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也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我就没有这份本事。依我看,就算是流衣也不见得有你这样的目力和记性。”
励王依旧对此赞叹不已,只不过也没有多太多,两个人并肩一道站在城墙上继续目送,直到流衣一行人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全部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他们二人的视线范围之内,乔清澜才终于再度打破了彼此间十分默契的安静,自言自语似的感慨起来:
“清澜当初还以为,把徐尚书之带过去的人是太殿下派遣的心腹,现在才知道,原来流衣姑娘也是殿下您麾下的干将。殿下身边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原是清澜夜郎自大,坐井观天了。”
乔清澜的声音里似乎有几分别样的落寞,其间夹杂着十分复杂的,令励王一时间根本参之不透的深长意味。
“你以为流衣是太的人?这是为什么?”
励王没有多想,觉得乔清澜不过是发现自己一直所以为的事情原来大错特错,所以才难免多感慨了几句而已。不过他倒是相当好奇乔清澜为什么会产生这样错误的认知,毕竟虽然自己从来没有同她过那夜执行任务的另一个人是谁,她也从未问过;但似乎也不可能无端端地便觉得那人会是太的手下吧?
“殿下莫不是忘了?其实那夜从殿下处得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清澜曾经问过殿下一回的。”
乔清澜慢慢抬起眼来,静静地仰视着身旁似乎眼带三分困惑的励王:
“殿下可还记得,那天晚上,清澜曾经问过您,此次任务是否只有清澜一人行动的时候,您都了些什么?”
励王随口出来的话海了去了,要他把自己过的内容全部记住,只怕把他自己的脑给挤爆了也装不下来。那天晚上除去吩咐乔清澜必须把李嫣宁按规定好的时辰放置到规定好的地方这桩正事以外,他委实不曾再行过什么可以令他自己印象深刻的话语,然而现在乔清澜所问的,显而易见也绝非那件正事,那么,自己究竟都同她了些什么?
“当时殿下同清澜,不止有清澜一人,太殿下也会派遣人手执行另外的任务,而您本人同样会出现在菱红楼,还要清澜不必多心想什么,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便可。这些话于殿下而言,当真只是随口之语,竟连半点印象也没有了么?”
要真的没有一星半点儿印象,那自然不是的,至少现如今被乔清澜如此完整而详细地把那天彼此的对话内容都大致复述了出来之后,励王也似乎渐渐想起了些什么,脑海当中开始有某些具象化的情景和回忆慢慢涌现。
那日……想必自己的的确确是过那种话的,否则乔清澜不会产生这样的看法,她也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编出这么一大通谎话来欺骗自己。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告诉她另遣他人的是太殿下呢?虽然事实看上去确实如此,但唯有励王自己内心才最为明白,真实情况到底是如何的。
难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对乔清澜的信任程度还不够高,所以才会只告诉了她一个表象,而未曾将真相开诚布公地出口?
励王脑里头各种念头迅速转悠了一遭,却也懒得再多做回想琢磨什么,反正这会儿既然乔清澜提起了旧事,那么她心里头那些个未解开的谜团,自己就直接告诉她答案便是了:
“那个时候,流衣的确是我皇兄身边的人,她负责去抓走徐尚书的儿,这件事情也是皇兄吩咐他去做的。”
“但是皇兄先前并不知晓,其实流衣是我的人,是我见皇兄身边虽有数千府兵,却不曾培养有暗卫,所以授意她进入皇兄麾下,为皇兄做些不能见光的事情,必要的时候可以为皇兄排忧解难的。”
“那次行动完成之后,皇兄想要斩草除根,杀流衣灭口,好让徐家再没有沉冤得雪的可能,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流衣就这样死了,所以我暗中救了她一命,她自然就回归到我这里来了。”
乔清澜立刻明白了励王的意思。很显然,当夜自己询问的时候,励王给出的答案固然不假;而现在却证实流衣其实一直都是励王的人,可以当夜的行动里,流衣负责了与自己所承担的重要性不相上下的一环,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励王的授意,这一点方才是真正的真相。
只是想不到太殿下竟然也会动辄就想取人性命,而且还是一个他认为对他十分忠心,也十分能干的手下。不过话回来,能谋大局,成大事者,又有几人会是良善之辈?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跟在励王身边半年多的时间里,乔清澜早已明白朝堂之上是何等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
相比之下,乔清澜倒是开始觉得,似乎励王要比自己想象的温柔心软得多了。
“殿下难道就不怕流衣会泄密?”
对于太殿下为什么要对毫无反心的流衣痛下杀手,乔清澜虽觉得太十分令人心寒,却也同样非常理解他所为之担忧的隐患。毕竟密谋这样的大事,基本上就等同于是赤果果的栽赃陷害,只要走漏出一星半点儿的风声,必将遗患无穷。所以知道的人多一个,便多一份危险,而且只要知情者一日没有死去,一日就总会有开口泄密的威胁存在。仅凭这一点,便足以令太殿下对流衣动杀心了。
可是,这不仅对于太殿下而言是一大隐患,对于励王殿下显然亦是如此。更何况,有机会给他带来威胁的流衣,最本质上来讲就是他的人,一旦东窗事发,只怕励王的危险要比太殿下更胜百倍。
然而即便如此,励王也仍然没有想过解决掉流衣这个隐患么?难道励王在他这一众兄弟当中竟是个异数,动辄于暗中广布棋算计人心的人,还会有如此良善心慈的一面?自己以前貌似错怪他良多。
“流衣虽然只是我身边一名无官无职的暗卫,向来只负责潜伏于黑暗之中,这么多年来不曾做过半件可以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事情,但我却从未将她只当做一颗必要时可以果断抛弃的棋。”
乔清澜兀自在不住思索着什么,励王那边厢却骤然脸色一肃,难得在单独面对着乔清澜的时候流露出这般认真而郑重的神态来:
“流衣对我忠心耿耿,追随我多年,向来尽心尽力办事,未曾叫我对她有过半分失望,也从不曾恃功自大,对我提出任何额外的要求。无论如何,我总不能将她这样的大功臣如此草率而仓促地处理掉,她是我的心腹,是值得我倚重和信任的属下,这么多年主仆之谊摆在那里,我不相信她会有背叛我的那一日,我也做不到只因为害怕万一便斩草除根。”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心腹手下,但每个人对待自己的心腹手下态度却不尽相同。尽管励王得十分简略,但乔清澜已经足以判断得出来,流衣奉命在太麾下,为太鞍前马后地效力卖命的时候,太也必定是同样将她视为自己的心腹手下的。
如若不然的话,秘密去绑走徐尚书他儿这样一个不心就会惹出大祸来的重要任务,太又怎么会派给流衣去执行呢?
