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的确如她自己所料,这点儿小小的入体寒气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唯一有些令人不舒服的,也就是因为身上的那阵阵寒意,而直接导致乔清澜全无睡意了。不过对她这样武功高强的年轻人来说,一个晚上睡不着觉根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是为了恢复精神力量,也并不一定需要依靠睡眠这条最为简单但效果也同样缓慢的路径。
于是,乔清澜索性也就不强求自己要一夜好梦了,而是直接躺在临时铺就的草席上,微闭着双眼,体内则开始运行起一套十分古怪晦涩的功法来了。
这套功法之所以运行路线和其他的内功运转路径大相径庭,是因为它原本就是一门主要针对锻炼和培养精神力量,而并不是着重于修炼内功真元的功法。
其实它严格来说,并不是一套完整而独立的内功心法,只不过是施展迷心术之时的辅助手段而已,而且就江湖上公认的一点,便是一个人的精气神并不会有真正行之有效的修炼之道,但是乔清澜在将迷心术学到手的时候就被告知,这套功法平时修习还会有滋长精神力量的特殊效用,虽然速度也同样不快,但毫无疑问,正是此时此刻的乔清澜最需要的东西了。
原本以为这个晚上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地过去了,谁知道夜深人静之时,却又偏偏再起变故。
乔清澜虽然也和众人一样躺在那里,但是她既然只是在默默地修炼功法,而又并非那种闭关修炼,关闭周身六识的做法,那么头脑自然是清醒的,甚至于因为此刻的修炼着重养护自身精神力量的缘故,可以说此时此刻的乔清澜,简直比起白天睁开眼睛活动的时候还要更加灵台清明许多。
也就在这个时候,乔清澜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这种山中野庙,有蛇鼠虫蚁出没绝对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没有猛兽光顾此地已经算是运气不错,想必是因为此地荒废的年限还不大长的缘故;然而这种窸窸窣窣的声响在深更半夜传出来,很显然不是昆虫就是老鼠一类的动物,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似乎都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然而,在听到这等动静的那一刻,乔清澜内心深处却没来由地生出了三分警兆。
这种警兆出现得极其突兀,而且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根据,说它出现得莫名其妙也不为过。这样纯粹的一种直觉如果放在别人那里,说不定就会觉得自己只是在疑神疑鬼,胡思乱想罢了,最后翻一个身子,直接把这种臆想压将下去,自己该干什么还接着干什么。
但是乔清澜不一样。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在暗羽盟内待过,但是她一身武学,都是源自暗羽盟的独门功法;她虽然从来都没有以杀手的身份执行过杀手的任务,但是她自幼习武的时候,的的确确是被按照一个最高水平的顶级杀手的标准来培养的。
这种特殊而特别的成长经历,给了乔清澜许多与旁人不同的特质,譬如说,每一个杀手都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对于危险的直觉和预兆,而乔清澜虽然不是杀手,但在这一点上,却和每一个高级杀手都没有任何差别。
因此,在感觉到内心升腾而起的警兆之后,乔清澜虽然神态动作都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但暗地里,神经已是悄然紧绷,非但果断停下了正运转到兴头上的功法,而且丹田之内周天再度一转,这一次调动而起的,却是自身充沛澎湃的内功真气了。
这一切的变化不过是在转眼之间便完成了,整个过程更是隐蔽之极,根本未曾发出过任何会引人注意的声响动静来。等到乔清澜将自身内力凝蓄而起,达到了可以随时随地出手发难的程度的时候,那声音才堪堪停了下来,四周的一切复归于寂静之中。
只是令乔清澜感到有几分奇异的是,这等动静虽然很小,但是对于内力深厚耳力上佳的人来说,这样的声音也算得上挺大的了,更何况大家此刻又是身处陌生地方,一处山间破庙之中,按理来讲所有人都已经比平日里更加警惕才是。然而除了自己之外,竟然好像谁也没有察觉到这阵声响似的,就连躺在自己身旁的励王也同样始终沉睡着。
难道自己这一次的直觉,真的出现了失误?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多想了么?
