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此行的最终目的之一,就是要救出旭阳公主殿下;她当然也知道,励王和他的这位皇长姐感情很深,不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境,励王都绝无可能轻易抛弃他的皇长姐不理。她同时还知道,原本励王想要摆下这个鸿门宴,邀请共赴谈判局,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保证可以救出一个活生生的旭阳公主殿下。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知道,不代表乔清澜就能明白此时此刻,励王出这句话的用意所在。她仍旧记得很清楚,自己先前绝对不止一次同励王间接或是直接地主动提起过,要帮忙暗中潜伏进枫木寨内,试试看能不能够救出旭阳公主来,至不济也可以探一探虚实,弄清楚旭阳公主被关押在哪个地方,好方便励王安排人手前去解救人质,。
然而,不论是哪一次,励王最后都否决了,甚至于他只差一线便准备应允的时候,自己最后也还是等不到励王真正的拍板首肯。
然而现在,励王怎么突然间会出这等话来?他先前不是过,他一直都把解救皇长姐的机会押在谈判局上头的么?如今谈判眼见得就要开始了,大戏很快便可以拉开帷幕,连自己的替身都选好了,这个关头,励王又如何会陡然改了主意,反而把解救旭阳公主殿下的重任交付到自己手中?
乔清澜越是回想联系,就越是觉得事情的种种发展和波折都是那么乱七八糟,直搅得自己脑中好似一团浆糊,完全对励王这一时一变自相矛盾的吩咐理解无能了。
“让流衣假扮成你,原本就是要你能够空出手来,助我一臂之力,随我一道去救出皇长姐。你仍是想不通么?到时候的谈判席上,出现的你不会是你本人,出现的我自然也不会是我本人,有他们二人易容成你我去迷惑敌人,无论是枫木寨的几个当家,还是西燕国的人手,他们的目光自然都会被吸引在谈判席上,而真正的你我,就有机会把皇长姐救出来了。”
原来,励王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乔清澜突然记起,先前励王便同自己过,谈判之道是绝无可能救得出旭阳公主的,那不过是他的一个幌;而谈判席上埋伏的刀斧手也同样不过是一记虚招,根本就不是他放出的胜负手。
现如今看来,真正属于励王殿下的胜负手,莫非就是自己和他?
“殿下先前不是过了,派出去打探的斥候回来汇报过的,他们每一日都会押着皇后娘娘更换一处地方看管,根本就没有办法提前得知娘娘会被关押在何处么?既然如此,我们若是想要暗中下手救人,光是确定皇后娘娘在哪里这一点,只怕就极为不易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暴露自己,引起枫木寨中人的警醒和追杀。此事只怕很不容易啊。”
若是只有乔清澜自己一个人去完成此事,她反而不会似现在这般顾虑重重。在她看来,此事大为可行,虽然枫木寨的能耐不容视,但乔清澜对于自己的武功也同样十分有信心,两强相遇,枫木寨这个龙潭虎穴她还真不怕就此闯上一闯。
可是现在打算前去的人并不只有自己一个,按照励王的这番安排,至少也会是她乔清澜和励王两个人同行。如此一来,许多事情自然也就大不相同了。这绝对不是乔清澜看不起励王的武功,相反,乔清澜很清楚励王这具酒囊饭袋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如何可怕的战斗力,就算是自己跟他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想来也是败多胜少的结果。
但是,即便清楚励王武功高强,乔清澜也没有办法不担心。他终归是自己的丈夫,要眼睁睁看着他去冒险,乔清澜实在很难做到。到了这个时候,乔清澜反而一下明白了,为什么先前好几次自己向励王请缨,他最终都没有答应了。想到这里,乔清澜内心除去深深的担忧之外,却也不免增加了三分暖意。
