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清澜看,马二凉会选择的藏身之处,应该是某些十分热闹的地方。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人来人往的地方往往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会成为他最好的掩护,而且暂时隐匿在这种地方,还可以及时听到外界的种种信息情报,不至于消息闭塞,从而影响他对形势和环境的判断。”
“不错,马二凉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应该是青楼。”
乔清澜循序渐进的分析,已经排除掉了整个城镇里至少四分之三的地方,而励王一语道出,却是直接在这个基础上再度大力压缩,直截了当地把范围缩到了整个城池之中,最后的那百分之一的区域里。
放眼整一个卫国东境的边陲镇,能称之为青楼的地方,只有区区两座。
乔清澜迟疑片刻,很快也承认了励王得不错。若论及各类人士的复杂程度之高,信息流通之广,青楼这种地方自认排第二,那就没有其他地方敢自认排第一。
一来,到酒楼里去消费的人普遍都是消费能力偏高,有钱能够吃得起好酒好菜的人;而囊中羞涩的人能够选择的就餐地点,更多的则会是路边摊扒一碗阳春面之类的,绝无可能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几个铜板全扔进酒楼里。
可是青楼就不同了,青楼最重要的服务对象就是各类风流客,不管有钱没钱,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总归会有生理需求。尤其是那些连老婆都娶不起的男人,他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更应该需要时不时到青楼里调剂一下才是。
既是如此,青楼的服务对象覆盖面肯定要比酒楼大得多了。青楼里会有动辄几十两甚至是几百两银才能买一道的山珍海味,也会有几文钱就能端上来一大盘的粗茶淡饭。姑娘们的水平当然也参差不齐,什么样儿的都有,只要摸得出钱来,青楼便来者不拒。
此外,酒楼饭馆多的是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但是青楼里头最不缺的却是床。如果一个人最舒服最放松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下,那很显然一定不是端坐在椅上吃饭的时候,而是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这样的状态足以让人卸下很多在社会里不得不背上的包袱,同样的,也很容易让人轻易出平日里肯定会默默藏在心里头的话。
这也就是为什么古往今来,总有许多势力喜欢将自己培养出来的女探安排在青楼这种地方,为什么暗羽盟甚至于在许多地方都暗中经营着青楼了。
马二凉如若真的像她所猜测的那般,是暗羽盟内派遣出来的高级探,那么他的确极有可能选择走这一步。
“殿下的意思,是要从城中最大的那家青楼开始寻起么?”
“不错。”
励王毫不犹豫地一点头,也不隐瞒自己接下来的具体计划:
“我已经分派好了人手,我们两个负责城中的满芳楼,流衣他们每二人一组,负责另外一家青楼和其余的几个酒楼,如果都找不到,在循次渐进地搜寻其他地方,直到找到马二凉为止。不过马二凉认得你我二人的长相,若是叫他先一步发现我们而逃走,那就节外生枝了,所以回头让流衣帮我们易容一下,我扮富家少爷,你扮成我弟弟,我们都是去寻欢的。”
励王对乔清澜的在乎程度的确非旁人可以比拟,即便只是一种伪装的身份,他也想得十分细腻周到,连让乔清澜扮作自己的书童侍从都舍不得,话到临头,还是改成了弟弟。
流衣果真不愧是让励王都曾经为之赞不绝口的易容高手,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盛名和励王的信任。
经她之手易容之后,无论是励王还是乔清澜,都已经完全改头换面,根本看不出以前的模样了。
乔清澜和励王二人相对而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之后,不约而同地失笑起来。
“殿下,清澜毕竟没有修炼过易容术,虽然面貌的改变可以假借流衣之手,但是声音想要改变就无能为力了。”
励王忍不住再度失笑起来:
“你这丫头一直那么聪明,怎么这会儿也犯傻了?改变样貌是为了让马二凉看见我们也认不出来是我们,改变声音做什么?我们又没打算一进去就大吼大叫地故意让那混蛋听见你我二人的声音。再者了,要记住一个人的样貌容易,记住声音就没那么容易了,不定马二凉压根儿都不记得呢。”
马二凉跟他们二人数次见面都记不住嗓音特质,这个乔清澜是不相信的,尤其是在她基本已经确定了马二凉就是暗羽盟内精心培养的高级暗探之后。不过励王的还是很有道理,他们此次前往青楼自然是秘密行动,话的时候别大喊大叫了,肯定连平日里的正常音量都没有,彼此都会自动压低嗓暗声交流。