还没等到乔清澜真正彻底地对自己先前的直觉和判断产生更深更重的怀疑,那种如同昆虫般的动静却又再度响了起来。
这一次乔清澜因为有了心理准备,于是听得更加清楚分明,也终于辨别出来那道声响究竟来自于何方了。
只是领得她多少有些意外的是,这道微弱的声音,所处的方向居然就是几个时辰前自己曾经停留了好一段时间,研究许久的地藏王菩萨塑像。
既然这道声音并非来源于破庙的大门口,也不是从哪个角落里传出来的,反而是从这个摆放在庙内堂上正中央位置上的菩萨塑像处发出,而且再度仔细分辨一番,乔清澜竟然发现,这道声音竟然还很有可能是从塑像的里面传出来的,那么……
这一次,乔清澜是真的不得不怀疑自己先前是否太过于疑神疑鬼精神紧张了。毕竟能够从正中央的位置里端向外传送的声响,怎么琢磨似乎都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某一种知名抑或是不知名的蚊虫鼠蚁,此时此刻正藏匿在塑像的底座下方忙活着什么,在活动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传出了窸窣之声来。
乔清澜无声地自嘲一笑,想不到自己也有闹出这等乌龙笑话来的时候。看来连日施展迷心术法,对自己的头脑终究还是有些影响的,如若换了平常,自己应该不至于如此草木皆兵的吧?也不知道照着样的状态坚持下去,自己究竟能不能够完成曾经对励王保证过的任务,一直支撑到让受控的姚先焕面见圣上,说出那些励王心心念念想要他说出口的话。
一边心里头不住地浮想联翩,另一边,乔清澜那原先紧绷的神经却是不由自主地慢慢放松了下来。然而,就是这一瞬间,她双眸突地一厉,后颈皮肤上刹那间浮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就在她放松警惕的这一刻,她的身子竟然猛地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就连嘴巴也在同一时间被人粗暴地捂住了。
敌袭!
乔清澜年幼时被严格训练出来的敏锐反应,这一刻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在第一时间闭住了自己的呼吸,以防止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掌当中还夹带着某种可以致命的毒药,抑或是可以让自己丧失抵抗能力乃至全部意识,不得不任人宰割的迷药。除此之外,她的周身窍穴中也开始真气充盈鼓荡,那是一种自我的防御,可以尽可能避免自己如今落入下风的状态下,被身后那人袭击自己的要穴。
做完这一切之后,乔清澜尚且还能活动的左手闪电般朝那只捂住了自己嘴巴的手掌探去,就想先试着看能不能一举制住对方的脉门,为自己搏回一线机会,争取能够反制此人。
只是,就在乔清澜的手指堪堪触碰到那人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背之时,她却不知因何,下意识地顿了一顿。
这绝对不是乔清澜事到临头,居然害怕恐惧了,抑或是面对着有可能给自己带来致命伤害的敌人,还会心怀不忍临阵仁慈。她虽然不曾做过杀手,这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里也很少有真正对敌的时候,但这并不代表她会不明白这种情况下不忍下手是多么愚蠢而危险的行为。
可是,她终究还是迟疑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中,掌心之上所传来的真真温热触感,居然给了乔清澜一种莫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很没有理由,但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乔清澜甚至于可以肯定,这一次肯定不是自己的臆想。
一念及此,乔清澜手上的速度和气势就不可避免地弱了三分,心里头也开始犹豫不决了起来。
还没有等到她彻底想明白究竟为什么这只手能够带给自己如此奇特的感受,身后已然传来一个压低到极致,音量绝对只有乔清澜自己一个人能够听得到的声响:
“有人,别动。”
乔清澜一怔之下,左手中原本虽然有所削弱,却依旧蓄势待发的熊熊掌力,都在这一刻彻底消散无踪,经脉之中真气飞速流淌退去,重新盘踞在丹田附近,两息之间,身上那股冷厉凌人凝而不发的气势,就已然散得一干二净了。
直到此时,乔清澜才不为人察觉地轻轻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不由自主闪过一丝略显尴尬的潮红。
方才在自己耳畔响起的那道声音,乔清澜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种刻入骨子里的低沉音色,她觉得自己就算是有朝一日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只怕也不见得就会忘却干净。