“殿下,不如到时候您派别人和清澜一道行动吧,虽然谈判席上同样危机重重,但清澜总是觉得,若是您和清澜二人全都是由旁人假扮冒充的,恐怕会很轻易便被枫木寨和西燕国的人识破。倒不如您让那原本安排好伪装成您的人来配合清澜,或许会更顺利一些。”
励王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地胡八道的乔清澜,心里头一时间很有些酥酥麻麻的,有那么一瞬间只想同她就这么坐着品茶赏花,半点也不想再去理会那各式各样的纷繁事务了。
“既然你这么想,我倒觉得似乎也有那么一点道理。不如这样,就让流衣随我一道去救皇长姐便好,你留下来参加谈判吧,千万记得要多些话,就算都是废话也没关系,关键在于哄骗他们,把他们拖在谈判席上脱不开身,时间越长越好。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殿下!这……”
乔清澜大惊失色,怎么都想不到励王会这样,登时颇有一种自己挖了一个坑,结果到头来自己跳下去了的懊恼。“怎么,你觉得哪里还有问题?没事没事,要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就出来,我们商量商量嘛。”
励王悄无声息地便又蹭了过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被自己刚才那番话差点儿急出了内伤的乔清澜,相当好奇她会给出一个怎样有趣的回答来。
然而,乔清澜在憋了半天不出话来之后,最后也只能无奈地苦笑一声,苦着一张脸坦白道:
“殿下,您别开玩笑了,清澜可不擅长什么废话,拖延时间的事情还是交由流衣姑娘去做吧,清澜宁愿真刀真枪地打上三百回合,也不愿跟枫木寨和西燕国的人耍嘴皮。清澜先前那样……不过是担心殿下您的安危,不希望您去闯那危险重重的枫木寨罢了,干涉殿下的决定,是清澜逾越了,还请殿下恕罪。”
励王想不到乔清澜这么快就不打自招了,登时觉得很是有些不好玩儿,半点也不想就这样放过她,于是步步紧逼,开始兴师问罪:
“好你个乔清澜啊,原来在你眼中,本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连你这么一个丫头都比不上?你这可不是逾矩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你这是歧视你家王爷,这可是不敬之罪啊!乔清澜,你可知罪啊?”
这一次,乔清澜总算是彻底听出来了,励王这纯粹就是故意要逗弄着自己玩儿的。也真是服了励王了,明明自己只是个年轻浊世佳公,算起来自己的真实年龄要比他还大一岁,可他偏生喜欢时不时地喊自己一句丫头,也不晓得这么年纪轻轻的一个人非要强行倚老卖老是什么特殊的癖好。
励王喜欢在言语上挑逗自己这件事情,早已发生过不止一回两回了,乔清澜有些时候能够察觉到,有些时候后知后觉,但似乎没见过他哪一次像今日这般,表现得这般明显的。于是,明了了励王内心真实想法的乔清澜,一下便镇定了下来,尽管励王高挺的鼻尖都已经点到了自己的鼻梁上,但乔清澜整个人却反而更自在了,从心底里开始悄悄冒出了一丝孩童般好玩的情绪来。
“殿下所言十分有理,清澜甘愿受罚。不如就依殿下先前所言,罚清澜不得参与营救旭阳公主一事,只能留在谈判席上同枫木寨的三位当家闲聊扯皮废话。殿下以为可好?”
励王顿时有些傻眼。乔清澜这是怎么回事儿?她怎么突然转了性改变主意了?怎么如此不安套路出牌呢?
“你当真确定要如此?”
“只要殿下开口,清澜自然照办。”
励王满心古怪地多看了乔清澜几眼,很快捕捉到乔清澜嘴角边渐渐隐藏不住而勾起的一抹微颤的弧度。
好你个丫头,居然还敢反过头来捉弄我唐悟瑾了!
“连这种玩笑都敢开,你的胆可真是越来越大了。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顺着你的想法改变初衷,真的把你放到谈判席上去和他们耍嘴皮?”
“清澜确信无误。”
乔清澜一下识破了励王,励王反过头来,也一下识破了乔清澜,这倒当真好玩儿,乔清澜不由得笑得更加欢喜了。
“为什么?”
