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一个能够得到侯文力如此赏识,能够知晓那么多枫木寨机密的人,怎么都不应该是一个那么窝囊软弱无能的家伙。
但乔清澜还是有一点想不通。既然马二凉能够利用假死来逃生,他肯定是直到最后一次被自己和励王前堵后截困在中央的时候,都不曾有丝毫真正害怕和绝望的情绪的。但是,他既然从来不曾自忖必死,当然就更加不可能不择手段只为力争自己能够苟延残喘,那却又为何要在那个时候,直接把西燕国和枫木寨暗通曲款的事情出来?
要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连励王事先都不曾有过半点准备,只要他不主动开口,谁也不会知道他居然知道这么多。
如若马二凉真的是西燕国之人,这一点显然是不通的。
乔清澜被服了一次,励王紧接着也被服了一次,他发现乔清澜想不通的地方,自己竟然也没能想得通。该什么?马二凉在惧怕血逆之法?不可能,那个时候乔清澜明摆着就是一副不打算再折磨他,只想给他个痛快死法的姿态;他只是因为怕死?那就更加没道理了,有这么逆天的本事,连生死都可以变成他手中自如操控的工具,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究竟该如何解释?难不成一个的枫木寨,真的会有这样厉害的江湖秘术?可是马立侨侯文力他们都已经一切正常地被焚化入土了,如果枫木寨有这种秘术,总没道理只有马二凉一个副堂主学会了,其他人都没学吧?”
励王喃喃自语着,眉头又开始越皱越高。他始终坚信马二凉的身份并不简单,甚至于他和马立侨之间的叔侄身份,都有可能只是一种伪装和掩护。可是如果马二凉不是西燕国的人,他又能是哪一方?枫木寨内除了西燕国,难道还有别的国家也安插过人手?
乔清澜张了张口,闭上;再张了张,终究还是闭上,始终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暗羽盟,而且心里头对于这个念头的种种思虑,也在不断完善当中,可以是越发肯定马二凉极有可能与暗羽盟关系非凡了。
就像励王所的那样,马二凉和马立侨一人负责一个,把大当家和三当家都暗中监视了起来,那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二当家并不存在,整个枫木寨就只有这两个当家,那么暗羽盟想要暗中掌控这股势力的话,自然首当其冲会被牢牢监控的就是这两个头儿了。
至于为什么马二凉懂得假死之途,马立侨却并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马二凉在暗羽盟中的地位实际上反而要比马立侨更高。虽然在枫木寨内,他们是叔侄,而且马立侨是堂主,马二凉是副堂主,但这一切都可以只是一种伪装而已。暗羽盟内培养的杀手有很多种,其中便有一种是专门负责乔装假扮其他身份,以混入各种其他地方刺探情报或是执行暗杀的人。
所以,马立侨原本是马二凉的下属,但是为了在必要时刻可以保护自己的上级,所以到了枫木寨的时候,他们转换了隶属关系,让马二凉变成了跟着马立侨混日顺带着蹭个头目当一当的窝囊废,借此作为马二凉真实身份的最佳掩护,这其实算得上是暗羽盟内惯用的一种伪装手段。
如此一来,到底为什么马立侨反而只负责监视原本坐第二把交椅的三当家,而马二凉才是负责监视枫木寨内大当家的那个人,也就顺理成章,完全解释得通了。
尽管这一切都只是乔清澜一个人的暗自推测,既无任何真凭实据,也没有同任何人交流过以互辩互证,但是将这许多蛛丝马迹都串联起来之后,乔清澜心里头的这份猜测,已经基本被她自己所坚信了。
只可惜,她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励王,即便是在后者看起来为之苦恼不已的前提之下。