可是,同样是参与密谋和筹划此事的幕后主使,同样让自己身边信重的人手出马去执行此事,而在事成之后,励王和太二人的选择与做法却截然不同。其实细想起来,励王对待流衣确实要比太显得仁慈有爱许多,但他在太依旧对流衣动了杀心的时候想办法救下了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收拢人心的法?
乔清澜丝毫也不会怀疑,若是有朝一日,流衣真的被迫要揭开这桩由励王率先提出,他与太主谋,最后导致徐尚书和李尚书两家人都很遭罪的旧账的话,她也一定会把所有的所有的罪过都归咎于太殿下的头上,尽她所能帮着她真正的主励王开脱的。
只是,看太对励王一如既往地亲近态度,可见励王救下流衣的事情也好,先前原本就是他将流衣安排至太身边的情况也罢,这一切太都尚且被结结实实地蒙在鼓里,根本不曾有半分知情。乔清澜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遥空对着太殿下在心里头默哀了三息,尽管并没有一丝一毫真正同情他的想法出现。
“其实,若哪个人对我的威胁最大,最有可能让我陷入栽赃陷害恶意伤人的罪责之中,变成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被父皇严惩不贷的话,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流衣。跟那个人比起来,流衣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她存在与否都没有太大干系,只要那个人暴露了,流衣与不,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清澜,你可知道,我的那个人,是谁?”
励王一点一点地靠近乔清澜,话音落下之时,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鼻炎触着鼻尖,唇瓣对着唇瓣,呼出的热气一口又一口喷射在乔清澜吹弹可破的面颊之上了。
只是这一回,终究还是要和从前那些经历有所区别的。先前那许多次的突然靠近,都是励王忽然间玩心大起,故意想要好好地逗一逗乔清澜方才做出来的举动。于是,往往在这等基本零距离的亲密接触之下,励王双眸之中总是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绵绵情意,却又与此同时带着些轻佻的挑逗调戏之色。
常常可以捉弄得乔清澜面色潮红肢体僵硬,很是不知所措。
但这一次,乔清澜却在励王的眼眸里找寻不到一星半点儿的轻佻之色,所拥有的,只是炯炯有神的一对招,漆黑的眼珠里直透出略显诡异的认真严肃,还有清楚反射出来的,乔清澜姣好的面庞。
不清楚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原因和契机,或许是那双装满了许多内容的眼眸给了她某种无言而有力的提示,又或许只是因为被励王此刻浑身散发出来的特殊气场所慑,也有可能其实她一直都很清醒,内心深处早就藏有答案了,这会儿不过是被励王一语点破而已。
总之,看着那双乌黑明亮的眸,乔清澜只一刹那间便完全明白了励王那个将未的答案是谁。
原来是我!
在励王眼中,自己方才是真真正正可以给他带来巨大威胁,乃至于是杀身之祸的人!
乔清澜一下就懵了。她可以理解,她也应该理解,甚至于她早就应当想到了的。可是,她真的很难接受,尽管无法接受的理由,连她自己都不出口。
其实,自己无论如何不该这么吃惊,这么没有心理准备的。这难道不是一件明摆着的事情吗?流衣如果真的被逼出供词来,她还可以选择那一切都是太殿下的吩咐,她只是按照太殿下所提出的命令行事而已;而若是换了自己,那么指派自己的人明明确确就只有励王一个,想找替罪羊都找不到。
更何况,跟流衣比起来,自己这个身份就已是一大麻烦了。若是自己曾经做下的那些事情当真不幸叫人给揭发了出来,有心人根本连问都不需要多拷问自己一句,只消把自己是励王侧妃的身份往明面上一摆,励王就已然逃脱不了干系,纵使死罪可免,也必定活罪难逃了。
可以,流衣的存在所带来的隐患同自己的存在一比,根本就是巫见大巫,不足为虑。
乔清澜的大脑一片混沌,里面似乎存有千言万语,可是千头万绪交织在一处,却叫乔清澜连半点儿清楚的念头也分辨不出来。
“怎么,你先前就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么?我看你似乎很能理解皇兄为何要杀流衣,反而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救她,我还以为你听我这么,应该根本不意外才对呢。”
乔清澜苦笑了一声,对于励王这半开玩笑的玩味之语根本就没法回应。
“你为什么不躲开?我现在离你离得这么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点中你的檀中穴,难不成你不怕?你是觉得我一定不会舍得出手伤你呢,还是觉得我就算出了手,你也一定可以避得开?”
励王仿若炫耀似的身处两个手指头,在乔清澜眼前晃来晃去,于半空中划拉出几道残影,简直是立誓要把乔清澜的眼睛晃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