“因为殿下舍不得。”
励王这一回是真的吃惊不。自己舍不得?
“殿下不会舍得让清澜独自一人去冒险,就像清澜也不愿意看着殿下孤身犯险一样。”
潜入枫木寨中去尝试寻找和营救旭阳公主,这的确是一件风险万分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落入枫木寨中一众土匪的围攻当中,非但救不出人质来,还有可能连自己也一并变成了他们的俘虏。若非励王深知其中凶险,他也不会三番五次地不同意让乔清澜前去打探,乔清澜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还想设法让励王不要去冒这个险。
但是,谈判席上难道就能保证太平无事,安全无虞了么?千万不要忘记了,出现在谈判席上的,会是枫木寨的首领们加上西燕国的首领们,而且按照励王先前的推测,大约不仅自己这边厢在谈判席上安排了刀斧手,他们也会不甘示弱,同样早有埋伏的。
更为关键的是,这场谈判席注定了十有八九是谈不拢的,到时候只要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双方一闹翻,随时便是一场全武行,保证整个谈判宴席都会被刀光剑影所淹没。到了那等时节,难不成在场之中尚且还有人可以置身事外?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有人可以如此幸运地躲过这一劫趁机溜走,那人也绝不会是乔清澜和励王其中任何一人。
他们二人身上流淌着的,都是殷红的热血,都做不出那等危急关头抛弃同伴明哲保身的无耻之举。
所以,从某种方面来讲,谈判席上的腥风血雨,简直要比枫木寨中的步步惊心更加危险。乔清澜希望让励王前往参加谈判,是因为她确信只要一出了事,所有人都一定会自发地将保护励王殿下的安全排在第一位;而站在励王的角度上,或许他本人宁愿让乔清澜跟随在他左右,永远待在他视线所能及的地方,也不愿意让乔清澜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场鸿门宴。
“清澜,有些时候我真的不能不感慨,如果你不是一个女儿身该多好,以你的才华,以你的武艺,以你的眼光和谋略,只要于军事兵法一途上稍作学习,便决然是统领三军的一级帅才了。”
感受着励王灼人的目光,乔清澜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脖,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想不到自己一直以为励王对自己的能力并不看好的,却竟然在他心里头,对自己有着如此之高的评价。
这份欣赏让乔清澜心里头美滋滋的,却又不免有些沉甸甸的,她本来有些心事早已淡了忘了,如今见着流衣,又不能不重拾起来,平静下去的心绪再度被搅乱,她仍是分辨不清楚那夜想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如果真的是励王;如果他真的是在忌惮自己;如果他对自己如此之高的评价,都是来源于他内心深处越发浓郁的警惕和戒备……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他感慨自己若非女儿身反而更好一些,究竟是单纯为自己的才华不能得到施展而感到遗憾,还是因为……
“殿下谬赞了,清澜哪有那样大的本事?清澜从前不过是一个戏班班主,这身武艺都是学戏的时候顺带着学来的罢了,区区一个戏,纵然在戏台上唱过许多折花木兰梁红玉,又怎敢有丝毫媲美之心?承蒙殿下抬爱,能叫清澜不至当一个无用之身,徒费许多钱粮衣裳,虚度了这一世光阴,清澜已是很知足了。”
“花木兰,梁红玉?哈哈哈,你这丫头,对着我话还九曲十八弯的,也不嫌累得慌。”
励王完全关注错了重点,还以为乔清澜嘴上得谦虚,但实际上心比天高,自己刚才那番感慨算不得无意,却倒当真勾起了她的三分别样心思,这个在国都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渴望战场的奇女,现下是在变着法儿提醒自己巾帼也可以不让须眉了。
“你得的确不错,花木兰梁红玉,那都是史上出了名的女战将,她们的战功,绝不逊色于当朝任何一个将帅,都是可以名垂青史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