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三当家还有一点十分肯定,那就是一旦双方开始动手,侯文力必定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对于唐悟瑾来,他既然都已经撕破脸皮要手底下见真章了,那么自然要有所收获,那些个鱼虾逃走几只却也无妨;然而侯文力大当家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唐悟瑾连他都能放过,那才叫怪事。
“老三,不用再了。这一次二当家得有道理,如果我不去,他们肯定会怀疑,就算你去了也代替不了我,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你这张脸,告诉他们你就是大当家,他们也不会信的。老三,你记得,一定要好好守住我们枫木寨,等我回头跟卫国那些家伙扯皮完回来,我们就把东边槐树底下埋的花雕挖出来,喝他个一醉方休!”
对于自己这个大哥的性,三当家最是了解不过。他越是如此故作潇洒的豪言壮语,就越是明他本人的内心里头,其实也充满了对未知的不安和警惕。只是,侯文力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三当家同样有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去的无奈。他们兄弟二人彼此心知肚明,终究还是于眼神交汇之间,默默无言地达成了你知我知的默契。
“嗯,如此一来,唐悟瑾的确很难看出破绽来了。若是你肯与我一同去参加谈判的话,那么其他人皆由我西燕国调遣亦无不可。只是到时候你需得万事都配合我,绝不可在谈判席上拆我的台,和我唱什么反调,更不要想着对我西燕阳奉阴违,随时准备当墙头草。否则,若是我西燕国的利益因此而受损,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枫木寨是一定会跟着一起倒霉的。”
“这一点你放心好了,我们都是混江湖的人,平日里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什么时候怕过一个死字了?江湖人最讲究的就是道义,最忌讳的就是临阵反水当墙头草,除非是你们西燕国先对不住我们枫木寨,要不然这么无耻的事情,我侯文力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侯文力抬手一挥,想也不想就给出了属于自己的承诺。这份承诺对他来,原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如若他本人不是这样光明磊落,重信守诺,一腔江湖豪气长存于心的枭雄人物,那么枫木寨上下几百号兄弟,就不见得会对他如此心服口服了。至少三当家是绝无可能这般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力的。
对于侯文力此人,虽然二当家的了解程度远远不及三当家那么深,但毕竟也在一个寨里共事了不短的时间,总不至于全无印象。他知道这番话从侯文力口中出来,可信度还是相当高的,便也暂时放下了一部分心思,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的谈判总算还是可以成行,虽然过程有些许波折,自己也有所妥协,但这个结果还是能交差的了。
“也就是你们运气好,我西燕就只安排了我一个人来全权代表,没有再多派遣其他将领。若换了他们那些暴脾气的主儿,哪里还容得你们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同我讲条件?胆敢跟他们对着干的人,早都死光了。”
商量完正事儿,二当家不免又重新回忆起方才这两个家伙咄咄逼人的那副嘴脸,忍不住心生怨怼。一方面恨自己总是态度不够强硬,如此轻易就被他们一次又一次逼得各种妥协让步,另一方面更恨他们在自己面前竟然敢如此放肆,要知道他代表的可是枫木寨背后最大的靠山西燕国!
“这一点我与大哥自然知晓,就是因为你这样的脾气,才会被派来当我枫木寨的二当家,而不是西燕国军队里的大将军,这叫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三当家冷冷地应了一声,见二当家的反应居然一愣一愣的,显然没能听懂自己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暗自失笑起来,心里头对这个二当家的评价越发变低了:
“你还不明白?你这样的性不适合冲锋陷阵,就算是当个预备队,你这样的魄力也还是不足以在必要的时候领兵冲上去一锤定音或者是解前线部队的燃眉之急。”
“但是你还是有点儿才华的,让你去管管军火库当当后勤什么的,又难免有些大材用。所以不如让你到我们这里来,你这个温吞的性去打仗不靠谱,但是用来安抚人心还是挺不错的。”
二当家终于听懂了三当家的话,可这番话实在叫人高兴不起来。他瞪大了双眼,怒气冲冲地死盯着他那张脸,半晌过后,终究还是什么反驳的话语都不出口,只好怒哼一声,再也不愿跟他们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立时拂袖而去了。
谈判宴席最终在双方的协商下——其实基本上就是二当家定下来的地点,励王没有半点反对便直接应允了——定在了东伏国西境内最靠西边的镇上,那里有一家规模颇大,平日里是专门供给偶尔需要前来边境地带办事的达官贵人,以及驻守在西境的东伏国守军将领们消遣娱乐的酒楼里。
那家酒楼是酒楼,实际上根本就是普通酒楼和青楼的结合体,选择这种地方谈判,倒还当真符合枫木寨那帮土匪流氓的秉性。
乔清澜和励王二人又一次站上了城墙头,这一回望着的,却是出发前往参加谈判宴席的队伍。毫无疑问,打马走在最前头的一男一女,一个是流衣,另一个则是一位叫回鹿的男,他易容伪装的自然是励王唐悟瑾,二人的易容术都足以以假乱真,以至于乔清澜刚看见回鹿的第一眼,还得先扭头望望站在自己身旁的励王,才敢真正确定此人的确是假的。
当然了,容貌声音可以伪装,气质是伪装不了的,同回鹿多了两句话,乔清澜便再也不会将二人混淆了。只是此刻望着那无比登对的背影,乔清澜依旧忍不住有些感慨莫名,却也更加确认了一点,那就是励王殿下和暗羽盟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自己所不知晓的关系,而且关系匪浅。
“殿下,您有没有觉得,流衣姑娘的背影很是熟悉?”
