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谢夜暂时昏迷不醒,发生在御林军和枫木寨内的诸多事由,自是无人可以及时讲述给励王听。付菁零零碎碎的讲了些许,薛应也零零碎碎地讲了部分,就连胡一详都被励王单独召见了一次,此事让胡一详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弓箭手们连哄着请了三顿酒。
励王之所以要单独见一见胡一详,是因为弓箭队都埋伏在高处,虽然没有在战斗中起到主要作用,但以他们的视野条件,想来或多或少能看到些付菁和薛应都不知晓的事情。
譬如,弓箭队诸多弓箭手当中,可曾有人在寨中或是其他什么目所能及的地方见过旭阳公主哪怕一个背影?
胡一详的答案终归还是很令励王泄气的。分不清楚究竟是因为弓箭队众人都不曾有机会见到旭阳公主的尊容,所以就算看到了她的身影也分辨不出来此人便是他们心心念念想要救走的公主殿下,还是枫木寨和西燕国的那帮家伙委实将旭阳公主藏匿得太过隐秘,所以就连居高临下的弓箭手们也遍寻无踪。
不过,泄气归泄气,励王毕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倒也不会有多少绝望和沮丧之感。挥手打发了汇报完毕的胡一详,顺带着叮嘱军医只要谢夜一醒过来,就要立刻向他汇报,而后一个转身,便十分干脆利落地转投到处理太府兵的事情上了。
太府兵这边需要处理的事情,显然要比御林军简单许多。励王一早便听刘崇把所有该的事情全部了一遍,如今剩下的,只不过一个终于酒醒了的罗珏而已。
罗珏恢复清醒之后,自然也知晓自己犯下了怎样严重的罪过,险些又酿成了何种万死难赎的滔天大祸。他自责,恼恨,却又不免恐惧,慌乱,一时间只恨不得拔刀自刎以死谢罪,一时间却又迟疑起来,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晓得励王会用何种雷霆手段来惩治自己的过错。
他就这么忐忐忑忑地在大牢里头待了一整日,终究还是等来了励王。励王显然没有想要定他死罪,以军法将他斩首示众的想法,尽管如今这桩事情无论落在任何人眼中,把罗珏一刀给劈了都是决计不为过的。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励王判了他一百军棍,未免得直接把人给打死,准许其分五个月领罚,每月的第一日自领二十军棍,这第一个月的二十军棍,自然是立即执行。此外,将罗珏降为百夫长,由刘崇接任罗珏之职,暂居四品副将之位,刘崇千夫长之位则由迟雷继任。
这连续五个月都要挨军棍的滋味儿当然不会好受,但罗珏也同样很清楚,励王对待自己的惩罚已算是极轻的了,一百军棍原本就算得上是法外开恩了,现如今还准许其一分为五,每月才领一次罚,这分明是给他留下了充足的养伤时间,好叫他不但不会被活活打死,也不至于被打残,变成一个连新兵都不如的废物。
所以,罗珏心头只有感激,暗地里立下重誓,自此以后,一定要对励王死心塌地,以报不杀之恩。
太府兵在这短短一月之间,被励王把一干将领换了又换,有的降职,有的升职,有的先升职再降职,还有的因为别人升职而跟着升职。虽然励王每一次的理由都充分得叫任何人都挑不出半点骨头来,但难免还是引得人心惶惶一片,太府兵内部各种声音渐起。
这等军心开始动荡的危急时刻,刘崇再一次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励王对他的信重没有错,乔清澜对他的高评价也当之无愧。不过短短半日的整训,刘崇已将那些乌七八糟的声音都扼杀在了摇篮之中,太府兵上下重新变得铁板一块,就连前主将朱世清和前副将罗珏,此刻也不能不心服口服,刘崇此人的本事果然不在他们之下,甚至更胜一筹。
至此,励王也总算是把御林军和太府兵的诸多事情善后处理得七七八八,总算得空喘了一口气儿,可以抽出心思坐下来思考与枫木寨谈判的事情了。
与枫木寨的谈判,本就是励王从一开始便布好的棋。
中间一度以为或许用不上了,却也不曾当真轻易弃置过,现如今更是证明了励王没有废掉这步棋果然是对的,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但有些时候,变化良多以后,或者还会重新回归计划,也同样是一段冥冥中注定的循环因果。
“斥候没能带回什么好消息。”