这绝不是乔清澜对励王的忠诚和情谊发生了质变,只是因为这一次她自己所怀疑的头号目标偏偏是暗羽盟。尽管她的娘亲已经脱离暗羽盟序列多年,尽管身为娘亲唯一的骨血,乔清澜从来就没有一日接近过暗羽盟的门派,但总归有些东西是蔓延在血液中,渗透进骨头里,不是区区此等缘由就可以动摇和改变的。
从的耳濡目染,这一身师承暗羽盟的武功,都注定了让乔清澜对待暗羽盟不可能与其他江湖势力一视同仁。
况且她的娘亲当年用了那样极端的方法脱离暗羽盟,起来本身就犯了忌讳,即便她叛出暗羽盟也不为过。如若令励王知道了乔清澜对暗羽盟的诸多事情都有如此之深的了解,难保他不会开始怀疑她与此盟之间的关联,加上励王和暗羽盟之间似乎也有过合作,万一那股势力知道了她的存在,恐怕她就危险了。
不论是自我保护还是念及旧情,乔清澜都没法把自己对马二凉真实身份背景的揣测和盘托出,只是看着励王这没有丝毫作伪的苦恼脸色,乔清澜心下反而莫名舒畅了许多。至少她可以肯定,励王就算和暗羽盟之间真的也有某些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但在枫木寨与卫国东伏国作对一事上,他的的确确是个毫不知情的局外人。
他毕竟是卫国的三珠亲王,是旭阳公主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不论素日里的他有多少伪装,多少假象,多少心机,多少算计,但是于国于家,他唐悟瑾,没有所愧。
“殿下,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刻间就能够想得通的,不妨慢些思虑。为今之计,清澜以为还是当以搜捕马二凉为头等大事,于此节之外,其他诸事都可以容后再议。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励王知道清澜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又要再度强调一遍此事,无非是担心自己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刚刚从一个牛角尖里头退出来,拐个弯儿就又钻进了另外一条死胡同。
“所言有理。走,回主厅找梅青,时间不多,我们不能再多耽搁了。”
励王一旦心中有了底数,算计一定,登时便是风驰电掣,雷厉风行。返回主厅之后,直接把梅青从床榻上捞了起来,二话不就令他吩咐下去,城门天亮之后亦不得开启,所有人只能进不能出。但除此之外,军营内其他官兵行动一切正常,不得在城内进行任何形式的追查搜捕。
梅青领命而去,但励王并没有闲着,而是紧接着又派了一人去给御林军传信。按照他的估计,到了这个时候,御林军大约已经基本整装完毕,不定已经排成了几列长而整齐的队伍,就等着励王到来一声令下,然后就可以浩浩汤汤出发上路了。
励王什么都绝对不能放过马二凉,当然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在内;然而这份打算显然不足为外人道,面对着御林军的时候,励王自然要更换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乎,等到御林军接到励王这个临时决定延期离开的命令的时候,他们听到的版本就变成了——
枫木寨匪首之一马二凉离奇失踪,目前尚不知其生死下落,此人穷凶极恶,正因此人送来之假地形图,致使苏渠将军不幸殉国,谢夜将军重伤而归,御林军诸位弟兄死伤惨重,御林军遭受前所罕见之败绩。
以上种种,此人皆为首恶之列,本王痛之恨之,绝不容此贼逍遥法外。故而本王决意推迟归期,一日不能确认此贼伏诛,为御林军诸位兄弟报仇雪恨,一日誓不回师!
