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安静了片刻。
“……除了涂声,你还安插了多少人在我公司。”
半晌,是张平乐率先打破沉默。
“五个。”说着,江寂庭用手比了个oK的手势。
“……你到底喝多了没有,三和五都分不清。”
“监事部里有三个,其他部门……我忘了……”
江寂庭看着张平乐认真地眨了眨眼睛。
“呵,五个八个的又怎么样,一想到这我就来气。你看看公司的RoE(净资产收益),一直在走下坡路。”
张平乐拿起桌上的文件,放在江寂庭的面前,还用手指点了点。
江寂庭虽说眼神有点懵懂,倒是也乖乖地看着文件,至于看没看进去,就不好说了。
“在我失忆之前,公司离上市也就一点点距离了。现在可好,别说上市了,上炕都费劲。”
“我走之前想要的那块地皮,快两年了,两年了!到现在都没有竞标成功。呵,也多亏我当初没竞标上,否则现在那也是荒地没人理,反而又徒增一笔开销。我还打电话问了涂声,好像工厂那边,现在连给工人正常开支都困难。”
“呵,这还是你派人进去维持的后果,否则,我这公司还不得倒闭了?我真是想想就一肚子火,公司养着这帮饭桶,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张平乐越说越来气,盛怒之下,大力地拍了拍桌子。
江寂庭本来还有点混沌,张平乐情绪激动拍这几下,给江寂庭吓了个激灵,脑袋清醒了不少。
“消消气……没事的,有我在,实在不行我去帮你安排。”
“呵,我用不着!”
江寂庭自然知道张平乐要强,不会用他插手。
没话可说,江寂庭只得笑了笑,说句没用的岔过去。
“你失忆的时候还说过我是魔头,我说你比我还厉害,你那时候还不信。”
可在张平乐眼里就变成了满不在意。
张平乐瞥了他一眼:觉得我这破公司小,入不了你的法眼,就算倒闭了也算不了什么是吧?
“江寂庭,我想想就来气,都怪你!”
“嗯嗯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张平乐突然火大,再看江寂庭,眼睛越来越睁不开,都快睡着了。
看他这个样子,张平乐就更加火大了。
“所以,以后我们除了在生意上合作,不要有别的往来了。”
话音落下,原本迷迷糊糊的江寂庭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认真地看向了张平乐,浓眉微蹙。
“不,不要,我不离婚。”
“我咨询过律师,我们离婚会比较麻烦,对各自的生意也没有益处,我也同意不离婚,我们就各过各的就好了,如果以后你碰到了想结婚的对象,记得提前告诉我。”
张平乐语气冷静疏离,跟她与她那些合作伙伴说话没有任何区别。
江寂庭的眉蹙地更深了,急得他一把抓住了张平乐的手。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不要跟你名存实亡,我不要做你的合作伙伴,我是你丈夫,你的爱人……我爱你,我希望,你也能爱我。”
江寂庭看向张平乐表情,像是都快要哭出来了似的。
“……江寂庭,我……”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给你下药,从给你下药的第二天我就在后悔了,张平乐,是我对不起你。”
男人的眼眶逐渐湿润,说话带着一点颤抖地哭腔。
江寂庭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张平乐的手,身体向她那边靠近。
“江威倒台了,万瑞终于是我们的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走?我是你的,万瑞也是你的,都是你的。”
“……”
见张平乐沉默,江寂庭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两只手握住张平乐的手,为了靠近张平乐,身体几乎就要离开沙发了。
“我以后,再也不想去控制你了,我都听你的,我说到做到,以后哪怕,哪怕你要找多少个男人,我也不会去管你了,别不要我,好不好?”
