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皇兄关心,悟瑾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让唐悟嵩有可乘之机。只是依悟瑾的愚见,皇兄这段时间身担监国大任,也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这个你放心,为兄也不是第一次留守在国都监国了,你莫非忘记了,四年前父皇才刚刚去西境出巡过一回的,那个时候不也是为兄监国的么?为兄知道该如何维持好卫国社稷的正常运转,你无需挂心了。”
“不,皇兄,皇弟对皇兄的才能从未有丝毫怀疑和忧虑,皇弟所担心的,只是唐悟嵩会在皇兄监国期间,想方设法钻什么空子来捣乱而已。”
“唐悟嵩?”
太子一愣,旋即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对于励王这样的忧虑,显然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不可能的,这一次随父皇去南境微服出巡的人并不止你一个,唐悟嵩也会去,到时候山高水远的,唐悟嵩人在南境,为兄人在国都,他哪里还有机会捣什么乱?我不趁着他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时候去给他来一个趁虚而入,给他找点儿麻烦事情做,就已经很对得住他了。”
“皇兄,千万不要小看了唐悟嵩的手段和心计。”
相比起唐悟嵩有可能从中作梗的事情,让励王眼下更加担心的,无疑是太子这副根本就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态度。
有道是骄兵必败,虽然太子如今算不得什么骄兵,但也确实已经开始出现了疏忽大意之处。
太子并没有瞧不起晟王这个对手,只不过是想着到时候唐悟嵩人都走了,这国都之内在监国期间,肯定是他太子自己一个人说了算,谁也没有办法忤逆他的意思,晟王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在此期间动手脚;但是如此轻视自己的头号对手,无疑仍然是一大隐患,由不得励王不为之担忧。
“虽然唐悟嵩自己会前往南境,但是他的手下并不见得全都会跟着自家主子一起上路,而朝中那些个明里暗里倒向唐悟嵩阵营之内的大臣们,显然也会留守国都,不可能一窝蜂地全都跟着去南境微服出巡。”
“万一唐悟嵩提前做好布置,故意要那些倒向他的朝臣们,在皇兄您监国期间给您找些麻烦事情做,让您处理得焦头烂额,最好再不小心露出一两个破绽,到时候那些朝臣们肯定会在父皇归来之后呈上奏折,将这些您未能处理妥当的地方禀报父皇,并且小事化大,就算是细枝末节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怕叫那些朝臣们拿支笔三两下一写,也能危害社稷江山了。”
太子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励王一口气说了这一箩筐的话语,然而太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打断他的话头,也没有觉得不耐烦,因为随着励王越说越多,太子就越发开始觉得,励王所言不无道理——不,应该说是十分之有道理。
以往自己和唐悟嵩明争暗斗,上头都还有一个父皇作为最后的宣判者,区别只在于父皇最后的命令里,究竟是打算采纳自己的意见,还是采纳唐悟嵩的意见,又或者将二者的意见相结合,再不然就是父皇对两个人的意见都不满意,最后自己做出新的决定。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说到底这个下达旨意的人都是父皇,臣子依照旨意行事,无论办成了还是搞砸了,那也该是父皇或者臣子的锅,就算严惩底下的官员,一路判到满门抄斩,也和他东宫太子不会有什么直接关系。
可是现在不同,自己担任监国之职,虽然某些大事还没有决定权,但是一般的朝政事务,便都要暂时由自己来发号施令了。万一自己发布的旨意出了差错,那自己肯定要承担最主要的责任,就算自己有心要撇清,唐悟嵩也不会答应的,他手底下那些个有资格参自己本子的御史们,一定会往死了写折子上奏的。
到了那个时节,自己岂非是凶多吉少?
“不错,皇兄,皇弟最为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太子醒悟得还算是及时,这多少让励王松了一小口气:
“能够代天子履行监国之责,这是身为东宫之主,太子殿下您独有的殊荣,由您来监国,等同于告诉朝野上下文武百官,您才是真真正正的储君,是未来新君的第一人选,这必然是唐悟嵩十分眼红的事情,而皇兄您更加不可以将此重任推向旁人。所以皇兄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确保监国期间不会出现任何可以让人大做文章的疏漏,叫唐悟嵩想参也无处可参。”
“此话说得容易,真正做起来,又哪里是那么简单就能办到的?”