等到马二凉有法听得见他们话的声音之时,可想而知彼此间的距离已经有多近了,要是在这个范围内,她和励王联手还抓不住一个马二凉,那他们夫妇二人也就不必再多想什么,不如早些班师回朝,其他事情听天由命也罢。
虽然位处卫国最东边的这个边陲镇面积不大,论及繁华程度,更是完全无法与国都相提并论,但是身为这里唯二的青楼,而且还是排行老大的那一个,满芳楼的规模倒也着实不。
既是连在东境只暂住了一些时日的励王都有幸听过的有名地点,满芳楼毋庸置疑是极其热闹的。乔清澜年幼之时也曾经随父亲去过许多地方,虽然他们这样的野戏班是绝无可能跑到青楼里头去表演的,但是偶尔找不到地方正经唱戏,只能通过露天的江湖卖艺来赚点儿钱维持生计的时候,乔父往往会在晚间把台搭在距离青楼不远的地方。
挑明了,乔父就是算计好了晚上最热闹的地方肯定是青楼,想着要沾沾人气儿,总能碰上那么几个大方的客人,进青楼之前顺带着看点戏过过瘾儿,再扔几个钱打赏则个的。
不过,每当这种时候,乔父就会有意识地让班里头为数不多的几个女都暂时歇息,正台上不管什么角儿,一律由男扮演。的时候,乔清澜并不懂得乔父这般安排的用意所在,长大以后才慢慢醒悟,明白这是自己的爹在有意识地保护姑娘们,免得叫往来的风流客看上了哪个青衣花旦之类的,那就是蹭人气不成反惹一身骚了。
在乔清澜的印象当中,她见识过那么多地方的青楼里头,这个满芳楼的规模和火热程度虽然谈不上数一数二,但也绝对是名列前茅了。
励王和乔清澜刚刚走进大门不过数步,立时就有一个满身玫瑰花香气的中年妇女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尽管乔清澜在今日之前从不曾踏入过青楼半步,但她唱过的戏文里倒是不乏此节,一见之下登时明白,这肯定就势所谓的老鸨了。
只不过在戏文里的老鸨简直和媒婆一个德行,全都是那般花枝招展满面脂粉的老女人,可是眼前这个老鸨,虽然看上去也不算年轻了,但仍是风韵犹存,身材也保养得极好,显然比戏文里的老鸨高了好多个档次。
“二位爷看着面生啊,今儿个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玩呢吧?”
就在乔清澜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这位中年老鸨的时候,后者利落地开了口,这句话却是明白无误地冲着励王而去的。到底是常年卖笑,阅人无数的江湖人,那老鸨不仅一眼就认出来他们两个从未来过此地,而且还立时分辨出二人当中,是以励王为主导地位的,这份眼力让乔清澜都在心中暗赞不已,当即对老鸨刮目相看。
励王在国都的时候就常常流连于烟花柳巷,此地虽是他头一次来,但全天下的青楼都是万变不离其宗,他站在此地十分自如,半点也没有拘谨之感。
当即点一点头,手中十分潇洒地把铺开的折扇“啪”地一合,也不急着先话,直接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他很清楚这些老鸨判断一个人身份的惯用方式之一,虽然同样是赏银,但若是自己掏出一个金元宝,她十有八九会把自己当成暴发户。至于现在嘛,自己这么一副故作风雅的姿态,她百分之百晓得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了。
果然,下一刻老鸨立时就眉开眼笑起来,尽管她一直都是咧着嘴的,但乔清澜还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在看见赏银之前的笑法和看见赏银之后的笑法完全不同,两者之间的差异甚至于显着得到了很有些夸张的地步,简直是整张脸上都写着“见钱眼开”四个大字。
乔清澜不由得暗自咋舌,很是不能理解这样一个经年累月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老江湖,怎么会把内心的真情或假意都摆在了脸上。
她却不知,这其实是青楼里的老鸨们一种默认了的不成文规矩,目的就是想告诉每一个进来的客人,他们这里就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地方,你只要有钱,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也照样可以当大爷,但你若是没钱,就算你才高八斗,也别怨我们当势利眼看不起你。
好在乔清澜虽然对青楼的种种门道一窍不通,但励王显然是老手了,老鸨的表现半点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直到她心翼翼地把银票收起,重新一脸谄媚地看向自己,励王才慢慢悠悠地道:
“你得不假,我们都是外地来的,碰巧我这弟弟没来过这种地方,所以就带他来见识见识。”
“给我们开个好房间,叫几个漂亮姑娘,再来壶花酒,别太烈,我弟弟喝不了太烈的。”
“明白明白,二位爷,这边请!”