望御林军各位将士周知,全力配合搜捕行动,重点布控枫木寨方圆百里,没有本王之令,其余区域不得随意干涉,违者军法论处。
这段命令很长,而且还全都是口述,也真难为了传令之人,竟然可以将励王随口吐出的一字一句全部复述出来,一字不错,一字不漏。到底是术业有专攻,行行出状元,传令兵也自有传令兵的本事,不是随便谁都当得了的。
御林军那么多将士,全部听得一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很快就开始变得一片哗然。对于这一次的东境之行,御林军的弟兄们绝对谈不上愉快,他们数千人马损伤了几乎三分之一,令人敬爱的苏渠将军牺牲,谢将军到现在还带着伤。虽然现在看上去,御林军气势犹在,但如果仔细品味一番就不难发现,跟从国都出发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现在的气势已经不同了。
而他们现如今也都明白了,之所以御林军会有这样残酷的折损,全拜了两个人所赐:一个叫马立侨,一个叫马二凉。
这对罪该万死的叔侄送上的地形图便是原罪,正是那轻飘飘的一副地图,让御林军弟兄们的鲜血淌遍了边境的焦土,还留下了永远无法抹除的耻辱。
先前听这对叔侄已经尽数伏法,不少人还觉得他们死得太便宜了。可现在居然告诉他们,这个叫马二凉的家伙有可能还活着,而且是逃脱了恢恢法,逍遥自在地活着!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发誓一定要先杀了马二凉才能班师回朝的励王殿下,瞬间就取得了众多将士们深切的感激之情。
不过,随之而来的,源自于励王的那个命令,却又让许多人生出不同意见来。为什么只让他们去枫木寨周边守着?就那么一片烧成了废墟的焦土,只要是个正常人,在好不容易逃脱之后,基本上都没可能会想着还去那个毫无价值的地方。
更不要,那种地方可是被好几支部队都光临过的危险地方,怎么想,马二凉都没道理跑去那儿去才对。
好在他们毕竟是御林军,战斗力惊人的同时,纪律性自然也是放眼卫国上下一等一的部队,关键时刻到底没有让励王失望。作为一名军人,服从命令的天职开始发挥良好的作用,哗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抱怨也只不过是几句话的窃窃私语,等到谢夜开始整肃部队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御林军上下数千号人马,再度变得鸦雀无声了。
而谢夜的行动举止就更加简洁果断了。在他看来,励王此行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可以是大获全胜了。不管中间波折有几何,结果总是最重要的,而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励王一旦凯旋,一定可以在圣上面前递上一份令人满意的奏折,不定从此还能让圣上对这位原先不算受宠的王爷刮目相看,因此头冠上多加几颗珠也为未可知。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御林军的失败绝对不等同于励王殿下的失败,回去之后,他这个四品参将或许会受到惩罚,但励王能得到的只有赞美和利益。可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励王却仍能顾虑到他们御林军的一众哀兵,能以御林军之痛为己痛,以御林军之仇为己仇,为了替御林军马革裹尸的将士们报仇雪恨,不惜推迟回朝请功的日期,还立下了那样的誓言。
殿下已经有此心,他谢夜自当感激涕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的?至于殿下的命令,自然有殿下自己的道理,身为下级,面对上级的指令,严格服从就足够了。
一念及此,谢夜一声断喝,所有人都没有丝毫磨蹭,立即提刀上马,御林军众将士立即开拔奔赴枫木寨旧址,去执行离王殿下的安排去了。
“殿下,您既不让东培军插手搜寻马二凉一事,又同样不让御林军参与,太府兵也被您安排暂时在东培军军营内按兵不动,继续处理回朝之前一些必须处理完毕的琐事杂务。那您难道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寻找马二凉?”
“当然不是。”
励王回答得没有半点迟疑,却听得乔清澜两眼蒙圈:
“我们卫国此时停留在东境的兵马虽然很多,但细数起来,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三路人马罢了。您三路人马都不用,还能用谁的?难不成……殿下是打算要利用东伏国的那些家伙?”
想想倒也很有可能,这一次对枫木寨三番两次的暗谋强攻,不管是哪一种战斗方式,从头到尾东伏国的那些兵大爷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动,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连东伏国众将士的一片衣角都看不到。到最后,他们卫国固然是占了取胜的头功,但是这些完全跟着蹭军功的家伙,就算只是占了一个参与此战的名头,也一样是便宜了他们。
如果,励王因此而心生不满,所以故意找点儿事情让他们忙活一阵,多少也得叫他们卖点力气,不能真跟供菩萨似的供着他们那帮家伙,那也情有可原。
谁知道,励王仍是摇了摇头,看来连东伏国的那些老爷兵,他也没那个想法要动用了。
这下,乔清澜可是彻底想不出来,究竟还有哪路人马可供差遣了。
“你当真想不到?”
励王微微一笑,在这样紧张严峻的情形下,他居然还是可以笑得出来:
“我的帮手,当然是你啊,怎么,你不打算帮我了?”