大抵是明白乔清澜本人最为关心的便是这一件她只差一线就要亲身上阵的事情,所以刚一和乔清澜对面而坐,连茶水都没有顾上喝一口,励王就开门见山地把她很想询问的消息都主动了出来:
“他有幸见过皇长姐一次,是在皇长姐被他们迁移居所的路途中。据斥候所报,皇长姐衣冠整洁,身上也没有绳索镣铐,只是一举一动都被人时刻监督着,得不到自由罢了,看上去所受到的待遇还是极为不错的。不过看守皇长姐的人太多,凭斥候一己之力根本救不出她来,而且据他观察,皇长姐一日便要换一处地方,我们就算探查到了她的居所也是无用的。”
每过一日便换一处地方住?乔清澜听得不由咂舌,枫木寨的人为了确保旭阳公主既是安全无恙的,又不会被卫国或东伏国两方的人手给暗中救走,可真是煞费苦心,下足了血本了。
“如此来,我们除了利用谈判来救公主殿下,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可用了?”
谈判一,是励王先同乔清澜提起的。刚开始的时候,乔清澜还不觉得这是一个如何拿得出手的法,总觉得让励王这么一个堂堂卫国的三珠亲王去和枫木寨那几个土匪头谈判,简直无异于秀才遇到兵,这等与虎谋皮的事情恐怕很难讨到好处去。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今时今日,乔清澜方才发觉励王很有先见之明,他的大智慧,果然是非自己所能企及的。
“从眼下的种种情势来看,的确如此,谈判恐怕会是我们救出皇长姐最好的路径了。”
乔清澜还是有几分担心,她怀疑谈判所得到的结果恐怕很难尽如人意。“我们先兵后理,御林军惨败之后,我们便派人去尝试与他们进行谈判,这样的做法若是落在他们眼中,只怕很难不被他们误会为我们在向他们示弱和妥协。到时候万一他们在谈判席上狮大开口,提出许多我们根本无法满足,或者即便是勉强能够满足,也必定代价不菲的条件来,到时候我们就算救出了旭阳公主,也不见得就能顺利向陛下交差啊。”
乔清澜得半点不假,谈判或许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法,往往能够得到一个双赢的结果。但是他们此次需要进行谈判的对象,其实是他们出发之前就立誓要剿灭到底斩草除根的毒瘤势力,对于这一点,枫木寨那些人同样不可能不知道,否则他们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看押旭阳公主。可以,卫国和枫木寨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调解的余地。
就算励王心里头大号的算盘,只是预备着先用缓兵之计麻痹他们的警惕性,就算对方漫天要价也没关系,反正只要顺利救出旭阳公主,他们随时可以反水,对待这些流寇贼根本无需讲什么信用和道义,但是谁又能够保证,励王这等迷惑敌心的想法,枫木寨等人就会毫无察觉呢?事实上,以他们对付御林军的智慧,若是连这点也想不到,那才叫怪事。
到时候,他们若是真的应了谈判之约,想必定然会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叫励王不仅不能不答应他们的坐地起价,而且还做不到毁约。而事情发展到那般地步的话,皇权国威都会遭受巨大的挑战和侮辱,只怕圣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心。
旁的不,只要励王叫他们给逼得没法对他们下杀手,那这场谈判,他们就已经赢了,只怕到时候不光圣上那里无法交待,就连旭阳公主也会因此恨透了励王这个三弟的。
“谈判当然不可能得到我们满意的结果。如果真的指望通过谈判来营救皇长姐,那根本就是异想天开,我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希望和命运寄托在别人手中的,更不要枫木寨的那帮人,原本就不可能指望得上。”
“那殿下是准备……”
励王的话让乔清澜心头猛力一跳,她觉得自己的脑中似乎一下有一道灵光闪现而过,朦胧之间明明好像是抓住了的,可一转眼,却又好像不经意便溜走了。
“谈判只是一个障眼法,想要救皇长姐,终究仍是只有诉诸武力这一条路可以走。”
乔清澜很快便记起了励王曾经过的话语。那时节,也不记得是多少日之前,大约是在御林军依旧建制完整,苏渠依旧好好地活着,罗珏刚刚才被励王委以重任不久的光景吧,他便同自己过的,他想要借谈判的方法,把枫木寨的那些首领们一成擒,同时救出旭阳公主的主意。
“刀斧手?”
