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凉最开始那两三下都没能够挣脱得开,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严重,马二凉全身的力气都被这种窒息的痛苦给折腾得消耗了大半儿,剩下那有气无力的半条命,自然是更加挣脱不开捆在自己脖上的那条精钢镣铐的了。
他心里头闪过一丝茫然,茫然中带着彻骨的绝望。
难道自己挣扎了这么久,被迫一步一步地做了那么多自己原本不想做的事情,牺牲了那么多本不想牺牲的东西,最后还是只能落得一场枉死么?
马二凉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死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情况,他甚至于设想过自己会死得十分壮烈凄凉。可是,他终究还是料想不到,原来当自己终于走到生命的终点的时候,自己竟然会死得这么……
容易。
“三当家,您快住手!您听我解释!二凉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同您!”
马立侨被这一系列的变故给差点儿吓出了心脏病来。
从拼命挣扎到奄奄一息,马二凉这一系列如闪电般的状况转变,也不过只有短短数息的时间变化罢了。可是就只是这短短数息的时间,不仅对于马二凉来是一种如同噩梦般无比绝望的经历,对于马立侨而言,同样是大起大落万分煎熬的一种体验。
他甚至于有些怀疑,是不是只要自己的反应再慢上那么一刹那,自己喊出口的声音再弱上那么三分,自己这个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会直接被三当家用他手中的镣铐给活活勒死了?
事实证明,很多事情都没有如果二字可以谈的。事实就是,三当家终于还是听了一回话,暂时松懈了一点儿手上的劲力,让马二凉继续维持这种被挟持的可怜姿势,根本无力挣脱脖上缠绕着的铁链,但同时又不会被彻底给弄死,终究还可以吊着一口气。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好的?如果不是你们,枫木寨就算最后垮了也不可能垮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弟兄们的死伤也决不会这么惨重!等你们这两个叛徒死了之后,我倒想看看,你们还有什么颜面到地下去见枫木寨的一帮兄弟!”
面对着三当家满脸抑制不住的冲天怒意,马立侨一时语塞,发觉自己实在是无言以对。
这个世界上恐怕很难找得出另外一个人,能够比他马立侨更加清楚三当家此时此刻的心情,要知道,当初当他第一次得知自己的亲侄犯出如此罄竹难书的罪过,做了如此对不起枫木寨的恶事的时候,他的心情比起现如今的三当家来,痛苦程度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三当家最大的激愤只是因为他原先无比信任和看重的人,最后竟然背叛了他;而马立侨呢?背叛马立侨的人可是他一手养大的亲侄!甚至于,三当家还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可以像现在这样勒住乃至于勒死背叛他的人,大不了同归于尽死个痛快;而他马立侨再如何愤恨难当,他也终究下不了手来对自己的亲侄大义灭亲的。
只是,这一切的痛苦,马立侨都不欲为外人道,现在的三当家明显认为他们叔侄二人齐刷刷做了枫木寨的叛徒,自己所承受的一切,个中的痛苦,即便是出来,三当家想必也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
“三当家,是我们对不住您,属下向您赔罪,甘愿受罚,您就算杀了属下,属下也绝无怨言,但是二凉真的有要事要同您,是二凉想尽了办法,才帮您在唐悟瑾面前争取到了一线生机的,恳求您饶过二凉一命,先放了二凉好吗?”
马二凉虽然被铁链缠住了脖锁着喉咙,这会儿能够勉强喘气儿已经实属不易,想要话则是根本不出来的,但他的耳朵毕竟还可以照常使用,听力也并没有因为那种窒息感而有所退化。马立侨的一番言语,马二凉字字句句都听在耳中,他很想张嘴点儿什么,终究还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是硬生生逼红了自己的眼眶。
马立侨得其实也不能算错,如若不是他马二凉及时听出励王口中隐藏着的意思,不定三当家真的无法活到此时,至少他肯定不会生龙活虎地活到当下,而且还有机会见到马氏叔侄。
但是马立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已经把所有的罪过都揽到了自己头上,同时将一切的功劳苦劳都堆积到马二凉头上。他这么做的目的十分简单,不过是为了保住马二凉一命罢了,甚至于在他的言语中,马二凉仿佛能够隐约间听出他的打算——
只要三当家肯饶恕马二凉,那么他马立侨愿意在三当家的面前,以死谢罪!
马二凉又如何能够对自己堂叔如此危险和决绝的想法坐视不理?
“哼,马二凉居然会在唐悟瑾的面前替我求情?”
三当家冷笑了一声,看起来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就此放过马二凉的样,但唯有马二凉自己能够感觉得到,三当家终究还是被这番话有所感染了的,因为缠绕在自己脖上的这条铁链,分明又再度变得放松了些许,尽管这样的放松幅度仍是不足以让他发得出声音来,但至少呼吸没有方才那般困难了。
“马立侨,你觉得我到现在还会相信你这个该死的侄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上一次送完地形图回来,你就告诉我马二凉受了伤需要闭关修养,还派了人昼夜不停地给他护法,那个时候马二凉就已经当了叛徒了吧?什么闭关疗伤,什么为其护法,通通都是废话,根本就是你怕我发现问题,所以直接把他给软禁起来了,免得我有机会再接触到他,对吧?!”
三当家智谋过人,在枫木寨内无出其右,这一点早就已经是枫木寨上下诸位兄弟共同的认知了,就连马立侨这样自诩十分聪明的人,对于这一点也没有丝毫怀疑和不满。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原来三当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聪明,自己本以为那段时间的软禁隐藏得滴水不漏,眼下除了卫国的人,就应当只有他们叔侄二人自己知晓了。
却原来这种认为不过是一种假象,原来三当家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揣测得八九不离十了!