一想到自己本来就一直跟励王紧挨着一块儿,这会儿从身后紧紧抱住自己的人,理所应当就该是殿下才是,这么明显的一点自己居然会想不到,还险些就挣扎反抗着同殿下打起来,乔清澜便很想给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
随后,乔清澜骤然记起了先前励王压低了声音所说出口的那句话里头包含的内容。
简洁凝练的四个字,然而已经足够透露出很多信息来了。
乔清澜立时明白,自己的危机感和听觉都完全没有出错,确实有陌生人进入了破庙,而且想必来者不善。对于这一切,励王虽然始终一动不动,就好像一直沉睡未醒毫无察觉一般,但实际上他早已洞悉一切,也和自己一样,暗中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了。
一念及此,乔清澜不由得深深佩服起励王殿下来。她先前一直以为,励王殿下的武功内力虽然比自己更加深不可测,但是论及暗杀一途,励王的本事比起自己却是有所不如,毕竟术业有专攻,武学之路大道万千,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也是正常之事。然而到了现下这一刻,乔清澜才恍然发现,励王的实力比自己先前以为的还要强悍许多。
至少,他在面对刺客时的洞察能力和防备能力,便均是胜了自己一筹。自己只不过是一种找不出理由的直觉,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确定这个直觉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但是听励王的语气,他却分明就是早已有了确切的判断与答案了。
有心想要多问几句,但乔清澜更加清楚,眼下这等情状,根本就不是可以开口询问什么的好时机。于是,许多念头只在脑中飞快地转悠了一圈,旋即便尽数收敛而起,转而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地藏王菩萨塑像所在的方向上。她对自己的听力也同样信心十足,方才既然已经确定了方位所在,这个时候当然要全神贯注了。
不过须臾之间,乔清澜就如愿以偿地再一次听到了自己希望能够捕捉到的动静。
对方的轻身功夫果然不弱,能够接到前来刺杀卫国王爷这样重要而艰巨的大任务的杀手,不论他是敌国精心培养出来的刺客,还是某一个江湖之中得了重金便接下大单子的刺客组织,至少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此人的本事必定非常了得,即便不是其幕后势力所能够派遣出来最为厉害的刺客,也必定是被寄予厚望,认定了成功率不小的高手。
但是,此人的轻身功夫再如何不弱,乔清澜还是立马辨识出来,他的轻功要比马二凉稍逊一筹。或许和励王相较之下,他可以占得上风,但却绝对比不过乔清澜自己的家传轻功。
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虽然马二凉和自己同属暗羽盟,但他所修习的轻功也和自己并非同一路数。眼下此人虽然修炼的轻功和自己与马二凉都有区别,可是也并不足以因此判定此人究竟属于何门何派。毕竟江湖诸多门派中最不缺乏的就是轻功心法了,一百个不同的师父完全可以教出一百个不同的徒弟来。
然而,此人的轻身功夫并非吸引乔清澜的真正原因,而令她更加惊异的,却是此人落地之后发出的动静。
所谓的落地无声,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最理想状态,事实上就算是乔清澜的娘亲,昔年都做不到这一点,就更不要说这个连马二凉都不如的杀手了。只是轻身功夫越好的人,他落脚之时所踏出的声音自然也就越轻,一个普通人对上杀手,就算是最低级的那一种,想来也同样很难捕捉到对方有意隐藏住的脚步声。
眼前此人,他的步伐也明显已然达到了极其轻微的地步,只不过很可惜的是,无论是乔清澜还是励王,他们的耳力之佳他们的耳力之佳,都绝对不是等闲,此人的轻功显然还没有达到可以连他们二人也一并瞒过的地步。
而随着此人的逐渐靠近,这种脚步声就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
乔清澜如今终于可以清晰捕捉到这道脚步声了,可即便如此,她耳中不断回响着的,却依然是如同昆虫活动鸣叫之时所发出一般,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而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或轻或重的鞋底踩踏在地面上所有可能传出来的声响。
至此,乔清澜也总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刚才自己会一边暗自警醒,一边却又不断怀疑自己是否听错多虑了。原来对方连走路的时候声音都像极了蛇虫鼠蚁,那么自己先前的疑虑与迟疑也就实属正常了。
只是,这种古怪的脚步声究竟是怎么发出来的?
