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清澜登时哑口无言,心里头对于自己方才的口无遮拦实在后悔得不能再后悔了。
想不到自己分明已经吃过亏了,却仍是不能吃一堑长一智,明明自幼时起,母亲就常常教导自己要少言多行,应当学会管得住这张嘴,不要还未经大脑思考,就把心里头想到的所有东西都大咧咧地出来。可是先前看着流衣所展示的易容术法,一想到她仅仅修习一十三年就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地,一时间心潮荡漾,脑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把这张嘴给跟丢了。
乔清澜啊乔清澜,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在殿下面前多长点儿心呢?
内心里懊悔千百遍,终究还是没有用处的,励王一直在看着自己,要是不能够快点儿回答,解除他心头所惑的话,只怕他的疑心会变得越来越重,到时候就算自己解释清楚了,励王也不一定会愿意再相信自己所的话了。其实仔细想想,或者是自己太多心了些,这原本也不过是一桩事,照实了讲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自己实在不应该亏心。
“清澜确实对易容术的修炼之道有所耳闻,传闻中易容术不仅是对修习者的天赋要求颇高,而且对于开始修炼的时间要求也十分严格,既不能太过年幼,也不能太过年长,一般在十岁到十五岁期间启蒙为最佳,流衣姑娘显然是以最的年龄门槛开始修炼的。但不过是些皮毛的道听途罢了,清澜亦不知真假,至于易容术的修炼,清澜的确从未触碰过。”
“原来是这样。”
励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淡笑道:
“虽然你不曾接触过易容术,但听过了这么多传闻,也已经相当了不得了。这些传闻都是真的,流衣的天赋在六岁时便被发现,于是许多人都为她做足了一切准备,只等她十岁生辰一过,第二日便开始踏上易容术的修炼道路。起来,倒也有些苦了流衣了,修炼易容术的过程,绝非一个苦字所能概括得了的。”
无论是缩骨功还是化骨功,其修炼方式都是要强行扭转改变自身骨骼原有的结构,乃至于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做到调整骨骼的大与形状,这种修炼向来是在一次又一次钻心彻骨的疼痛中煎熬过来的,这一点对于同样修炼过缩骨功的乔清澜来体会尤深。而声音处的训练过程更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哑巴。
励王出这一个苦字来,着实贴切至极,叫乔清澜感同身受,不自觉地同样开始同情起这个冷得像块冰一样的年轻姑娘来了。
励王一语言毕,下意识地看了看被自己感慨一通的流衣,然而后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目微敛,仿佛先前励王所的一切,她半个字也没听到一般,就连双眼眨动的频率都不曾有过哪怕一瞬间的改变。
励王自觉无趣,只好又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投向了身侧的乔清澜:
“你先前,流衣模仿你的神态举止样貌声音,只模仿了七八分相似,如此来,想必仍是与你本人有二三分差距了?却不知这二三分的差距又在何处?”
之前,就算是励王一直在追问乔清澜为什么会知晓那么多跟易容术有关的事情,想弄清楚乔清澜自己是不是也修炼过易容术,懂得这门技法的时候,流衣也不曾有过半点动容,自始至终身形挺直头颅微垂地站在那里,完全把自己化作了一根人形柱。
对于流衣来,除了她自己之外,究竟还有谁通晓这门技法;如果乔清澜真的知道,她又是在何处习得这门技法的,这一切根本就与她没有干系,那不过是励王殿下应该烦心的事罢了,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应该守候在这里,随时随地准备听从励王的吩咐,以乔清澜的这张脸去做一些励王需要她做的任务。
但是,一听得励王问出这个问题来,流衣这一回却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实话,她自认为自己已经模仿得一般无二,加上那张价值连城的人皮面具,自己所伪装的乔清澜绝对足以以假乱真,除了乔清澜自己以外,恐怕就连励王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想要辨认出来也不见得是件简单的事情。
然而,即便自己已然还原至斯,原来在正主的眼中,自己依然只是模仿出了八成样来么?
“殿下但请宽心,人与人之间本就没有完全一样的存在,就算是双生,那也会有行为举止上的差异,更何况流衣姑娘非但与我不是双生,就连见我也不过是今日见了这区区一面而已。一面之缘,便可以模仿到此等境地,这份功力已是无人能出其右了。在这东境之地,熟悉清澜的人寥寥无几,流衣姑娘即便没有十分像,旁人也一样是认不出来的。”
这一番言论,的的确确是乔清澜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句句属实,童叟无欺。她对流衣的表现已是惊为天人,叹为观止的了,那二三成的细微差异之处又有什么要紧的?有了这七八分相似程度,想要伪装迷惑,决计已经足够了。“不可如此轻率,更加不可轻敌。”
励王却慢慢蹙起了眉头,摇一摇头,他的看法显然与乔清澜大不相同:
“本王先前便是因为轻敌,结果低估了枫木寨的本事,连累得苏渠将军枉死,你该知道,苏渠的死绝非本王的本意,虽是本王安排御林军前去一探枫木寨的虚实的,却也并没有要成心害死御林军将领的念头。如今痛定思痛,我们决不可再觑枫木寨了,无论如何,至少也要让利流衣学你学到九分像才能比较有蒙混过关的把握。”
乔清澜一听就明白了许多,却又禁不住心生诧异。原来,励王有意识地安排流衣见自己,好让她可以完美地易容伪装成自己,目的就是奔着枫木寨去的?这又是为何?难不成励王再度改变了主意,想要自己帮忙配合的事情又临阵换成了交由流衣出手?可是即便如此,流衣以自己本来面目出手也就是了,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让她必须顶着自己的身份出马?