“哈哈,不错不错,想不到你的记性这么好,我只很久以前同你大略提过一次,你竟能这么快就想起来。”
励王颇为满意地开怀大笑了数声,对于自己原本便早有设想的重头戏,终于还是能够如期上演显得很是得意。
“可是我们现在败得太惨了,这等情况下主动与他们提出谈判,只怕他们不见得能够同意我们的邀请,不定反而会趁机奚落嘲讽殿下您一番,叫您吃个哑巴亏呢。”
乔清澜将自己代入那枫木寨的侯大当家的身份以后,她越来越觉得若换了是自己,这种事情十有八九只会想着一定要好好地开办一场庆功会,想方设法把自己这帮如狼似虎的手下都刺激得士气血性全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知道,打败卫国最强的一支军队,这是何等轰轰烈烈辉煌无比的伟大战绩啊!这名头吹出去,从此枫木寨就真的纵横江湖,无人敢比了。
这等前提之下,打不过就想要靠嘴皮求和占便宜的御林军和励王,又怎么可能会被正在平生最意气风发之际的侯大当家放在眼里?更何况只要那些人动脑想一想,都难免会怀疑励王此次主动更改策略,不定是另有阴谋,他们就算没有料事如神到了能够将励王的安排尽数推测无误的地步,至少也会心存疑虑,想要他们轻易开口应允此约,只怕相当不易。
“你得不错。枫木寨的那些人并不傻,以前是我多少瞧了他们,现在看来,他们当中的确藏龙卧虎,至少那个枫木寨大当家和三当家就绝非等闲之辈。若是当真只有他们枫木寨的人马,我的确没有这个把握,他们一定会应约。不过现在的枫木寨早已不同往日,若是我所料不错,真正掌权的想必已然是西燕国的那位二当家了。既是如此,事情自然不同。”
“殿下的意思是,有了西燕国的人在,他们一定会拍板同意与我们谈判?”
乔清澜一向觉得自己就算不是那等聪明绝顶之辈,至少也肯定不会是迟钝愚笨之人,按道理来,励王出了上半句,乔清澜一般都可以立马领会出下半句的真正含义来。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智力似乎也有遭受挑战和挫折的时候,至少,她是想不通西燕国的人就为什么一定会答应此约,同意和他励王唐悟瑾进行这场谈判的。
“枫木寨不一定猜想得到谈判只是我的一步棋,他们兴许当真会觉得我是被他们骇住了,迫于无奈只好妥协让步;但西燕国那些人肯定很清楚,我们卫国绝不是这等轻而易举便举旗投降之辈,他们总能料到,谈判席上我们会另有阴谋,甚至于猜想得到我会安排刀斧手埋伏在场。但他们也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要知道,这原本就是他们力争而来的大好良机。”
乔清澜闻言一怔,却渐渐地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
西燕国根本就是存心要和卫国作对,想要从卫国身上得到他们西燕国梦寐以求的好处。若非如此,西燕国根本无需如此费尽心机地在边境地带扶植一个不起眼的土匪寨,更加无需如此甘冒奇险来掳劫旭阳公主,又派兵前来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