乔清澜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脸上飞快闪过了一丝潮红。她事先怎么也料不到励王殿下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分出那么一缕闲情逸致来撩拨自己,同自己笑。
不过,乔清澜随即恍然,知道他绝不是个骨里透着风流的人,也不是一见到乔清澜就开始色迷心窍拎不清轻重缓急。只是这么多年的伪装经验,让他不自觉间养成了一种习惯,越是到了紧张危难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就反而越能够故作轻松地冒出玩笑话来。
好在励王的玩笑话只是一带而过,下一瞬息就恢复了认真状态:
“你不用担心了,此次我随行带有十二名暗卫,再加上你我二人,十四个人在一个的城镇里寻找一个样貌特征知之甚详的人,已经足够了。”
乔清澜瞬间了悟。是啊,自己怎么把流衣回鹿等这些人通通都给忘了?
乔清澜知道马二凉掌握着对励王极其不利,甚至于有可能是致命的信息,所以马二凉不但必须死,还必须是死在励王自己手中,亦或是能够得到励王绝对信任,连这等程度的信息都可以不必介意地与之共享的人手里。
而对于励王来,这样的人显然并不多。除去乔清澜以外,也就只有他自己带来的那十二名暗卫,还可以够得上这样的标准了。
一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变成了最值得励王信任,连一旦暴露出去就有可能威胁到励王与和妃的性命安危的事情,都能够得到他毫不掩饰的袒露和共享的人,乔清澜就是一阵儿恍惚。素日里和励王殿下同进同出,共同商讨大事宜,为励王出谋献策,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让乔清澜丝毫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如今骤然回想,才恍然间发现,原来也就是在这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经参与了这么多如此机密的,连殿下的正王妃都绝无可能有资格参与的机密之事,成为了殿下身边心腹中的心腹。
此时此刻的自己,在励王心目当中当真依然只是一颗棋吗?又或者……
乔清澜内心隐隐现出一丝激动,却强行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没有勇气再继续想下去,如若有朝一日被证明,自己所设想的一切美好都不过是一场幻象,她根本想象不出来到了那个时节,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仍旧要朝夕相处的励王。
在她尚且年轻的生命里,几无可以让她失去勇气的人与事,然而碰到了励王,就好似碰到了克星,她总会不自觉地开始患得患失,莫名其妙地便发现自己没有了足够的胆量去面对种种很难证实的未知真相。
她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或许,这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本来就是励王的枕边人罢。
“清澜,在你看来,如果马二凉此刻要躲,他会躲在城镇里的哪个地方?”
励王一语将乔清澜从自己的纷杂心绪中拉回了现实。对于励王而言,他根本无需考虑马二凉是否会出现在卫国东境城镇以外的任何地方,因为他可以肯定,马二凉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绝对没有机会离开城镇。
城镇的大门和东培军军营的营门不同,如此高大的城墙,如此之多的守夜士兵,再加上地处边疆,故而数十年如一日被东培军视为重中之重的宵禁制度,注定了就连励王自己都没有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趁夜逃离这个的城池。
当然了,如果强行破开守卫离开,励王自忖以自己的武力不成问题,那么懂得那般高深莫测之江湖秘术的马二凉或许也做得到,可那样一来,士兵们不可能不将此情况上报。既然可以确定刚刚过去的一整晚都一切太平,那也就明马二凉并没有急于逃离此地。或许他原本的打算,就是想要天亮以后,从打开的城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吧。
只是他想不到一个死人都会被负责焚化尸体的人如此注意,以至于天还没亮,他的“尸体”就已经被人发现失踪了。
认真考虑了一番,同样认定了马二凉尚未出城的乔清澜眨了两下眼睛,出了自己的猜测:
“马二凉肯定不会躲在偏僻的陋巷里。他很擅长算准一般人的思维惯式,然后反其道而行之,尽管他料不到我们会这么快发现他逃脱了,但是他这样的人,肯定常年谨慎心,凡事都要以策万全,所以他还是会设想万一被发现了,我们最有可能首先搜寻的地方。那些最有可能被我们用心寻找的犄角旮旯,他想必是不会去的。”
励王点了点头,显然是十分赞同乔清澜的推论。
“依清澜看,马二凉会选择的藏身之处,应该是某些十分热闹的地方。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人来人往的地方往往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