励王三言两语间就算是交待清楚了为什么乔清澜一脸好奇地四处打量,而且不管接下来他们要在这里待上多长时间,甚至于有可能需要在这里过夜,以乔清澜的真实身份,无论如何她都是绝无可能当真去碰女人的,倒不如这会儿就清楚他是个青楼生客,那么就算要婉拒诸位姑娘,也不至于令人生疑了。
老鸨把他们带去的房间是靠东边的一个天字号房,在这楼里头算得上是最好的房间之一。她又特地精挑细选,找了三个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还识得几个字,能弹琴唱曲儿的姑娘,按照她自己的揣测,像这位公哥儿这般喜欢装风雅人士的类型,能卖弄一点儿艺术文化的姑娘一定会符合他的口味。
至于他带来的那位据是第一次进青楼的幼弟,这种无比生涩的青楼新手究竟喜恶如何,反而要难以揣摩一些。所以老鸨最后又选了一个这里最擅长见人人话,见鬼鬼话的姑娘,希望她能尽可能满足那位公吧。
其实无论是乔清澜,还是励王,自然都很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绝非玩乐,而且寻找马二凉一事肯定是越早越好,二人的内心深处,也都免不得存着一丝淡淡的焦虑。但是,励王一直压抑得很好,看他那副架势,纯粹就是来享受的,而乔清澜也同样配合极佳,自从励王介绍她是第一次来青楼的生客之后,她索性就东张西望地尽情观赏起楼内风光来了。
姑娘们都到齐了,花酒也温好端上来了,连一些精致美味的吃食点心也摆满了整张八仙桌。到了此刻,老鸨才算是忙活完了自己所有该热情招呼的事情,自忖已经对得起那张一百两银的钱票,这就准备抽身离开了。至于后头能不能从这两位少爷怀里掏出更多票来,看的就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姑娘们的能耐了。
不过,就在她转身将要离去的时候,励王却再度出声,把她给喊停了脚步。
“这位爷,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依旧笑得满面春风的老鸨,励王也不急着话,而是再度手掌一翻,就翻出了四张一模一样的银票来。
“烦劳几位姑娘帮本公去西边梨乡楼里买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再加一尾凉锅鱼来,突然嘴馋了。”
几个姑娘纷纷抓过属于各自的银票,一看之下不由喜上眉梢,每张银票竟然都是整整五百两银。
对于国都里的公哥儿来,一掷千金其实也不见得有多么夸张,更何况励王还是王爷,不管他在圣上面前到底受宠不受宠,但首先皇家血脉摆在那儿,他就绝对不可能缺钱花。但是对于这些边陲城镇里的青楼姑娘们,五百两已经堪称天价,有了这么一大笔钱,别这位爷只是要她们帮忙去打壶酒买条鱼,就算要她们亲自下厨做条鱼来,也不会有人拒绝的。
“二位爷稍等,奴家这就去。”
乔清澜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她自然知道励王不惜一掏就是二千两银到底用意何在;老鸨也站在原地不动,丝毫没有因为眼前这位爷把自己给叫住了脚,却又老半天不肯他到底要喊住自己做什么而有所怨言。
西边的梨乡楼,那是整一个城镇里最靠西边的一个酒楼了,而他们满芳楼所处的位置,却是这个城镇的东北角。可以二者之间的距离十分遥远,想从满芳楼走到梨乡楼,然后再原路折返回来,那等同于绕着大半个城池走上两遍,按照这几个姑娘的脚程,没有几个时辰是肯定回不来的了。
而且这梨乡楼的凉锅鱼或者还可以算是一道他们酒楼的特色菜,但竹叶青可是哪哪儿都有,至少他们满芳楼就有,而且质量也不必梨乡楼的差。
励王强行要她们几个姑娘倾巢而出,全部跑去西边给他打酒买鱼,却又在此之前出言将她这个年老色衰的老鸨给留了下来,那绝不是故意捉弄这几个姑娘玩儿,也不是不满意这几个姑娘又不好意思明,就想个法把她们撵走,显然是故意将她们几个支走,打算单独和她这个老鸨些什么了。
“这位爷,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打听呐?”