男人看向张平乐眼神恳切,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大狗,眼睛死死地看向她,脸色比刚进门时更加潮红,眼眶也再承受不住里面的眼泪,顺着脸颊悄悄滑落一滴。
“江寂庭,你喝多了……”
张平乐看着他这样,也是有些不知所措,身体后倾,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却不想江寂庭不依不饶,手反而被他更用力的攥紧了,还十指紧扣,用力到恨不得把两人的骨血都相融了似的,死也不放手。
看着他执拗又柔弱可欺的样子,一副势必是要张平乐给他承诺的姿态,张平乐突然来了恶趣味。
她也回握住了男人的手,学着他平时坏笑的那个样子,看着他,逐渐欺身向前。
“你求我啊。”
张平乐眼神上下在江寂庭的脸上扫过,用另一只手的指背摸了摸江寂庭的脸颊,触了触他脸上的泪。
“江寂庭,求我,我说不定就心软了。”
江寂庭愣住了,似是没想到,张平乐会这样回应他,也没想到她还会有这样顽劣的样子。
两人对视半晌,江寂庭终于颤抖着开口。
“……张平乐,我求你,我求你,你也爱我一点点,好不好?”
终于,江寂庭的身体彻底离开了身后的座位,许是身体无力,男人顺势跪在了张平乐的面前。
此时,高大的男人却要仰起头才能看向张平乐的脸;他眉毛下垂,眼眸湿润,泛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简直无比地卑微脆弱。
像一只被大雨淋湿后的流浪狗,哭着哀求面前的主人,不要再把他丢弃回那个寒冷的雨夜了。
张平乐没说话,脸上微愣,男人这样似是在她意料之外。
又或者,她也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
“……张平乐,是不是,只有我跪在你面前的时候,我才能看到,你向我低头。”
张平乐半晌不语,江寂庭脸上的泪水更加凶猛,嘴唇都在跟着脆弱地微微颤抖。
天啊,这副可怜卑微的样子,要谁去看,不都得说上一句,这男人可真招人疼,这个女人可真是过分吗。
张平乐看着面前的可怜男人,如鲠在喉,她不知道接下来她该做什么。
呵……
好像男人在下跪乞怜这方面,总像是无师自通一般,最常见的就是犯错后、家暴以后,渴求伴侣的原谅。
他求你,他跪下,他忏悔,他涕泪横流,他打自己的耳光,他向你一遍一遍的发誓。
男人最喜欢发誓。但他们的誓言跟狗叫没什么两样,叫了一声又一声,直到某一声叫到女人开始相信,便又是一段悲剧的开始。
看啊,我们男儿膝下有黄金,却独独为你如敝履一般,败在你脚下,对你乞怜呢。
呵,感动了自己,绑架了他人。
难道这会给谁带来爽感吗……或许吧,但被跪拜的那人只要是张平乐,就绝不会有,反而充满了不适感。
被架起放在火上炙烤的高位者,也算上位吗?那每只烤鸡都是上位者了。
张平乐看着他,只觉得这男人可怕与极端。
她可受不了他这一跪。
只怕会是有朝一日,又辗转反噬到自己身上。
只是,恍惚之中,她仿佛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那个当年被打倒在地,跪倒在地奄奄一息的自己。
她用尽全力,才勉强能抬得起头来,看到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的脸。
她抬头只为用力地瞪他一眼,那个让人把她打成这样,看她如尘埃如蚍蜉,看她受虐却能一脸得意,挑眉微笑的男人。
那个叫江万东的混账男人。
想到此处,张平乐原本还不知所措的脸,突然就冷笑了一声。
原来,这是他的反噬啊。
她又想起了那五个字:你也有今天。
而一脸可怜巴巴的江寂庭,突然看到张平乐冷笑,则愣住了,而后则更为羞愤和委屈。
“你笑什么?你笑我?你觉得,我很可笑?”
“……”
见张平乐不语,江寂庭更加愤怒,瞪大了眼睛:“呵……张平乐,你太过分了!”
“你冷静一点,我没有……”
“张平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你是机器人吗?我不过是想让你爱我而已,我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你怎么就不能做到?!我只是爱你,我有什么错?我这一颗赤诚的心,又哪里可笑?!”
张平乐头有些无奈地转向别处:“赤诚的心当然不可笑,我没有嘲笑你。”
“……你快先起来吧,我可受不起你这一拜。”
“我不!你把话说清楚。”
“我服了……”
张平乐停顿了一下,接着认真地看向江寂庭。
“爱是要建立在信任和平等基础之上的,江寂庭,你当年给我造成的阴影,我消化了那么久,我才好不容易愿意相信你,可你呢,又一次给我上了一课,你要我怎么原谅你,难道再失忆一次吗?”