太子苦笑了一声,神情多少有些苦恼:
“上一次监国,是四年之前,那段时间为兄真是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头发都快变白了,结果呢,不一样还是出了点儿问题,东境出现了局部暴乱,虽然东培军镇压及时,但还是有所伤亡,这件事情说与为兄无关可以,说与为兄有关也可以。如果不是那时节唐悟嵩刚刚升至七珠亲王,根基不稳,对我依然有所忌惮的话,只怕……”
太子是个什么意思,励王完全能够明白。四年前和四年后,很多事情已经大不相同了,就连自己都成了五珠亲王,世事变化莫过于此。如今的唐悟嵩早非昔日吴下阿蒙,他已经彻底站稳了脚跟,成长为可以与太子分庭抗礼,在整个卫国中都居住轻重的皇子。如果这一次,太子监国期间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唐悟嵩肯定不可能白白放过如此大好良机了。
第195章
可是,偌大一个卫国,哪里要爆发天灾,哪里会出现人祸,这又岂会是太子自己一人便能够控制得了的?若是此次运气依然不好,再碰上哪里爆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儿,那么按照励王方才的说法,他堂堂太子,岂不是只能自认倒霉,坐以待毙了?
“不会的皇兄,父皇乃是明君,他不可能将天灾人祸所有的事情,都算在您一个人头上。四年前的暴乱,您也好,东培军也好,处理得都非常及时,父皇不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么?换成今日,就算有唐悟嵩在一旁混淆视听,皇弟也一定会尽全力帮助皇兄解释的,父皇不是那等耳根子软的人,是非对错,父皇心中自会有公论。”
顿了一顿,励王方才将自己心中最为担心的地方说了出来:
“其实比起天灾人祸,皇弟更加担心的是各地官府。官官相护,官匪勾结,收受贿赂,腐败贪污,各种官府弊陋,都是久已有之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根绝。但是这其中,到处都是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唐悟嵩若是想利用这个来对付殿下,只怕殿下一不留神儿,就真的要被他抓住把柄了。”
太子的心一下子又高高悬了起来,他先前怎么没有想到呢?平民暴动之类的祸事还需要撞撞运气,但是官府里的黑暗,那根本就是一抓一个准的事情,完全不需要碰运气,只看唐悟嵩想还是不想罢了。
“那我又能怎么样?这么短的时间内,我根本不可能根除得了这些官官相护的陋习,卫国自建国至今,也有数百年的时间了,这么长的时光里都没能够除掉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办得到?再说了,就算我真的能够办得到,我也绝对不可以这样做,否则让父皇发现,连他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竟然以太子的身份就已经办成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太子果然不蠢,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不堪固然不行,然而表现得太好太厉害了,同样会招来父皇的忌惮,自古以来功高震主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就算太子归为东宫之主,一出生就是父皇的嫡子,是命定的储君,但是他说到底,眼下依旧只是一个儿臣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如若太子真的引来父皇的高度忌惮之心,励王毫不怀疑父皇对太子下手的时候,决然不会有半点留情。
“皇兄,依悟瑾所见,待得你监国之后,就应当摆出一副会大力整肃朝野上下各种腐败乱局的样子,态度越认真越好,但是最终的结果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你顶多抓几个小鱼小虾来充充样子,真正的朝廷重臣,三品以上就通通不要动。至于其他方面,一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力争平平静静过去便最好,就算无法平静,也一定要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此一来,整个朝局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改变,您努力为国为民的态度又足够端正吗明显,既不会让父皇失望,又不会惹来父皇忌惮,只要父皇觉得你的表现还算差强人意,那么他唐悟嵩即便想要从中做文章,父皇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他得逞的。”
太子向来都很喜欢跟励王单独谈论一些难度很高的事情,因为在他看来,励王虽然不能归入自己的幕僚阵营之中,但是有他一个,当真顶得过十个幕僚,很多时候,励王总是能够给出让自己眼前一亮的建议来,就譬如现在。
“你说得对啊!为兄监国期间,如若半点儿政绩都没有,等父皇回到国都,为兄肯定难以向父皇交待;而如若为兄政绩太大,甚至于把父皇一手掌控的江山都给翻了一大半儿,那父皇说不定还以为为兄居心不良,意图篡位了。这其中的度真的很难把握,不过如果按照你这样的说法去做,只要运气不要太差,想来,为兄一定可以得到一个好结果了。”
励王轻轻一笑,当即冲着太子抱拳一个躬身,道:
“悟瑾在此先祝皇兄此次监国之任圆满完成,待父皇归来之日,定叫他唐悟嵩无话可说。”
太子哈哈一笑,将手中端着的茶水一饮而尽,抬手就想命令下人把酒拿过来,跟励王先行畅饮一番,喝一个痛快再说其他,然而励王却将他拦了下来,并没有给太子召唤下人的机会。
“怎么了?你不会这么不赏面子,连杯水酒都不肯喝吧?”