“流衣伪装成你,你才可以不用再做你自己,唯有你的这个身份被流衣光明正大曝露在枫木寨众人面前,本王需要你帮忙做的事情,你做起来才能更加自在轻松。”
励王的这番话,听起来就好像在用绕口令的方式打哑谜一样,很轻易便可让人越听越稀里糊涂。但乔清澜这会儿的头脑很清醒,运转十分迅捷,这般状态下,她一下便听出了个中端倪来。
“依殿下的意思,莫非是打算到时候与枫木寨的谈判席上,让流衣姑娘以清澜的身份明修栈道,而真正的清澜则负责暗度陈仓?”
“聪明。”
励王张口一笑,他觉得和如此聪慧玲珑又与自己默契极高的乔清澜聊天事,永远都是一件非常令人愉快的事情。
“可是殿下,清澜在皇宫中人的眼中,不过是您身边一名新受宠的侍妾,就算在这里,旁人都认定了清澜是您的侧王妃,却也不过如此。不论是哪一种身份,清澜终究只是一介妇人,在军中既无职位,更无地位。似清澜这般身份,纵使不随您一道前往参加谈判,而是一个人留在府中,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何必一定要流衣姑娘假扮清澜来迷惑敌人呢?”
“你的这一点,刚开始本王也想过。”
励王叹了一口气,看着乔清澜的目光不由得增添了几缕怪异之色,再度回想起自己那一番纠结之至的斟酌考量,励王第一次发现,那天晚上早知道不如不让乔清澜出手相助更好些,若是她没有用血逆之法逼迫马二凉屈服,不定在那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也就都不一样了。
“马二凉与你见面的时间颇长,你的行事作风他自然都有一定的了解,而且他也知道本王对你的信任,在他看来,你绝对不只是一个妇人那么简单,如果你不出现在他眼前,他很有可能会起疑心,到时候同他的堂叔一,许多事情就会有麻烦。虽然血逆之法还掌控在你手中,马二凉不敢像他堂叔那样对我们虚以为蛇,但有些事情,仍旧心为上。”
显而易见,马二凉本人虽然没有那个胆如同马堂主那般,对励王阳奉阴违,但他同样是一个靠不住的人,如果他足够靠谱的话,就不会被自己的堂叔蒙在鼓里,如此稀里糊涂地捧着一份标记错误的地形图过来了。
所以,励王有的时候可以相信一下马二凉,但更多的时候,仍旧必须时刻警惕提防着他,绝对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他不光要流衣假扮成乔清澜,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谈判席上,还必须让流衣的伪装足以混淆视听,令包括马二凉在内的一干人等尽数辨不出真假来才能放心。
“清澜明白了。”
乔清澜再无困惑之处,很快便转而抬眼看向了面前的流衣:
“流衣姑娘,公众场合当中,我在殿下面前,向来自称‘妾身’而非‘臣妾’,除此一处细节以外,若是姑娘话之时能多添三分人情味,不那么冰冷如霜,想来便足以做到同我有九分像,即便是马二凉,轻易也认不得你并非是我的了。”
“是,流衣受教。”
流衣古井无波地应了一声,旋即微微侧过身,对着励王再度屈身行礼:
“妾身乔清澜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
这一回,流衣的声音果然变得轻柔软款了些许,虽然只是语气上极其细微的调整和转变,但一落入励王的耳朵里头,所呈现出来的效果果然大不相同,引得他瞬间眼前一亮,猛地双掌一击,兴奋莫名地点评了一句:
“不错,不错,就是这个语气,这一次果真有九分像了!”
乔清澜坐在一旁,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开口多什么,只是心里头却也免不得一阵赞叹。流衣果真不愧是六岁就被人发掘了易容天赋,四年时间一直有人在为她修习易容术进行准备的天才,这份领悟力和行动力,恐怕会是其他那些修炼易容术的人一辈都追之不及的吧。
“殿下,您到时候是打算让流衣伪装成清澜,随您一道奔赴谈判席么?却不知您又需要让清澜为您做些什么事情?”
相比起领略和感慨流衣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功夫,对于乔清澜来,当然还是他自己本人所需要做的事情更加重要一些。她可以肯定的是,励王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肯定非同凡响,而且行动之时需要隐蔽再隐蔽,断不能叫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行踪的那一类。若非如此的话,流衣便没必要特地换上自己这张脸了。
可是,励王把流衣叫进来之后,了许多跟流衣有关的事情,也同样了很多跟她乔清澜相干的话语,但无论乔清澜怎么听,也听不出励王究竟打算如何安排自己,派遣给自己怎样一桩任务。如今流衣的模仿已经教无可教,接下来,励王总该告诉自己了吧?“流衣,你先下去吧,好好准备,随时待命。”
励王点了点头,第一句话却是毫不犹豫地遣走了流衣。虽然流衣也是他十分信任的心腹,但相比起乔清澜来,对励王而言依然有着一段不的差距,所以励王丝毫也不介意让乔清澜知晓流衣即将要伪装成她的消息,却并不愿意让流衣也反过头来,提前听到他希望让乔清澜助他一臂之力完成的事情。
流衣对此没有任何意见,行了一礼便迅速退出了房间。待得确认流衣已经走远,这周围也没有谁支愣着耳朵等着要听励王和乔清澜的对话,励王这才终于放下心来,抿了一口香茗,幽幽道:
“本王需要你帮忙救出皇长姐。”
只这一句话出口,乔清澜整个人便彻底懵了。
她当然知道,此行的最终目的之一,就是要救出旭阳公主殿下;她当然也知道,励王和他的这位皇长姐感情很深,不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境,励王都绝无可能轻易抛弃他的皇长姐不理。她同时还知道,原本励王想要摆下这个鸿门宴,邀请共赴谈判局,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保证可以救出一个活生生的旭阳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