张平乐叹了口气,看着江寂庭,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
江寂庭看着张平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江寂庭,你伤害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破镜就再难重圆了。”
“……”
“如果不是你的药,我们应该早就离婚了不是吗,你又何苦做这些,拖延散场时间呢?”
见江寂庭无话可说,张平乐也不想跟他再啰嗦什么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覆水难收,你也无能为力,就这样吧,江寂庭。”
说完张平乐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想要离开。
而江寂庭却誓不罢休,死死按住张平乐,不让她站起来。
“张平乐,你,你这个,你这个小气鬼……”
“……?”
憋了半天,江寂庭才瘪着嘴说出了这句。
他看着张平乐,一脸认真又委屈,又掉出了几滴眼泪,像是受了欺负一样,脆弱、可怜、无助且幼……很大一只。
“你不仅小气,你还是个胆小鬼。”
而张平乐只觉得他有神经病,又在这演上了。
“说完了吗,说完了起开,我要睡了。”
“张平乐,你的嘴怎么那么硬,就低一下头,会死吗?眼睛里揉一下沙子又怎么了?你是有强迫症吗?就只接受完美是吗?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为什么就不承认,你明明也是爱我的!”
江寂庭情绪激动,处于崩溃的边缘,乱七八糟的一顿说。
张平乐愣了一下,接着冷笑一声,有些不耐烦:“哈?你受刺激了?说的什么玩意,一堆一堆的。我爱你?听谁说的?我发邮件告诉你的吗?你少自作多情了。”
“张平乐,你说你讨厌我,真的吗?呵,最好是这样。可我怎么总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你的心不是这么说的。”
“……啧,几日不见你还学会读心了?”
“张平乐,别再拧巴下去了,你这样有意思吗?来回拉扯自己的情绪,这没有任何意义。你当然可以不爱我,这是你的自由,我选择爱你也与你无关。但你不能不爱你自己,这我不答应。”
江寂庭认真地看着张平乐,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难为情。
张平乐则是一脸嫌弃又疑惑的表情:他在这说的什么玩意儿,爱来爱去的,根本听不懂。
“……神经病。你偶像剧看多了?戏瘾大发了?没完了是吧?”
“张平乐,我不再贪心了。你不爱我也随你,我只求一点,让我继续陪着你吧,让我弥补你,其实,你也是需要我的对吧?……你别再推开我了,好吗?”
江寂庭用力握住张平乐的手,眼神真切而热烈。
张平乐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皱紧了眉头。
犹豫了几秒钟,便一把推开了江寂庭,接着兀自快步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张平乐……”
瘫坐在地的江寂庭,看着她决然的背影,听到干脆的关门声,他痛苦的神色再也抑制不住。
不知是喝醉酒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江寂庭突然觉得头痛欲裂。
他坐在地上,背靠在身后的沙发,身体也逐渐蜷缩了起来。
江寂庭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手指忍不住伸进自己的头发里,用力地捏紧。
【不够,张平乐,我与你,永远不够。】
【别想甩掉我。】
【此生我与你,不死不休。】
人流连于爱恨情仇,翻滚在情天恨海里。
欲望是很辛苦的,而没欲望是活不下去的。
爱张平乐已经成了他的惯性与执念,痛苦成了他最熟悉的感觉,让他沉迷其中,再无法割舍。
江寂庭头疼了好半天,勉强觉得忍受得住一些时,才努力爬起身来。
在临走前,还不忘再抬头遥遥看一眼。
男人眼神炙热浓烈,仿佛他能透过那关紧的房门看到张平乐本人似的。
“头好疼……张平乐,原来你每天,都这么痛苦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江寂庭说着,停顿了一下,目光始终未动。
“不过啊,说不在乎你爱不爱我那句话,是假的。”
男人嗤笑了一下,眼神里的偏执更加深不见底。
“亲爱的,你可一定要爱上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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