乔清澜只是稍稍一想,注意力登时从此人的总体方位转而集中到了此人的脚下。虽然彼此之间还隔着好一段距离,虽然乔清澜一直都是闭着眼睛假装正在熟睡的状态,但是光是凭借耳朵对声音的捕捉,或许有些许局限性,可是想要判断出此人双脚的着力点和着陆点在什么地方,还是难不倒受过耳力培训的乔清澜的。
再过数步,乔清澜已然完全听明白了。这并不是此人用了什么特殊的技巧,模拟出昆虫活动的声音来,而是他一步踏下,与这庙中的土地接触之后,彼此摩擦之间所发出来的声响,就是窸窣吱喳不停的。
一旦听出了这一点,乔清澜便不由得暗中啧啧称奇。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居然还有人走路的时候可以发出如此特殊的声响来。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他走路的姿势太过古怪,还是此人的双足天生畸形,才会产生这般奇特的效果?
眼下看来,这一切都要等到将此人顺利拿下,点燃烛火之后,才有机会知晓了。
虽然此人走路的声音吸引了乔清澜片刻的注意力,但想要因此便让乔清澜失去基本的防御和准备,甚至于是彻底心神失守,对于有着深厚内力依傍的乔清澜来说,即便如今的精气神还没有恢复到全盛状态,却也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
等到那人已经走到了乔清澜和励王二人跟前只有一步的距离的时候,这两个人都完全像是死猪一样躺在草席之上,励王口中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彻彻底底就是一副瘫在那儿任打任杀任宰割,分分钟手起刀落就可以完成任务了的无防备状态。
一见到此等情景,那人似是顿了一顿,在乔清澜的感观之中,那人手中的长剑分明已经高高举起,却貌似丝毫也没有就此果断落下的意思,不知此人究竟是不是因为这一切都进行得太过顺利,反而让他事到临头,有些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了起来。
乔清澜心里头闪过了一丝不屑。优柔寡断迟疑不决,这绝对是一个杀手万万不该犯下的大忌,如果身为杀手,连果决二字都做不到的话,那么他就等同于连最为基础的杀手必备条件都没有满足,这种人就算刺杀功夫再高,隐匿本领再强都是没有用的,他依旧会成为执行任务之时处境最为危险,最容易出现意外,同时也就最容易以失败告终的那一类人。
也不晓得他的上级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如此没有识人之能,选了这样的一个人来完成刺杀卫国亲王这等寻常人连想都不敢多想一下的瓷器活儿,那简直是一道送命题。他幕后的主使者难不成是故意放水,要不然就是真心瞧不起传言中文不达意武难缚鸡的励王唐悟瑾?
那人虽然令乔清澜内心鄙夷,但是他的迟疑不决其实也不过只是一霎。刹那之后,此人便已经重新下定了决心,这高举过顶的一剑,也终于是猛地一颤,笔直朝着励王的太阳穴处狠狠刺了下去。
便是这一瞬之间,天翻地覆,乾坤颠倒。所有预料之中,早有准备的变故都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爆发了出来,不过眨眼的功夫,所有先前当真还处于熟睡状态的,同样睡在庙门之内的将士们便尽数被惊醒了过来。
杀手的那一剑,自然毫无疑问是白费功夫的,趁着此人手下落空之际,励王则毫不手软,直接不依不饶地反手欺身而上,意欲就此一举成擒将其拿下。
然而,令乔清澜多少有些意外的是,面对着励王这骤然暴起的反向发难,这名先时还让乔清澜颇有几分嫌弃的刺客,居然也同样早有准备,面对着励王的汹汹来势,此人的脸上竟看不见半分意外和失措之色,只是非常有节奏有章法地和励王对了一掌,同时接着这一掌迅速后退,看样子是企图就此远遁而去了。
而在见到此人一击不中便迅速放弃任务准备脱身的雷霆手段,乔清澜才知道,自己先前非但错怪,而且也根本就是小觑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