“皇兄说笑了,悟瑾又岂敢拂了皇兄的面子?”
励王朝着太子微微一鞠躬,笑容一现即逝,复又流露出严肃中略显凝重的面容来:
“皇兄,其实比起唐悟嵩会趁着父皇前往南境出巡,皇兄身负监国之责的时候来设法给皇兄找麻烦,悟瑾更加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情?”
唐悟瑾用如此认真的表情,说出如此严重的话题来,太子立刻也收敛了刚刚开朗阳光起来的心情,重新陷入到一种相对沉重的氛围当中去了。他知道唐悟瑾的性情,他在自己面前,谈论到这些正经事情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也不会危言耸听,小题大做的,既然他认为此事比起唐悟嵩趁机捣乱还要更加严重,那么事实必然如此,自己的确不能不重视。
“悟瑾怀疑,唐悟嵩想要趁此机会,在悟瑾和皇兄之间挑拨离间,让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唉,为兄还以为真的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呢,险些把为兄吓出一声冷汗来。”
太子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对于这件事情,他此刻的态度的确是十分之漫不经心:
“这有什么稀奇的,自从唐悟嵩发现你并不是他想象当中的那个窝囊王爷,反而其实是为兄身边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之后,那小子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挑拨我们兄弟两个之间的关系,要让我怀疑你,也让你对我生出二心,只要咱们两个以后没办法再还无嫌隙地通力合作,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你先前不是已经同为兄说过一次了么?怎地今日又旧话重提?”
“因为悟瑾方才在仰清殿内,得到父皇旨意,三日之后将要随父皇一道前往南境微服出巡的时候,悟瑾就已经注意到了唐悟嵩的表情。”
“表情?”
太子显然并没有听懂励王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声,追问道:
“什么表情?他的表情怎么了?”
“当悟瑾接旨的时候,唐悟嵩并没有多少郁闷不忿之色,反而多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喜意。虽然他掩饰得很不错,然而站在悟瑾的角度上,依旧可以看得分明,那种隐晦的喜色,分明就是幸灾乐祸之意。”
“唐悟嵩幸灾乐祸?”
太子困惑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愣是想不出来究竟励王得到可以一同前往南境出巡的圣恩,唐悟嵩又有什么可以幸灾乐祸的。难不成他是觉得,既然励王接了圣旨,那么就只能一道出行,没有办法留在国都帮助自己监国,那么自己就会变成孤家寡人,独木难支,他想要暗中找机会钻空子找麻烦也能容易很多了?
如果唐悟嵩真的有如此之天真无邪的想法,那么太子只能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在和他苦苦相争互斗,真的是白费力气,恐怕谁都怨不得,只能怨自己眼瞎看错对手,太过于抬举这位七珠亲王了。
“似的,他的确是幸灾乐祸。如若悟瑾没有猜错的话,唐悟嵩一定是觉得,此次父皇出巡,特地多加了我这个刚刚升任为五珠亲王的新贵,就如同四年前特地带上了刚刚升任七珠亲王的唐悟嵩一样,等于是在告诉文武百官,从今以后我也是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一来,我的地位将会进一步提高和稳固,而我与皇兄之间的关系,也就更容易被挑拨了。”
“哼,他想得倒挺美!”
