愿意对着七夕说上两句话,可不代表她愿意陪着七夕在这说甚么车轱辘话,那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七夕姑娘莫不是头一天认得我?想必,这些日子虽说相处不算多,姑娘也该明白,我最是不喜欢绕来绕去。若是有这么要紧事,还请七夕姑娘明说。”
说不准,她若是一个心情好,还能答应下来呢。
七夕看了她一眼,倒是并不意外。
秦莳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心底其实是明白的。
可她大约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做派,一时间哪里还改的过来呢。
“我只是想要问上秦姑娘一句话而已。”七夕沉默了片刻,艳丽的眉眼间划过了几分茫然。
秦莳心底警铃大作,这是什么反应?
她直觉自己大约不会很愿意听七夕接下来的话,那分明是打算要对着她倾诉什么的。
可她连自己的日子也都还是一团糟,现如今好容易找到了几分出路,哪里还能担负起旁人的期待?
但秦莳终归是晚了一步。
七夕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我知道秦姑娘不大喜欢我,可我只是想知道,若是我不愿浑浑噩噩一生,又有什么法子知晓日后的路?”
秦莳颇为诚恳:“我倒是没有不大喜欢你。”
毕竟这人生的好。
虽说当日七夕三番两次挑衅她,倒也当真是让秦莳心底不痛快极了。
但说是不喜欢……也算不得。
毕竟那时候,秦莳连自己的心意是什么也都尚且还不清楚,她只是下意识的想要维护自己一二,并非是因着七夕与叶景江那下意识间透露出的熟悉。
而到了如今,秦莳自然也看得明白,叶景江同七夕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且不论叶景江,便是七夕,大约也只是一时间的迷失罢了。
那算不得什么,她也没打算要秋后算账。
七夕勾了勾唇,“秦姑娘如此道,我心底很是欢喜。”
秦莳又是颇为诚恳:“到也不必如此。我与你之间,本就死短暂的结识了几日,说到底也不过是陌路人而已。七夕姑娘大可以不在意我的看法和做法。”
总归也没什么关系。
七夕轻笑了一声,这人到是个不肯委屈自己分毫的。
依着秦莳在藏锋山的地位,她自然不必在意旁人到底是如何看她,如何想她的。左不过在藏锋山的地界上,没有人能够对秦莳做什么。
可七夕还是很喜欢这个性子的秦莳。
她微微笑着道:“那秦姑娘全当我是在胡言乱语。”
秦莳:“……”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可这人已经是在她面前了,秦莳也做不到全然不管,只好囫囵说道:“你想做什么,便大可去做,望舒真人待你本就是如同待自己的弟子一般。”
“更遑论……你现在不是已经是望舒真人的正经弟子了吗?既是有了师徒的名号,便是该互相迁就才是。”
就仿佛这些年来,秦莳其实已经算不好自家师尊到底是为了他们牺牲了多少。
大约是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论调,七夕眼底透出了些许好奇,她又道:“真人此番并非是全然让我来一趟藏锋山了事的。她道我平日在芳云台困守太久,如今她既是已经没有了大碍,我也该四处看看。”
“但天地之大之广,却仿佛同我也没什么关系一般。”
年幼时虽说是过了一段苦日子,可连七夕自己其实也都不大能够回忆清楚了。
后来……她的一生当中,仿佛望舒真人是最为重要的。她一直没有离开过陵州,去过最远的地界大约也只是随着望舒真人一道。
以至于望舒真人要她四处看看,七夕反倒是没了去处。思来想去,也只好是赖在了藏锋山上。
左不过这里还有一个她熟悉的秦莳,还有一个她想起来便觉得情绪纷杂的陆盏辞。
秦莳看了她一眼,嗓音淡淡:“那便先走。倘若来日当真见过了天地的广阔,你再问自己这个问题,倒也算来得及。”
眼下分明还是什么都没有见过呢,便来思索那样的问题,可不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你觉得藏锋山如何?”
七夕一愣,还是下意识的回道:“如同婵娟洞于我一般。”
这是个很好的地方。
七夕又笑了笑,神色平静:“其实,我如今倒是明白了,真人为什么会对你那位师尊一往情深。”
秦莳挑眉,“哦?说来听听。”
不过倘若七夕想要给她师尊扣上什么帽子,她可不会同意的。
七夕想了想,“云臣剑尊那般人物,风光霁月。”
这样的风光霁月,有时候是十分致命的。
“真人同我是不一样的。真人相信她的道,可偶尔还是会觉得有几分失落。”
这三言两语实在是太过笼统,可秦莳莫名的觉得……她是听明白了七夕的意思。
是以秦莳深深地看了七夕一眼,也是沉默了片刻,才轻飘飘道:“所谓的道,本也没有什么高深与否。我信我的剑也好,我不信我的剑也罢,也只有能够握在手中的,才是真的。”
秦莳的劝慰也是让人听不大出来的,但七夕偏有一颗玲珑心,自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多谢你。”
秦莳:“……免了。”
“你若是还想在藏锋山待上一段时日也是好事,不过有一桩事,我还是要提前说与你的。”秦莳面色冷淡,嗓音亦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三千秘境的事儿,你最好只当自己不知道。”
“也最好不要打三千秘境的主意,看在我曾经在婵娟洞里得了机缘的份上,这是我给你的一个忠告。”
秦莳难得好心一次,却见七夕摇了摇头,她道:“可是晚了。”
秦莳一愣,什么叫做晚了?七夕做了什么手脚?
见她面色微变,七夕摇了摇头,面上的笑意里带了几分淡淡的歉意,“真是抱歉,你难得信我一次,我还是在骗你。”
“你想做什么?”秦莳一字一顿道问道,手中瞬间唤出了那柄长剑,直直架在了七夕的颈项间。
七夕却仿佛觉查不到一般,“我什么也没做。”
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三千秘境,我是一定要去的。”
秦莳只觉得匪夷所思,这人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要来她眼前闹?
“不过一个忠告,七夕姑娘听与不听,与我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