马立侨一时间很是有些惊异中带着尴尬,一下又被噎住了不出话来。
三当家看见马立侨这样的神情反应,心里头自然再确信不过,自己的猜测都是正确的,自己果然半点儿也没有冤枉了这两个该死的叛徒。他心里头愤恨之色再起,手上不自觉间便又重新加力,马二凉都还没来得及多喘几口气,这一下又被勒得重新呼吸困难了起来,忍不住双手往脖上的铁链一阵儿乱抓,喉咙里挤压出不似人声的嘶哑惨叫。
“三当家!手下留情!”
马二凉的痛苦表现自然第一时间被马立侨收归眼底,令得他那颗心一下又被揪了起来,生怕自己侄的脖直接被三当家的怒火刺激之下给勒断了:
“三当家,这一切都是属下的错,属下百死难辞其咎,属下愿意任凭三当家惩处!还恳求三当家看在属下曾为枫木寨尽过绵薄之力的面儿上,看在我们马家就只有二凉这唯一一条血脉的份儿上,饶过他一命吧,您杀了我就好了,放过二凉一次吧!”
“亏你连这样的话都得出口!”
三当家一下被马立侨给刺激得心头无名火起,虽然手上的劲道未增,但口头上的斥责谩骂之语却变得越发疾言厉色了起来:
“马立侨,你得不错,你以前确实为我枫木寨立下过汗马功劳,但是枫木寨难道便亏待过你这位大功臣了么?你早就已经荣升堂主之位,前段时间我还曾经跟大当家提过,想要助你再升一级,大当家也想让马二凉替代你接任堂主之位,而你则来当我枫木寨的舵主,让你成为寨中除了我们三个当家以外地位最高,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我们枫木寨自认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们马家人的地方,以马二凉的本事和年纪,他本来当这个副堂主就已经很够呛了,而我还赞成了大当家要让马二凉成为堂主的提议,这一切还不都是看在你马立侨的面上?”
“我一向欣赏你,想方设法提拔你,谁曾想我欣赏的竟然是一只白眼狼!枫木寨就是因为多了你们这两颗老鼠屎,现在才会变成一片废土的你知道吗?!”
三当家真的很想再多骂几句,骂得越难听越好,反正连杀了这两个叛徒的心思都有了,马立侨也自知理亏,僵持了这么许久,他虽然口口声声想保住自己的侄,却也不见他冲上来试图制服自己。既然他自己都知道他们叔侄俩罪犯滔天,难道还不兴他三当家多骂上两句了?
可是,他并没有接着下去。不是他忽然改了主意不想骂了,而是被马立侨给截住了话头,没有给他继续叱骂下去的机会:
“三当家,您什么?您枫木寨……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土?!”
马立侨大睁着一双眼睛,几乎瞪到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的程度,满心满眼都充斥着不敢置信的惊讶和无边无际的痛苦。
虽然看到三当家戴着镣铐出现在这个地方,他便也多多少少能够猜测得到现如今枫木寨会是怎样一副凄惨状况,毕竟连唯一坐守枫木寨的最高领导者都已经被励王派遣出去的军队给成功俘虏,那么其他弟兄的情况当然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总归会是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个漏之鱼有幸逃跑成功,那想来大约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马立侨还是没有想到励王做事会做得这么绝,不单只是剿匪,而且还要清寨,清寨也就罢了,可他简直就是毁寨!如果这所谓的一片废土不是三当家夸张之语,而是事实的话,那恐怕现在的枫木寨已经被彻彻底底夷为平地,房屋倾塌,寨门倒地,自己曾经为之熟悉和骄傲的一切,如今都已完全不复存在了。
“难道你觉得到了今天,我还有必要拿这种事情来骗你不成?”
马立侨这一瞬间所流露出来的深入骨髓的悲伤和心痛之色,怎么看都不似作伪。三当家向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得出来,这一刻马立侨的的确确是真情流露的,他也并不相信连这么迅速而深切的神情,都可以有人能够光凭虚伪的演绎便演绎得这般完美,至少马立侨绝不应该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演技。
三当家的手劲儿不自觉地又开始放松起来,他紧紧地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马立侨,缺一时间判断不准自己此刻内心的思绪究竟如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开始怀疑什么,动摇什么了。
“那……枫木寨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论是哪个地方,当每一处院都被点了火燃烧起来的时候,都注定只能彻底变成灰烬,再也不可能存在了。”
三当家嘴角含霜地冷笑着,眼眶里却抑制不住地蓄满了泪花。对枫木寨的感情,三当家比起马立侨来只有更加强烈浓郁,那是他生活了大半辈的地方,是他为之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地方,是他跟着大当家一道一点一点从势力努力奋斗拼搏成边境一霸的地方,是他在寨门被攻破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同生共死的地方。
让他看着这样一个自己最热爱最珍惜的地方,就这么被熊熊大火所包围,而最令人绝望的不是火势的生起和蔓延,而是当这样的大火将整个枫木寨彻底包围的时候,他连靠近都无法靠近,而他心里头也十分清楚,这火就是烧上三天三夜,直至把里面所有的一切都烧光,整个枫木寨只剩下一片焦土,也绝对不会有人尝试着要去灭火的。
所有的事情,都注定再也回天无力,尽不可追了。
“如果不是你们帮着卫国人把卫国公主给救出去,他们是绝对没有这个胆量强攻枫木寨,还放火烧寨的。马立侨,你自己,你和马二凉,你们两个是不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先前好几次,马立侨都只是被三当家噎得一时语塞罢了,缓一口气便能恢复过来,倒也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