太子终于明白了励王所说的幸灾乐祸是个什么意思,当即冷笑出声来:
“这个唐悟嵩,也未免太小看咱们两兄弟了,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兄弟情谊,是他三下两下想要挑拨就能挑拨得动的?为兄反正是肯定相信你的,不要说你现在戴着的是五珠冠,就算你戴上了七珠冠,为兄也相信你肯定是一心一意帮着为兄的,如果你真能跟唐悟嵩那小子平起平坐,那为兄只会替你高兴。你呢?你信不信得过为兄?”
“皇兄又说笑了不是?悟瑾向来都认定了,未来的国君只能是皇兄一人,身为储君,自然一言九鼎,更何况皇兄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真君子风范,若是悟瑾连未来的卫国国君都信不过,还能相信谁?唐悟嵩只是对皇兄不够了解,对悟瑾也不够了解,以为悟瑾与皇兄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没有真实感情,才会以为有机可乘罢了。”
“说得对!”
太子一拍桌子,伸手指着励王的鼻子,畅声大笑道:
“那唐悟嵩成日里做着能够让我们两个反目成仇,让你我兄弟鹬蚌相争,然后他来一个渔翁得利的春秋大梦,咱们就由得他自个儿做去吧,最好他是能醉死在自己的白日梦当中,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了,免得以后看见咱们二人兄友弟恭,发现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将他给活活气死,那可就有些难看了。哈哈哈……”
太子越想越是开心,总觉得自己眼前似乎便正好飘着唐悟嵩那张难看得能够挤出墨水来的苦瓜脸,一会儿又变成了被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恨得牙痒痒但是偏偏就是拿自己和励王两个没有半点儿法子的抓狂表情。想象着这个狼狈样子的唐悟嵩,太子只觉得吸入鼻中的空气都仿佛一下子变得清新起来,手里的茶已经很不够滋味了,这个时候他真的只想喝酒。
这一次,励王没有再阻止太子,他要说的已经都说完了,他最为担心的不过就是太子会对他心生嫌隙,眼下看到太子的表情动作,听到他的一言一语,励王分辨得出来这一切都是太子发自真心的,可以说,至少到目前为止,太子对待自己的态度还是和从前一样,而有了自己这样的提醒,想来未来一段时间内,太子被唐悟嵩洗脑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强。
这样便已经很难得了,确实已经值得喝上一杯了。
乔清澜都没有想到过,励王刚刚从东境回来数月,居然就又有了一次离开国都,前往他处的任务,而且同样都是前往边境地带,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上次向东走,这次往南行而已。
最为神奇的是,在乔清澜嫁入励王府之前,励王明明在国都从小长大,从未有机会踏出国都的城门半步,然而乔清澜一来,励王就开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了。
按照励王自己的说法,这是乔清澜带进来的特殊气运,说明了她乔清澜这辈子注定天生下来就是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江湖儿女,永远也做不了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所以老天爷为了让乔清澜能够多多从励王府里头飞出来,才索性让他唐悟瑾也沾染上这等气运,叫他想要留在国都过安稳日子也办不到,注定得带着自家小娇妻四处溜达。
于是,从励王的这番俏皮话当中,乔清澜又知道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一次的南境五郡出巡之行,励王依旧打算把自己带在身边,让自己跟着他,跟着大伙儿一同随圣上微服私访。
“这样能行么?听你方才所言,父皇这一次下定了决心,要微服出巡去办正事儿,自己的身边连一个嫔妃都没有带,然而您身为亲王,却反而公然带上一名侧妃出发,只怕此事叫父皇知道了,就算明面儿上没有反对此举,心里头也必定会不高兴的。再说了,你难道就不怕晟王殿下会借此机会做一做你的文章么?恐怕这段时间,他对你眼红忌惮得很吧?”
“哦?你连唐悟嵩对我眼红忌惮都知道,你这究竟算是我唐悟瑾肚子里的蛔虫呢,还是算唐悟嵩肚子里的蛔虫呢?”
励王看起来显然心情相当不错,这会儿还是满脸的笑容,眼神又苏又魅惑地看着乔清澜,脸凑近得鼻尖几乎就快要蹭到鼻尖上去了。