乔清澜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励王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清澜先前在房中第一眼见到流衣姑娘的时候,就觉得她似曾相识,原本以为这只是清澜一时恍惚产生的错觉罢了,可现如今从上往下俯瞰的时候,清澜却发觉她的背影尤其眼熟,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格外明显。这一次清澜可以肯定不是错觉,先前想必定然在哪里见过她。”
励王没来由地产生了一丝慌乱,尽管被他本身强大的意志力迅快地压制了下去,但这种感觉却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连他自己也无力否认。他十分清楚流衣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而这也正是他与和妃隐藏得最深的秘密之一,有机会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寥寥无几,其中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死了。
自己的母妃原本就对乔清澜始终抱有杀心,先前如若不是乔清澜自己十分聪敏,懂得寻找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庇护,自己也有意配合,帮她顺利赢得皇祖母的好感,只怕自己杀她一次不成,母妃也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安排更厉害的杀手再去杀她第二次第三次,总归要将乔清澜这颗眼中钉肉中刺除干净了才行。
现如今,母妃确实没有再轻举妄动了,但那不过是一时的,并不代表母妃心底里就真的对乔清澜全无戒心和杀机了。若是乔清澜以前真的见过流衣,这回又将她认了出来,寻根溯源地得知了流衣的身份,恐怕一旦母妃听到半点风声,就再也不可能轻易饶得了她了。
而到了那等地步,自己又该站在哪一边?
“你如何知道自己现在的感觉就没有错呢?或者是你曾经见过什么背影同流衣十分相像的人,所以产生错觉也不一定。流衣一直都是我的暗卫,除了接受我的吩咐以外,她从不会轻易自己外出,即便是接受任务出门办事,她也必定是潜藏在暗中,不会叫不相干的人轻易见到她的身影。既是如此,你又哪里有什么机会曾经见过她?”
与其这番话是在设法打消乔清澜追根寻底的念头,想要让她不再多思多想下去,倒不如,这番话其实是励王自己在安慰他自己。
“不会,若非当真曾亲眼见过,断然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直觉,若只是见过与流衣背影相似之人,清澜也不可能会一而再地产生错觉。这背影,这背影……”
乔清澜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重复了数次,眼前似骤然一道天光闪过,瞬间撞破层云,直透入眉心深处。
这背影,想起来了!竟然是她?
“敢问殿下,那夜将李尚书的女儿放到那张床榻上的人是我,那么将徐尚书的儿放到同一张床榻上的人,是否便是流衣姑娘?”
励王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他眼见得乔清澜的脸色一变再变,先前分明尚自在苦苦思索而不得,但后来也不知道忽然间开了哪门不该开的窍儿,眼神竟然渐渐明亮和坚定了起来,分明已是想到了什么,不复先前的迷惘一片。
心里头不担心那是假的,先前的那番分析到底有没有服乔清澜,励王不知道,但他很清楚那番分析压根儿就没能够服他自己。在遇到自己之前,谁又能真正了解乔清澜那二十年间过的都是怎样的日,拥有的都是怎样的经历?虽然理论上来讲,乔清澜的确很没有什么道理有这个机会见到过流衣,可是凡事难保万一。
若是,真的有万一呢?
所以,当乔清澜睁大了那双熠熠生光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励王几乎只差最后一线,就想要开口制止乔清澜的问题了。有些时候,保留下某些不必要解开的谜团和疑惑,收敛些不存在比存在更好的好奇心,于人于己都有好处。就算乔清澜心里头已经有了属于她自己的答案也没有关系,只要不出来,不捅破最后一张纸,一切就总归仍然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励王的话还没有出口,乔清澜就已经抢先一步问出声来。然而,她出口来的话,却也绝对不是励王先前一直以为和担忧的那些言语,事先怎样也没有想到的,却是乔清澜真的开了口,她真的认出了流衣是谁,却并非励王所以为的那种认得。
“……不错,那夜确实是她负责带徐尚书的儿去菱红楼的。只是你又怎么会知道?”
励王话一出口,登时便自行反应了过来。先前倒是忘记了,那一夜乔清澜并没有真的完完全全按照他事先的吩咐进行所有的行动,她在放下李嫣宁之后根本没有直接离开现场,而是一直潜伏在菱红楼之内,一直等到李巡惑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才离开。按照她的法就是至少该保证李嫣宁不会真的被人辱了清白,否则也实在是太过对不住这位姐了。
既然乔清澜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李嫣宁的状况,那么对于所有和李嫣宁曾经出现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乔清澜自然全都明白无误地见到了。其中包括那个早已预备好了的徐尚书的儿,也包括把徐家弄过来的流衣。
按道理来讲,这一切虽然有些凑巧,想通了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励王只是有些惊讶于乔清澜过目不忘的记性,想不到不过是匆匆一瞥的背影,也能硬生生叫她重新回想起来,况且那个时候的乔清澜,肯定没有想过要特别记住那同样按照励王吩咐行事的另一个陌生人。
“殿下过誉了,清澜又哪里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只不过那天夜里清澜始终保持警惕,对每一个靠近李嫣宁的人自然多少都会多加关注一些,尽管流衣姑娘当时一身黑衣,面蒙黑巾,看不清面容,但对她的背影,依旧还残存一丝模糊印象,才能慢慢地联系起来。若非清澜今日正巧站在城上目送,这等居高临下的角度与那夜一般无二,或许也认不出来了。”
乔清澜的倒不是什么故作谦虚的假话,她很清楚自己的眼里和记忆力虽然都属上乘,而且这两方面的能力也都经受过严格的训练,但要真的能做到彻彻底底的过目不忘,瞥一眼就可以记住一辈,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能够认出流衣,到底少不了几分因缘际会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