“你很聪明。”
励王赞赏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老鸨,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满芳楼可以在这么一个的镇里经营出如斯规模来了。
“爷只管问,但凡是老婆晓得的,肯定半个字也不瞒着,有一个算一个全告诉爷。”
虽然这老鸨的年岁并不算太大,在乔清澜看来,怎么都不像是超过四十岁的样,可她还是一口一个老婆,自称得极其自然。想来是跟这些个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们素日里厮混得久了,于是看着自己这这张免不得有了些许皱纹的脸庞,就开始把自己当老人家看待了。
“好,本公也不同你废话。你过来看看,可认得此人?”
励王一边着,一边给坐在一旁的乔清澜递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双臂一动,变魔术似的从不知身上的哪个地方拿出了一个卷轴,并且将之迅快地在老鸨眼前铺展开来。
这个卷轴里其实是一副肖像画,画上的人对于励王和乔清澜来非常熟悉,正是马二凉。也幸亏了先前马二凉曾经作为战俘,在军营里生活过数日,尽管他这个战俘十分特殊,细数起来从头至尾竟然没有在地牢里待过一时半刻,但好歹仍是个俘虏,按照东培军的规矩,战俘都需要叫画师给画上一幅速写肖像,当做档案之一记录和保存下来的。
乔清澜有意在老鸨面前露了一手,方才那从身上取出卷轴的神速手法,正是一种颇为灵巧的武功技法。
她的注意力始终都牢牢定格在老鸨的身上,直到看见后者一无所觉,连一丝一毫的眼神变化都不曾出现,方才彻底确定,这个老鸨虽然江湖经验老到,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堪称老狐狸级别,但是她确实是不会武功的,也看不出自己这一手的精妙之处。
励王自然也曾经猜想过,既然马二凉是一个一直在扮猪吃虎,真人不露相的家伙,连假死之道都可以运用自如,那么他也有可能同样懂得易容伪装,自己把画师记下的这幅肖像图拿出来,未必就能够真叫他按图索骥地把马二凉给找出来。
但是,乔清澜却有不同的看法。人力有时而穷,不可否认,马二凉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但他终究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假死之道和易容之术,每一样都是江湖失传多年,只在极少数人手中或者还掌控着的决定秘法,无一不是博大精深,极难上手。
二者能得其一之皮毛已属难能可贵,若能得其一之真谛,则无愧于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但倘若二者集于一人之手……
鱼和熊掌,又怎么可能兼得呢。
励王想想有理,马二凉不可能还同时懂得易容术。或许他不见得学不会易容之法,只是以他这样的年纪,既已先行修炼了假死之道,便再无精力去学第二样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励王敢于让流衣帮他们二人乔装,又决心将画师的这幅作品带出军营了。
老鸨仔细地盯着那副肖像端详半晌,下意识地砸吧了两下嘴巴,咽了口唾沫,又眨巴了二下眼睛。这一系列的动作尽数落在乔清澜和励王的眼中,二人对视了一瞬,便都从对方的双眸里看出了和自己一样的判断。
“你是不是认出来了,你见过此人?”
“这……爷,实在的,老婆不能确定,好像是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乔清澜眼前一亮,再度和励王对视了一眼,这一次由她抢先一步追问出声来:
“为什么这么?”
“不瞒这位公,老婆我这双眼睛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毒,认脸更是一流的本事,这张脸老婆还真看着有几分眼熟,可实在是想不起来跟哪儿见过……不过老婆可以肯定,八九不离十是见过画中这位爷的,虽然那位爷跟画里比起来长得好像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个……”
老鸨晓得励王是个绝对不缺钱也不吝啬的主儿,可以他已经不只是出手大方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